老头将一个冷柜打开,白布下边露出黑乎乎的东西。李警官继续说:“最后我们还是从他的内裤里袋里找到证件,当然当时裤子什么的都已经烧焦了,和血肉混合在一起,证件是放在一个锡纸里头,然后放在里袋里边,看来是准备一段时间了。证件上写的是‘吴保平’,籍贯是钱塘省平江市的,故找了一下我以前警官学校的同学廖海明,结果就找到你们。”他从尸体旁边拿起一个小的塑料袋,说道,“他留下来的唯一可辨认的东西就是这张烧得只剩一半的身份证,不过在灰烬里边我们还发现了另外一张假的身份证,估计是他伪装用的。”
李警官看着吴保法和许蕾蕾都面无表情,便使了一个眼色给邢老头,转身说道:“那我们在外边等你们一下,你们也辨认一下,半个小时后我们再进来,确认并签一下字。”
两人朝李警官微微点点头,致谢。
太平间的门关了,只露出一条缝隙,室内的灯光昏暗昏暗的,在酒店换上并不厚的衣服过来,但现在本来就是冬天,加上太平间里的冷藏室以及气氛等等因素影响,两个人都不由得感觉有点阴冷阴冷的。冷库外边也摆放着一些尸体,还好都是用白布盖着的,离这边还是比较远。
吴保法壮着胆子,看着焦炭般的尸体,捂了一下鼻子,凑近仔细端详了一下,对着许蕾蕾摇了摇头,说道:“我无法辨认。”
许蕾蕾几乎是看都没看,转过身,冷冷地说道:“是他。”
“你怎么知道?”吴保法似乎不相信,“我怎么看不出来。”
“先让他们进来再说,签字,就可以火化了,将骨灰拿走,明天一早我们就可以回程了,也许你还有其他很多事呢。”许蕾蕾这时倒是比吴保法冷静很多。
吴保法瞟了她一眼,看起来她是很肯定的,便走到门口跟李警官和廖师傅说了几句。
回到酒店洗了个澡,刚才吴保法和对方已经协商,明天一早就能拿到骨灰。事情办完,两个人才感觉饥肠辘辘。这时候才想起来,这里的风味和家乡不同,便在酒店的餐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桌子的菜。
“要不要喝点酒?”吴保法小声地询问许蕾蕾。
“要白的,50以上的,一点就行了。”许蕾蕾说道。
又让吴保法惊讶了一下,他可没有和许蕾蕾喝过白的。
三杯酒下肚,因为是空腹喝酒的缘故,酒吸收和挥发得特别快,吴保法竟然有点飘的感觉,不由得看了一眼白酒瓶,这是当地土酒,没有想到劲道有这么大。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走了。”保法定了定神,他很想知道许蕾蕾为什么这么肯定这就是哥哥,所以他尝试着把话题又绕了回来,但又不会特别生硬,“以前,我哥跟我说过,他宁愿做扑火的飞蛾,也不愿意做每天打着灯转悠的萤火虫。如果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真心相信我找到了哥哥。”
许蕾蕾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大街。街道上行人匆匆忙忙,擦肩而过,偶尔一阵冷风吹来,将路人的衣领竖了起来,树上偶尔凋落的枯叶飘了下来,粘在衣领上,又掉落在大街上。外面的霓虹灯闪亮的光线反射到许蕾蕾标致的五官上。吴保法呆呆着看着这美丽的一幅画面,可惜的是岁月不饶人,很明显无论擦了多少粉,眼角的鱼尾纹还是悄然出现。
许蕾蕾转过头,倒是微微一笑,大概清楚吴保法的用意,却故意吊着他的胃口,说道:“嗯,你再喝三杯,我就告诉你。嘿嘿!”女人呀,无论性格多坚强,作风多雷厉,决定多果断,成果多丰厚,但是最最能吸引男人的还是女人天性的温柔和婉约,那才是溶解男人的万能药水。
吴保法假装愠怒地看了一下这个精明的女人,连着喝了三杯,将空杯放在许蕾蕾面前,舌头已经有点大了,说道:“还是女人厉害!”
许蕾蕾舒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你父母过来,应该也会确认的。”
吴保法又被狠狠地戳了一刀,这次来就没有跟父母讲,怕他们受不了,只想着确认后如何用比较好的方式表达,说道:“你就别糗我了。”
“这没跟你开玩笑,你听说过你哥小时候受过伤?”
“他小时候可顽皮了,受伤可不少。”
“偷枇杷有没有受过伤?”
“好像听说过,不过也没确认,你倒是说吧。”吴保法有点不耐烦了,觉得许蕾蕾故意兜圈子,吊他胃口。
“当时他跟我说过,从树上掉了下来,下身严重受伤,一个阴囊划破,以为自己不能生育……”许蕾蕾没有再说下去,喝了一杯酒。
吴保法终于明白了许蕾蕾辨别的依据,也许也意识到勾起了对方的往事,也不好意思起来,提议着:“多喝点酒,多喝点酒,过了就好了,过了就好了。”
“他太坏了,这个王八蛋太坏了!”突然,许蕾蕾竟然抽泣起来,“他不应该就这么走了,他还欠着我好几个耳光呢,还不了了,换不了了。”
抽泣的声音引来了附近几张桌子就餐人的张望,吴保法抱歉地向着各位点头,想用手去安抚一下许蕾蕾,不过他想着也许让她发泄一下更好,就说道:“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就过去了。”
“丁零零!丁零零!”吴保法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一看是小金,不耐烦地说:“不是说了,这两天不要给我电话了嘛,工厂里边的事情不是早就交代过了吗?”
电话里传出小金气喘吁吁的声音:“老板,老板!出大事了,这下真的出大事了!”
“什么事情这么大惊小怪的,原子弹打过来了?”
“可能比这糟糕!”
“我靠,讲啊!”
“刚才我们一辆装满货物的集装箱在前村路口险些被人劫了,司机被人打伤了,幸好他正给我电话,我们赶过去才脱身。东西没丢,就是卡车车头破损了,司机头部被打伤了。”
“是谁,知道吗?”
“不清楚呀,听司机说,来人二话没说拦了车就砸,其中还有人操着普通话骂着司机。司机也是外地人听不明白口音是哪里的,看样子可能是外地的。”小金继续说,“我就怕我们的货出去后再遇到问题。”
吴保法思量了一下,跟小金说道:“先不要着急,如有问题,先拖一拖,等我明天回来。还有一个就是这两天晚上你们组织几个年轻力壮的住在工厂里,选几个人三班倒,组成一个工厂护卫队,日夜巡逻,奖金放入年终那部分中。还有就是你也跟其他几个工厂的人说一下,但因为富兰离镇近,又在大路边,容易受到攻击,你们一定要小心,保持联系!”
许蕾蕾见吴保法事情紧急,两个人匆匆扒拉几口饭结账就回了房间。临了,许蕾蕾跟吴保法建议道:“打个电话回去摸摸底吧,看看不同人对情况的判断,你就可以大概有个预判了。”
吴保法点了点头,踱步进了自己的房间,先给派出所的徐明福打了个电话,电话里有点吵:“徐所长,你忙呢?”
“嗯,是呀!”徐明福懒洋洋地应答道,“吴老板在哪里逍遥呀?”
“我哪里逍遥呀,我焦急呀,火烧屁股了,据说最近社会治安不是很好呀?”
电话里传出女人的声音,徐明福鼻子里哼唧了一声,继续说道:“跳梁小丑罢了,还不是在掌控之中。跟政府斗,那是鸡蛋碰石头,哪次不是最后被捏了下来。”
“听说,您还因公受伤了,这帮野蛮人确实要好好教育一下。”
“哎哟,你轻点……哦,不好意思,吴老板,我不是说你,这几天比较累,我正好好放松放松呢。”停顿了一下,徐明福口气轻松地说着,“这就是我的智慧,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我引起的,负点伤,急流勇退,后边的邋遢事情就等着其他人来收拾,我就等着立功受奖吧。嘿嘿,你说是不是?”
“您想得周到,呵呵,不过据说这次闹事的很强硬啊,镇里边的主要策略还是安抚为主,上午还在镇里边开会呢。”
“我们也开会了,安抚是要安抚,但是对于明显扰乱治安的,就要严厉打击,毫不客气。具体的事情啊,你就问一下朱子钦,后边的行动他负责一部分啊,我这边要好好休息休息了。”说完,电话那头“浪声”阵阵。
吴保法心里暗暗骂了一声:狡猾的狐狸!拨通了朱子钦的电话:“子钦,忙呢?”
“忙呢,忙死了!这么冷的天,我还在办公室值班呢,内火攻心,嘴上都起泡了!”电话里朱子钦的声音有点疲惫。
“哎呀,老同学,我还在外地,回来找你去放松放松,刚才徐所长还在表扬你工作敬业努力呢,担子一肩挑呀。”
“叫一个临时工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挑重担’,你觉得是看得起我还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好了,我也不是个牢骚人,言归正传,怎么?有啥问题?”
“哎,还是我们兄弟铁。我就想问一下你对后边形势的判断,刚才我工厂里边人给我电话,好像形势未必如镇上所预期的那样,你怎么看的?”
“我只是做好本职工作,尽可能维护稳定的局面,这是第一位的,同时我也能感受到大家的憋屈,也不会太为难大家。至于目前的形势,我也说不好,不过建议你两手准备吧,既要防止正常的生产秩序被破坏,另外一方面做好应对准备,现在的情况或者转折‘发酵’成其他事件,或者平息都有可能。”朱子钦对问题看得比较慎重,一线的直面者总归感受得更多一点。
吴保法不由得点了点头,转而又问道:“听说你们还关着一个人,是吧,叫什么来着?”
“王世坚。”
“哦,对,对,王世坚,还是我的客户呢,干活是挺利索的。”
“事情发生了,上边也是严令妥善处理,不过调查结果都没有出来,就还是关押着,不过这个不同以往的对象,在里边好吃好喝呢。”
“哦,我们镇上他的同乡人至少几万吧,如果以讹传讹,结果可难预料。”
“嗯,大家都不想,不过实施情况就难说了,所以我还是原来的想法,做好两手准备,就这样吧,我还忙呢。”
打给陆在根电话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吴保法撩开酒店房间厚重的窗帘,看了一下外边,车辆似潮水般在大街上流淌着,路边的霓虹灯正闪烁着,白天的城市在这时展现出另一种性格。隔着玻璃,似乎听不到一点声音,但又似乎看到更多的表情,吴保法感慨着世事的奇妙。
电话那头,陆在根倒还没有睡觉,懒洋洋地应着:“这么晚了,不是喊我去喝酒吧?”
保法笑了一下,说道:“下午你的安抚工作做得如何?”
“尽力而为吧,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了。你干吗呢?”
“我打电话问问,小金说早些时候我们的一辆集装箱卡车险些被抢了,我就担心事情是不是出现问题。我一时也回不来。”
“真有那事?挺玄乎的,没听说啊,那你在哪呢?”
吴保法将去认尸的事情和在根大概描述了一下,当然里边是没有许蕾蕾的,没想到在根下一句便是:“你一个人去的?那边据说治安不太好,传销团伙特多,经常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你自己小心点。”
“我一个人就够了,这样的事情还需要谁啊。”吴保法睁着眼睛说了句瞎话,“那边治安乱,哪有现在我们这边乱呢,我都让工厂里成立护厂小队,三班倒,保护厂里正常的生产秩序。”
“看,论到钱,你就全副武装了,呵呵!”陆在根笑了笑,“嗯,也行吧,这样万无一失。哎,不跟你讲了,我困了,今天跑了一天了。对了,你哥的事情节哀顺便,回来好好安排。”
挂了电话,吴保法洗洗也将睡觉……
二十四
而另外一头,刚才在电话里还看似心情愉快的陆在根正神情凝重地看着天花板,回想着今天在镇上以及游说的每个细节,思量着可能的结果——
上午会议结束后,在根没有马上回来,留在对面的酒馆里喝了会茶,等到大奔、宝马都开走了,这才匆匆地走进镇政府里,一路倒是轻车熟路的,路上给秘书打了个电话,就直奔邱启明的办公室。来到办公室,见邱启明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摸着肥大的头颅。
“你怎么还不回去处理村里的事情呢?”邱启明明知故问,一边还翻腾着抽屉,好像在找什么。
“邱书记,这不正好来镇上,给您汇报一下。”陆在根随着邱启明大脑袋晃动也跟着晃动起来,“刚才听了您一席话,真是受益颇多啊,我完全赞同镇政府的做法。稳定第一,为了兴镇强镇,我们有点阵痛也是没问题的,这些人就是没有大局观。”
“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好呀,我们就需要像你这样的干部呀,小陆有前途呀,而且听说你很能干,是我们镇村干部里边为数不多的市劳动模范。前段时间,市里张书记到你们村视察,虽然出现了一些状况,但是主要的责任不在你嘛,而且大家都看到了为村民办的实事,最有头脑的就要数你了。后来我们去市里开会,大家都交口称赞你和你们村呢。”
“嗯,这些年多亏了镇里边领导栽培,特别是邱书记您的提携,每次都是让我醍醐灌顶,回去还回味好久。”
“不过呀,小陆,这次的情况发生得很突然,很严重。具体情况和我们的政策你也听了,你也懂了。话说回来,我们也要自己去考量自己的工作,是否有周全的考虑,是否对后果的有所预计。这次镇上的事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暴动’,当然具体的情况还在调查,中间究竟是什么事情促使了事情的发酵,朝着我们所希望的结局相反方向走。但有一个事情现在是明确的,就是那些微小企业的诉求是从‘机头税’优化方案开始的。但是仅仅是这样吗?据我了解到的情况,可不是这样的,‘机头税’我们也收了几年了,也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更加不用说像这次情况这么严重……”邱启明坐下,“语重心长”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