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陆在根也没啥反应,王英继续说道:“而且我们这些加工户和夫妻店,实际上大多还是挣扎在贫困线上的人,想想背井离乡从老家过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炼,想自由一点,出来自己单干,也就光够生活而已。现在原材料、设备租赁、人工等等越来越贵,我给你算算每件衣服的加工费不等,复杂的一件十几元,简单的两三元。‘夫妻店’每月人均收入三四千元,跟在厂里打工相差无几。你看一个三米五宽的门面,一年大约征税一万四千元左右,两个门面是两万八千元,去年的话两个门面是一万三千五百,足足增加了一倍比例。本来生意就不太好做,黑灯瞎火的填饱肚子,镇上还要出各种名目搞来什么‘机头税’,没有任何公示与意见征求,想着收了仅靠一纸通知,我们怎么能信任?再则即使交了上去,看也没有增加什么服务呀。再说了这样的税,镇上都是实行‘社会化征管’的手段进行,一不满意,一般是拉闸拉电。你不缴税,磨磨唧唧,好,直接把你出租房电门关了,等上了税再说。有的更加离谱,直接上门贴封条,关门落锁。这是什么事呀?”
陆在根现在最怕和王英这样的妇女讲道理,本来道理就不在自己这边,这不是自己找上门弄不自在么。陆在根在听完王英的话,缓了缓,硬着头皮说道:“嗯,你说的很多事情,我也是有耳闻,我们也是提请镇里边考虑考虑,给予大家优惠条件。所以希望大家能够配合,要认清形势,这样对大家都好。至于税收协管员有问题,我们一定会追究,但上次事情大家都有责任,等弄清楚了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好吧?”
从“青苹果”出来,陆在根感觉口干舌燥,身体很乏。这件事情不好干呀,跑完所有的几乎不太可能了,只好蜻蜓点水般去重点的几家打了招呼。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文娟正在吃饭。
陆在根喝了口水,问道:“晚上要加班?”
王文娟没有抬头看他,冷冷地回答:“是啊,工厂里边的工单全部提前了,几乎都要三班倒。可能最近治安不是很好,据说工厂都成立了护厂大队。”
在根疑惑着,说道:“谁的主意,形势没这么严重吧?”
“具体小金和文秀他们在负责,我只是听说,反正镇上的打砸抢事情的后遗症没这么快消除。而且听说镇上给保法他们这些企业主承诺优惠的税收政策,换取针对微小企业主的措施,保证这些天平稳度过,具体我也不清楚。”文娟淡淡地说着。
在根嘟囔了一下,也没想着其他事情,不过王文娟倒是好久没有和他说这么多话了,嬉笑着凑过去想要亲,结果被闪了一下,只好说:“今晚等你啊。”
“你爱等不等。我先走了。”王文娟吃完,就出去了。
陆在根在后边说着:“一定等,早点回来,路上小心!”
在沙发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电视。
挂了吴保法的电话后,在根心里越发没底,感觉无论是四村合并,新的村委领导的位子,还是本地微小企业,外地“夫妻户”都是难啃的骨头,都不太靠谱。想着想着,今晚想和文娟温存一下的事情也不太靠谱,一下子感觉自己有心无力,垂头丧气起来。不过古人说得好“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事情未定之前,都有转机的可能,关键是要自己保护好自己,找到关键靠山。想到靠山,陆在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上次张年生来视察,虽然出了点纰漏,总体上来说各个方面反映都不错。后来上市里请张书记吃饭,误会也消除了,“公关”也很到位,收成也是很“丰厚”。
二十五
刚才还能看到月亮,过了半夜竟然黑云密布,整个空间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似乎凝固了,路面的建筑,路边的树木等等浑然成一体。红旗街此刻倒不宁静,大路两边的店面虽然都紧闭着,但大多数里边的机器在运作,灯光从门缝里边透出来,像一把剑一样穿出来撕裂了街上的黑夜。
街口悄无声息地驶过来一辆面包车,没有开灯,停在街口一边。门开,跳下几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人。每个人头上戴着有硬帽檐的黑色毛线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都看不到上半部分脸。每个人看起来都养足了精神,分成两队,沿着大街两边往前走着,一只手拿着诸如棍子一样的家伙,另外一只手好像也拿着一个东西,有几个还背着大背包。
几个人拿着家伙开始敲打着商户的牌匾,一阵稀里哗啦的,几个灯箱被砸碎了。一个人拿着棍子使劲敲打着空调机,发出“咣咣”的声音,接着卷闸门嘭嘭被砸的声音响起,玻璃清脆的碎裂声,还有“哦哦哦”低沉的吼声。“青苹果”里边还在加班的王英从门缝里往外看——睁眼瞎,什么都看不到。于是就轻声问道:“是谁?干什么?”
外边的人戳了一下门,用普通话低声吼道:“进去!出来就打死你!”
王英吓了一跳,急忙闪进里屋,将外边的灯给关了。
另外一边,一个铺子的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脑袋探出来想看个究竟,结果一个黑影拾起路上的一块砖头就往门上砸:“滚进去,滚回去!”
刚探出头来的人急忙关门,往楼上跑。
大街上几辆停着的小面包的门窗玻璃全被砸碎了,轮胎也被戳破,表面也敲得凹凸不平。
这伙人不但打砸,而且在墙上喷漆,在门面上挂着横幅,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终于一个二楼的铺主发现情况不妙,高喊着:“乡亲们,有人在搞破坏了!路上的车子都被砸了,快点出来啊,快点出来呀!”经过这么一喊,刚才胆小藏着掖着的也开了电灯大喊起来,各家纷纷有人探出头来,有人拿着家伙到街上看。不过刚才那伙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好像完成了他们的任务一般,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旁边黑漆漆的小巷子,然后在街头的另外一端集中,钻进早就准备好的车子,转眼间消失在黑夜中。
而在另外一边,国道两边也出现类似的人群,只是目标变成了工厂。等护厂大队发现的时候,同样,这伙人早就扬长而去。
第二天,吴保法和许蕾蕾赶了最早的班机,下飞机刚开手机,就传来十来个未接电话的短信,电话过去:“怎么了?”
“老板,您还真说对了,真的出事情了。”电话里边小金的声音有点惊喜,又有点忧虑。
“每次都是出事了,出事了,能不能换个新词?”
“那,那,出大事了!”
“我靠!”吴保法很是无奈,“说吧,‘出事了’先生!”
“昨天晚上,工厂被‘攻击’了。听护厂大队的队长老宫说,几个人穿黑衣戴着黑帽,拿着棍棒沿着国道敲打着各个工厂的门窗,还往里边扔着汽油瓶和火种,见到工人就打,外墙上全部是标语和横幅。还好我们早就成立了护厂队,发现得早,几乎没有什么损失。不远的‘春草’、‘明霞’厂被烧了一些货,损失惨重呀。”小金说着。
“报警了没有?知道谁弄的吗?”
“等警察来了,问了几个人就走了,指望不了他们的。不过我倒是觉得事情挺蹊跷的。很有可能是吉庆那帮人干的,你想镇上给我们优惠,他们是没有的,而且下午开始我们不断减少订单,好像他们也有点察觉。再则,昨晚那些人是说普通话的,标语和横幅看起来很有针对性。”
“上边主要写些什么东西?”
“写的有‘叛徒’、‘外地人、本地人本来都一家,硬生生让你们拆了’、‘赚我们的钱,吸我们的血’等等。”
“嗯。我知道了。”吴保法思量了一下,说道,“护厂队要继续,那边的工单暂时不要减了,如果要减少,也不要那么明显,做得隐晦一点,理由充分一点。其他的等我回来。”
而真正炸开锅的是红旗街上的商户,经过昨晚的惊魂,以为就是小流氓没事干捣乱,今早打开门面的大门一看,都傻眼了:街边可以捣毁的东西全部四分五裂,两边的门板上都是标语和横幅——“外地人,滚回去!”,“占用我们的资源,不感恩,还闹事!”,“穷胚子,去吃屎!”……几家的女人扶着自己面目全非的面包车抽泣起来:“我的货怎么办?又要被扣钱了!”
王英出来,看到空调的外置机被敲得粉碎,站在街上喊着:“哪个杀千刀的弄的,还有没有天理了!”
几个门面的男人拿着棍棒,冲出大门,在街上嚷着:“没法活了,逼着我们反呢,乡亲们去找政府评理去!”
“走!”
“走!”
“这样干不下去了!”
“是活不下去了,走,没个说法咱们就不回来,大不了回老家种地去,太憋屈了!”
“老乡们,走!”
“……”
远处驶来一辆电瓶车,来人看起来很是着急,将车靠在墙上向着大家挥手。
“大家少安毋躁!听我说!”来人是石正国,一边走一边喊着,“一路上我都看到了,我们那边也是这样,先冷静一下,几家推选一个代表马上到世坚家,我们讨论一下,马上!”
……
时光还是如往常一般,静静地往前走着。过年的喜气也似乎接近尾声,地上的鞭炮和爆竹纸早就不见踪影,昨晚突如其来的破坏残留的碎片也被清理干净,两边的横幅被摘了下来,墙上的喷漆留下一点模糊的印记也已经看不清楚。二楼悬空挂着的灯笼侥幸逃过了洗劫,在这些天人情世故、天气风情的变化中逐渐退去鲜艳的颜色,黄色的下摆已经参差不齐。红旗大街两旁的店铺比之前更加热火朝天的赶着,机器轰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好似不是刚过完年,而是像快要开学的小学生,赶紧要完成最后的寒假作业一般。
时针被时间老人拨到了三点多,新历镇富民大街税务所经过整理和修缮,前几天发生过的“暴力”事件早就看不到任何的痕迹,只是门口的保安对于经过门口的每个人,特别是稍作停留的人都警惕地观察着,并且保安人数增加了,每个人腰间还别了根塑料警棍。而另外一边,镇政府大院前,如往常一般,偶尔有车辆进出,大楼正面大条横幅“欢度春节”板板正正地挂在立柱上边,进入大门由花盆组成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由于这段时间花匠放假,花卉长势较猛,字的笔画慢慢有点模糊。西北风倒是吹着,门口的“门卫”笔直地站着纹丝不动,哦,那个门卫是塑料的,能动的门卫在门卫室里边喝茶,搓着手,哈着口气,有意无意地看着过往的车辆。这个时间是政府部门最慵懒的时候,中午该休息的可能还没完全睡醒,中午外边打牙祭的可能刚回来不久正想着躺个囫囵觉,有的过年刚开始工作,春节堆积的慵懒还在发酵,正想着晚上的牌局……
富民大街上的商户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修整以后,又连续开门,极力“吮吸”着春节最后的商机。一些胆子大一点的店家经过“试探”,已经将商品铺开到临街的人行道上……
邱启明上午还在市里开会,顺便完整地和市里相关部门和领导汇报了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中午的酒喝得有点多,这个时间正关着门,拉着窗帘,躺在办公椅上打着盹。过了半个小时,办公室空调的热气将邱启明熏醒了,汗水将头发都弄湿,一个激灵从大班椅上起来,拿着纸巾抹了一把额头和后脑勺,嘴里骂着:“这鬼天气,还冬天呢,怎么这么热?”一边嘟囔着,一边去拉厚厚的办公室窗帘。一看,好像不对劲,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拿起电话:“小陈,看看外边出了什么事情?怎么那么多人?”
电话里边小陈急忙说:“哦,邱书记,是一些人在搞事,我们已经通知派出所启动了预案,小事情所以也就没有打扰您。”
“我看见了,好像没这么简单,看这些人好像都是外地的,什么事情?这么好的开工气氛不要被破坏了,赶紧妥善处理好。”
“您放心,就二三十个人,说的事情也是老生常谈,那个‘机头税’的事情讨个说法,估计我们出了政策后,他们现在顶不住了,就开始耍赖了。”
“不对,不对,你去看看,人越来越多了,哪止二三十个。”
“啊?我去看看,一会向您汇报。”
五分钟后,门外“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邱启明拉开办公室的门。门外,秘书小陈满头大汗,一脸惊慌地正要敲门,邱启明便问道:“慌什么?怎么?进来说话!”
“书记,书记,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又来了很多人。而且,而且,他们指定要跟您对话。”
“晓林镇长呢?”
“上午从市里回来,中午好像说是有事,直接走了,下午就没在。”
“徐明福他们呢?”
“他本来不在,我给电话了说是您要求的,正赶过来呢。现场是一个临时工,叫朱子钦的在指挥,暂时还在对峙着。”
邱启明想了一下,说道:“等我穿件衣服,让他们派代表进来吧。”
“上次就是代表被徐明福给打了,最后发酵成事故,这次他们要求当面对话。”
邱启明暗暗骂了句:“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