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这次的对话,根本就是冲着这手里边的稿子,好像《水浒传》里的“童贯招安宋江”的章节,虽然严晓林之于“童贯”和陆在根之于“宋江”都差的不是一截两截的,反正就是那个理吧。而且不仅仅是“招安”,还要通过陆在根借力打力。想想刚才严晓林脱口而出的几条,人家早准备好了,其中的其他几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第六条“部分政府管理人员对待群众诉求简单粗暴……”这太有针对性了,怪就怪自己刚才神经搭错了。不过既然这样了,陆在根想着“哪个山头不是山头”,说道:“是的,是的,多多帮衬,也请晓林镇长,哦,不,晓林领导多多提携。”
“好,好,好,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另外,你去把那两个还在派出所关着的,叫什么来着,就是带头闹事的那两个,带回去,一定要好好劝,我相信你会做到的,这是你的机会,一定要自己把握好。”严晓林差不多送客了,最后说道,“我会给派出所打电话的,你过去领人就是了。”
二十七
从镇政府出来,陆在根头上还冒着冷汗,好像从阎王殿走了一遭一般,幸好自己还算清醒,不然真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经过这两次的状况后,这时候大街上冷冷清清,正映衬了陆在根此刻的心情,有点无精打采,好好的一个年就这么过去了,而自己的命运还在路上颠沛流离,最近似乎诸多不顺利,连村里村外几件看似简单的事情都好像没有以前那么顺手。
在派出所的办公室里,陆在根见到了被羁押的王世坚和石正国。石正国在里边待的时间比较短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王世坚就差了点,黑黑的棉衣上一层厚厚的泛着光的油渍,胡子拉碴的,头发也是好几天没有洗了,看起来憔悴很多完全没有几天前情绪激昂时候的风采。见到陆在根,王世坚马上站起来,而石正国则是懒洋洋还在喝着茶水。
“两位大人,咱们回家吧!”陆在根开着玩笑地对着两个人说。
“有面子,有面子啊,我们回去了。”石正国搭着王世坚的肩膀晃晃悠悠走出派出所,在大门口他回身向着门口的保安嘻嘻哈哈。而王世坚则一个劲地往外走,回头看都不看一眼。
陆在根开着车,后边的石正国探过头来问道:“怎么想通了,放我们出来了?说实在的在里边,伙食还不错,就是冷了一点。”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你就‘住’了几天呀,你看看你旁边那位那呆呆的样子就知道里边不好受。”陆在根不屑地说着。
“是呀,是非人呆的地方啊,如果是往常的话,就短短这么几天估计我们早就成了‘肉靶子’了。现在外边啥情况?”石正国收起了刚才趾高气扬的神情,问着。
“什么情况呀,大家双输的情况!这样的情况你是一点都没有考虑后果吗?即使现在放你们回去,过两天情况调查清楚了,只要是涉及了违法的事情,还得回来。”
“反正我们几个都是问心无愧的。”石正国嘴上还是挺强硬的,“陆领导,你听我说说,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首先,这个税的产生以及为什么要调整,我们是不是有权知道?其次,赵丽老公,在明被于福龙打伤,新历镇上那个税务局办事员的小舅子随便拉闸断水,对,我们绑了他是有点过,不过世坚在里边蹲了这多天还不够吗?再次,分化我们的伎俩何等低劣?优惠不平等,故意减订单。后来一些‘本地人’捣毁我们的铺子,损失巨大,我们去讨说法,二话没说,这么冷的天气就用消防枪喷……林林总总,是个人都受不了呀,是不是?狗急了还跳墙呢!”
陆在根开车不语,石正国说着挺带劲:“我知道你怎么都不会点头,因为‘屁股决定脑袋’嘛。不过任何事情都不是无缘无故的,抛开政府的想法和一些不合理的做法,我们老乡一些激进的抗争外,我始终觉得暗地里边有一股势力在‘挑拨离间’两边的力量,目的就是要让两边的矛盾显性化,最后导致两败俱伤,有人从中渔利……”
“嗯?你说说,我听听,这个还是挺新鲜。”陆在根其实也有点疑问,听他这么一说,想从另外人的嘴里边讲讲对这件事情看法。
石正国转了一下眼珠子,凑过去,说道:“第一次我们去税务所交涉的时候,那个徐所长先是动手打了世坚,我们都还很克制,不过突然后边有人丢过来木棍袭击警察,后来又在税务所里边开始烧车,大街两边打砸。我后来问了同去的好几个人是谁动的,都说没有。因为天比较黑,场面有些混乱,大家都没有看清,只是说当时后边窜出好几个穿着黑羽绒服戴着黑线帽的人,肯定不是我们的同乡。后来发生的晚上打砸我们的店铺,要‘打死外地人’,后来我知道本地的一些企业主也受到了攻击,是给‘外地人’干的。哪有那么巧,这也许就是个圈套,要刻意营造‘本地人和外地人之间的矛盾’,将其激化……你觉得呢?”
“我觉得呀,这是你的猜测,等调查清楚了才能有定论。”陆在根不想附和石正国,虽然他心中也是存疑。
“嘿嘿,你的表情刚才已经出卖你了。而且刚才在派出所里,你还没来的时候,和值班的小民警聊天,说现在社会上普遍传的是我们是为征税被打老乡讨个说法进去的,但也不排除幕后有不正当的人组织,网上传的更加离谱,各种各样的版本都有,听说有地下黑帮的人涉及。唉,我在想,你看我们,对面的小民警,大家其实相谈甚欢,为什么在那个晚上我们都要撕破脸皮,几乎是像对待仇人一样‘兵戎相见’呢,我们到底被什么蒙蔽了眼睛?真是太奇怪了!”石正国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看了一下窗外,“唉,我快到了,在那个路口放下我就行了,麻烦你送世坚回去。”
“好,回去多劝劝你老乡,万事先忍一忍,天会亮的。”
“好,哎,不知道亮的时候,我是不是还在呢。”
“什么意思?”
“可能我想回到老本行,回去当个小学老师。”
“你是老师?”
“是呀,想不到吧,我可是正宗的人民教师。只不过乡下教育资源破坏的太厉害,新毕业的学生也都不愿来,我们的工资实在太可怜,所以几年前就辞了工作,来打工。现在,内地经济也有好转,再说了人心呀,还是人心最重要,教育可丢不得。就算我是一块砖吧,另外一方面也能多陪陪家人……”
陆在根停下车,转头望了一下石正国,和刚才有点嘻哈、滑头的民工形象相比较,脑海里倒是闪出他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蒙蔽了我们的双眼,让我们几乎是‘兵戎相见’,我们本都是善良人”。
车继续前进,朝着红旗大街开去,从后视镜里边看了一眼后座一言不发的王世坚,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想想在巨大的产业金字塔中,像王世坚和王英夫妇只是金字塔底座的沙砾。这样夫妻档组合的服装和箱包加工户数以万计,他们基本租住在新历镇的每个乡村,几乎新历的每个村子都住有了。有的图便宜,租个小铺面,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在轰隆隆的经济巨轮翻滚下,我们看到的是一连串飘红的数字以及电视上领导们不断隆起的肚腩,而这样的小商户实在是太渺小了,往常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现在“蚍蜉撼树”竟然也发出了这么大的力量,这,是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后才能反弹出如此大的能量?
似乎是有意要打破沉闷,陆在根开玩笑地问着:“世坚,你不要告诉我,你也是老师吧?”
王世坚转过脸,看了一眼后视镜,微微笑了一下:“我是也是,不是也是。”
看着陆在根迷惑的眼神,王世坚继续说道:“正国是正式编制的,我只是个临时工,没有编制,先辞工来到这里,做了几年赚了点钱,回去就把正国也拉了过来,转眼间就是好多年了。不过这下我们又要各奔东西,另谋出路了。”
“其实你们都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这么悲观呢?就如人一样,不可能永远都会身强体壮,总有伤风感冒,身体不适的时候,有时候这不是问题,也许是朝着更加美好的、健康的未来发展呢。”陆在根一边惊讶着,一边也开导着他,其实也是在开导自己。
“我怕了,我第一次对这个地方有了恐惧感。十年前我辗转几个地方打工,最后来到这里的时候,被这里温润的气氛,欣欣向荣的景象所感染。那时候是多么美好,人们心中残存着信念,古朴的气质和奔放的热情如春风般迎面而来,让人每天充满了力量。哎,充满希望的日子多好呀!”王世坚似乎在回忆,又好像在感慨,转而又说,“这两天我要准备一下,带着一家人先回去,几年过年都没有回家了,这次回去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看看形势,再决定接下来的事情。”
陆在根想了想,说道:“也好,你也需要休息一下。不过在这里的这几天也要小心一点,毕竟现在大家都还在‘火山顶上’,很多事情不是很理智,互相攻击的事情有可能还会零散地出现。叮嘱一下老乡,一定少安毋躁,切忌火上浇油,自己呢注意安全,不要出门。”
“我也了解,但是出去说话毕竟乡音难改,只要说上一句,难免露馅。只能装哑巴,不吭声。我们几个的老家牌照的私家车存放在乡下,也打算过上一段时间,再看看,是否把车取回来。”
“嗯。”陆在根点点头,将王世坚送到红旗大街街口。
回到家,这一个上午的五味杂陈全都淤积在胸口,堵得慌,急忙跑到楼上卫生间里边吐了一阵,才稍感轻松一点……
二十八
而在另外一边,吴保法这些天主要在操办哥哥吴保平葬礼的事情。对于父母来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最难受的,所以吴保法最后都没有设立灵堂,怕父母触景生情,过于悲痛,直接在乍金镇海边墓地出了大价钱买了一块面朝大海,背靠九龙坡的纯阳之地,将骨灰安葬,之后将父母送到外地去旅游。
等缓过神来,听完小金的叙述后,吴保法直觉事情并不简单,拿起电话就拨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吴保法出现在平江市东湖公园边的陆羽茶楼一间靠着湖边的雅座,从窗口可以看到半开莲花状的弘一法师纪念馆。
对面坐着一个中等身材,但身体匀称健壮的男人。男人进来的时候还带着墨镜,摘下来,问道:“吴老板,这么着急见我,有什么事情?”
吴保法边看了他手里的墨镜,冷冷笑了一下,便从口袋里边摸出一盒烟,递了一根过去,掏出一个精致的打火机,先自己点着,然后丢在桌子上,说道:“这个时候戴个墨镜,你不怕别人对你印象深刻?”
“哎哟,吴老板对侦查还有一手呀,看不出来。”来人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点了烟,仔细端详着,“这火机也不错呀。”
“当然,双头鹰,是我朋友从俄罗斯军人手里买来的,国内没得卖。”吴保法望着窗外,漫不经心地说着,“江先生,最近忙吗?”
“过年,过年,忙啥呢,什么事情比过年更加重要呢?!”江先生笑呵呵地酌了一口茶,连叫,“好茶,好茶,好久没有喝到这么好的茶了。”
“江先生最近是不是老在新历那边转悠呢?”
“新历?有时候,有时候。那不是吴老板您老家嘛,您是我们的客户,当然要经常去看看,不然怎么理解客户的需求呢?是吧?呵呵!”
“老江,咱们应该敞开天窗说亮话,开诚布公地聊,谁也别藏着掖着。在红旗这些街区最近发生的事情是不是有你掺和?”
江先生举到嘴边的手停在那里,听罢吴保法的问话,歪了一下头,说道:“您觉得呢?”
“我想来想去,在我老家就你们闽南人和徽州吉庆人多,你们搞地下的,他们做产业的,能在政府和产业工人,本地人和外地人之间制造矛盾的人只有你们,而且有些手法也像。但是我始终也不太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吴老板,你我合作多年,我们都是买卖人,讲究长期合作,那么多次生意都顺顺利利,你凭良心说,就现在这个结果,你们这些大老板有没有得益?”江先生继续说道,“政府迫于压力要给你们税收的优惠,那些吉庆人,还有其他小企业主受到这次打击,议价能力大大削弱,更有很多‘夫妻户’干不下去,纷纷将回流到工厂里边。这林林总总,难道你吴老板这么聪明的人能感觉不到嘛?”
“那,你这么说,算是承认了?”吴保法看了对方一眼,说道:“其实你说的很对,我也觉得我们受益了。但是,江先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您说的后果现在可不仅仅刚才这些。我给你举几个例子:最直接的就是掩盖在繁荣下边两地人员的矛盾彻底凸现出来,在‘稳定’第一位的政策下,这次事件损失那么大,伤了那么多人,政府能算了?政府肯定要找出替罪羊的,而这个‘罪魁祸首’就是你们。另一方面为了安抚他们,政府肯定不会少出‘血’的,到时候也许给到我们这些人更大的压力也说不定。第二点,你们的药用的太猛了,险些把我的货都劫了,太不像话了,装‘本地人’打砸吉庆人的商铺,又装‘吉庆人’打砸本地企业主的工厂,这太老套了。第三,这次事件势必会有很多外地人感觉务工环境的恶化,纷纷返乡。现在内地的经济慢慢上来了,他们的政府也是支持他们带着技术和经验返乡。而对于我们来说,不但产业链上断了一环,关键救急少了,熟练工人更加难招了。你说这个全是好处吗?”
江先生冷不防吴保法说了这么一大堆,犹豫了一下,说道:“任何事情都是双刃剑,要想得好处必然要冒风险。”
吴保法根本不相信这是这位扎根平江市底下黑帮十几年的头目的全部想法,搞笑地盯着他,左看看,又看看,嘴里边还念念有词着:“天灵灵地灵灵,老天给我一双慧眼让我看穿对面这位带头大哥,天灵灵地灵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