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杰也考虑过在N市“就地取材”找一位称心如意的媳妇,何必舍近求远呢?!几年来他也发现几个模样俊美、清纯可人,令他颇为动心的可意女子。但是,城里的女人眼界高,都是他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人家一个也没有看上他。就是那些姿色不过中人的女子,对他也不青睐。这就使他感到在N市找婆姨自己毫无优越感可言,相反,倒有些气馁,甚至是自卑。因为,虽说N市不是一个很发达的大都市,但毕竟是个省会城市,人才济济,大专毕业生云集,就是毕业于名牌大学的也不在少数。像他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中专毕业生,又其貌不扬,怎么会显山露水呢?!毕业都快10年了,工资也就三四十元,小小的技术员一个,若算干部,也是中国最小的一级干部。
可是,去年他忽然艳星高照,时来运转。有人给他说,有一位大学毕业的上海姑娘,人长得可漂亮啦!瓜子脸、杏仁眼、樱桃小嘴、高挑的个儿、细白的皮肤、乌黑的秀发,一个标准的大美人。眼下,上海只有她母亲,父亲和姐姐都在香港……想找个对象成家。条件是出身好、身体健康、有一定文化就行,并鼓动他试试。
起先,高杰一听是一位毕业于名牌大学的上海漂亮姑娘,自己就打了退堂鼓,认为简直是天方夜谭,他甚至以为是在戏耍他,拿他寻开心,开他的玩笑。
但是,当他听到这姑娘的父亲和姐姐都在香港,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怪不得她把出身好放在第一位!这年头,唯成分论这么厉害,她哪敢找出身不好的,出身不好的也不敢找她。她若和出身不好的搅在一起,那她就完了,子女都会受影响抬不起头来!她只有找自己这样贫下中农出身,响当当的红五类才安全可靠。想到这里,高杰感觉有戏,不禁有些心潮澎湃了,从而有了跃跃欲试的信心。甚至,虽未谋面,他却似乎依稀感到这位姑娘对自己有意思,甚或有些倾情于自己了,因为,她提出的条件对自己来说是十分有利的。
首先,第一条出身好。就自己所知,这几年分配来N市的大学生好多都是成双成对的,剩下几个单身的男大学生,出身好的没有几个,有两个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或干部子女,“文化大革命”他们的老爸或者老妈早已经被打倒,甚至,有的已经被折磨死了。而自己是来自陕北黄土高坡,陕北曾经是中国革命的红色摇篮。虽说自己的父母都是种田的庄稼人,既没有“扛过枪,过过江”,更没有“爬过雪山,吃过糠”,自己还算不上革命者的后代,可是,自己出身贫下中农,是响当当的“红五类”,根正苗红,身上流淌的一定是革命的血。因此,第一条自己有绝对的优势。
第二条身体健康。这一条,自己和那些大学毕业生相比肯定也有很大的优势。那些文弱的大学生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有的“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甚至有的“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简直手无缚鸡之力,他们的身体肯定赶不上自己。
第三条她要求有一定文化。虽说自己只是中专毕业,但在眼下也算是个知识分子,算个有文化的人,她并没有说一定要找个大学毕业生。再说,前一阶段报纸上还登载过河北省一位女大学生竟然嫁给了一位没有什么文化的农民,本市他所熟知的一位颇有姿色的卫校毕业的女生不也嫁给了一个小学都没有毕业的工人吗?!眼下找对象政治条件是最重要的,是第一位的……
只是听介绍人说这姑娘长得非常漂亮,可她对男方的长相倒没有提出明确要求,自己这副样子……每想到自己的长相,高杰就不免自卑起来,甚至愤世嫉俗。他多么希望人们能够彻底改变审美观念,让女人都不喜欢甚至是讨厌那些白面书生、浓眉大眼的帅哥!但他转念一想,听说人们总是有啥而不在乎啥,缺啥而想啥。自古就有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爱上穷书生,王子偏偏选中灰姑娘,长相好的女子也就不太在乎男人的长相。所以,满大街上靓妹配帅哥的并不多见,漂亮的女子身边的男人其貌不扬的还真不少,有的相貌也不见得比自己强多少。就是叔父那副长相,比自己也强不到哪里,离了两次婚,还带着两个孩子,找的婶母不就是位标准的大美人吗?并且还比叔父小十好几岁……
想到这里,高杰忽然来了勇气。反正“打不着粮食也丢不了口袋”,见就见上一面,不成,也开开眼界,看看漂亮的上海美女,饱饱眼福……于是他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介绍人。
这个介绍人有些像过去专会设局骗人的媒婆,她叮嘱高杰:“人靠衣装马靠鞍装,好好收拾着装一下。睡好觉,打起精神来,切莫错失良机……”
于是,在介绍人的精心策划下,高杰到N市最好的理发馆去理了头发。第一次在他茂密粗壮的头发上涂上发油,让苍蝇飞上都会打滑,可惜当时没有美容店,更没有整容的,否则高杰还可以好好地去美容或者整容一下。他又找出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拿出来穿的一套铁灰色中山服,又翻箱倒柜拿出宝贝得平时一直不舍得穿的皮鞋,并用新买的高级鞋油仔仔细细、很卖力气地将它揩拭得油光锃亮。
在介绍人的巧意安排下,一个昏暗朦胧的晚上,在百货大楼的门前他与冷梅见了面。
高杰看到介绍人站在灯光不太明亮处,身边有位身材高挑的女子。他定了定神,拿出他从来未曾有过的勇气,抖擞精神,勇敢地走过去。他懂得“灯下看媳妇,喜死女婿”的道理,今天,他要反其道用在自己身上,他背对着灯光,使自己处于昏暗的灯光下,和介绍人打了个照面。介绍人飞快地扫视了他一眼,心想:看来他还挺听话,很卖力气地收拾打扮了一番——穿着一身铁灰色新装,头发也作了一番修剪加工,脖子上还别出心裁地围着一条颜色十分鲜艳的蔚蓝色长围巾,虽说难于掩盖那猥琐的本性,但总比平时显得有点精神头。
高杰在较暗处向较明处的冷梅大着胆子注视,他自小在山村长大,视力是极好的。他看到冷姑娘果然如介绍人所言,美丽非凡,他好像自己成了董永,遇上了七仙女。只是他隐隐约约地感觉这美人有点像林黛玉,郁悒的眼神透出内心的忧伤,身体也显得有些羸弱单薄。
介绍人知道高杰是个猥猥琐琐的人,就像用麻绳提豆腐是提不起来的,她怕冷场,出现尴尬的场面,就面向高杰,反应极快地指了指身边的冷梅,挤眉弄眼地说:“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冷姑娘,今天我给你们倆人牵线搭桥,撮合一下,你们都老大不小了,以后你们俩人可以多接触接触,好建立感情……”
介绍人又转过脸来,马上把面部表情调整得很自然,甚至使人感到和蔼可亲的样子,笑眯眯地看了看冷梅,冷梅没有明显的表示。
高杰看到介绍人和自己说话时那挤眉弄眼的神态,知道她是帮自己的,是完全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但她为什么会这样做?他没有多想,只想过一次,就是第一次她给他介绍对象时,她说:“你不要看高大经理掌握我市物资食品大权,可你找对象这种事还是要我们这种人帮忙张罗物色……”她又说,“你是高大经理的亲侄子,你的事我一定会尽心去做,我弟弟就在高经理的手下……”
高杰对介绍人这番话捉摸过,只是他有些捉摸不太透。她讨好自己?这不可能,简直是笑话,自己无权无势;要自己对她感恩戴德?话中有这个意思,可是自己月薪也就那么三四十元,虽说自己一向省吃俭用,不算“月光族”,但每月所剩寥寥无几,倾其所有也给不了她多少好处。高杰想来,还是叔父的权势厉害!她不是说我是叔父的亲侄儿吗?也就是说我的亲叔父是高总经理,我的事她一定会尽全力去做。她的弟弟就在叔父的手下,看来他们姐弟要从叔父那里得到好处,或许他们已经得到了一些好处。
总之,高杰第一次和这介绍人接触就感觉这个女人实在是不简单。
本来就紧张而又激动的高杰刚才听了介绍人的话后,他只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他一时竟然也不知道说啥好。冷姑娘也一声没吭。
那天晚上,高杰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这个一向头一沾枕头就打起呼噜的汉子失眠了,他强烈地感到孤枕难眠。他在为今天晚上见到美若天仙又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冷梅而兴奋不已!他最近看《聊斋》有些入迷,每到晚上就感到精神恍惚,有时还会幻想一些说不出口的“好事”……他环视着小屋黑黢黢的四壁和天花板,幻想着冷姑娘会不会像《聊斋》里的仙女,飘然而至,也从墙上或者天花板上走下来,与他私会,与他恩爱……
“能娶上这样的女子真是天大的造化!”“她能看上自己吗?”“她会同意嫁给自己吗?”“她若不同意呢?”……高杰翻来覆去地想。
高杰在痛苦的等待中煎熬了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前所未有的煎熬,他寝不安,食无味,头昏昏沉沉,浑身瘫软无力,精神恍惚,人也消瘦了一大圈。他感觉自己快要病倒了,魂魄都离了身,再这样煎熬下去他可真受不了,期盼和等待是多么痛苦!他想:这就是害相思病?怪不得有人说相思病是精神上的癌症。他又想,不!她还没有回音,说不定她会同意嫁给自己的,自己这几天只不过是在焦盼回音。
第四天介绍人给他话了,说冷姑娘没有回绝。
高杰听到介绍人的话后,大喜过望,他高兴得在睡梦中都笑出声来,好像自己成了“乘龙快婿”,已经抱得美人归!
他庆幸自己前几年没有在家乡草率成婚,终于等来天赐的美好姻缘。晚结几年婚,晚得几年子也是值得的。
他转念又想:眼下在N城要找一个像自己这样出身好,身体又棒的文化人,虽然不能说是凤毛麟角,但也寥若晨星。
他回想:家乡那些出身不好的子女,男的长得再帅,连个丑八怪的婆姨也娶不上,只能打一辈子光棍;女的长得再漂亮,她也只能嫁个出身好的歪瓜裂枣。这样一想,高杰倒感觉冷姑娘嫁给自己似乎是理所当然的,甚至认为自己是她的不二人选,她非自己莫属了。
不过,介绍人一再叮嘱他要热情、主动,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而错失良机。他知道,这是要他搞感情投资。可是,怎么个热情、主动法呢?高杰在动脑筋考虑,时下,只有约冷姑娘看电影是最常规、最流行的。时下,好多谈情甚至是偷情不都是在电影院里进行的吗?!
嗣后,高杰就主动约冷梅看了几场电影。但是每次看电影两人都说不上几句话,而且,冷梅也不知是借故还是真的工作忙,经常不来。不知是封建还是不好意思,两人极有限的几次接触,冷梅一直很淡然,这就使高杰不能或说不敢有亲热的举措。他对冷梅连手都没触摸过,就更不要说会有其他亲昵的举动了。
这使高杰很痛苦。他感到对冷梅的感情投资收效甚微,很沮丧,很失败。使他与冷梅两人的姻缘信心不足,缺乏信心,甚至是没有信心。
可是,不久介绍人又回话说冷梅姑娘同意与他结婚,而且,明年春节就结婚。
高杰听到介绍人的回话感到十分吃惊,甚至觉得是不可思议的“闪婚”。他又十分高兴,因为冷梅同意与他结合这是他求之不得、梦寐以求的。
应该说高杰是个比较现实的人。他知道能与冷梅结合才是硬道理,是比金刚石还要硬的硬道理。
高杰对于这至善至美的梦幻般的姻缘有过许多美好的遐想。他知道,女人是男人的镜子,也是男人的招牌,男人身边有个漂亮的女人,那比他穿什么漂亮的衣服都要光鲜。想当年,他叔父娶到他漂亮的婶母,整个村庄都轰动了,二十多年过去了,现在还不时能听到人们的赞美。
他想过,结婚后把冷梅带回他家乡那小山村,从村的南头逛游到北头,从东头转悠到西头,让全村人都看看他找的婆姨,他坚信,凭冷梅仙女般的美丽和高雅不俗气质,他一定会比想当年他叔父更加风光,产生更大的轰动效应。毋庸置疑,父母一定会高兴得合不拢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还要带着冷梅到那所学校,刺激刺激那个一直令他魂牵梦萦而不肯嫁给他的女教师,让她看看现在我高杰找的婆姨不比她强!想当年,她为了当上正式教师,竟然一口回绝了自己而嫁给县教育局的副局长,一个连半个芝麻大都没有的小沙弥副科级官儿,大她十几岁不说,那男的还是个二婚头,并且带着两个孩子。让她吃惊吧!让她自愧不如吧!让她后悔吧……
但是,有时高杰想想又有些气馁。自己的家乡是在山沟里,是革命老区,过去贫苦,如今依然贫苦。冷姑娘和婶母不同,婶母是土生土长的家乡人,而她毕竟是生长在大上海,她会不会嫌恶那穷山村?自己的父母都是土里吧唧的乡巴佬,她会不会嫌鄙?回家的路程虽说算不上太遥远,但是交通很不方便,就那么三四百公里的路程,搞不好路上要走两三天,她身体看上去又是那么单薄,吃得消吗?夏天回去吧,白天苍蝇满天飞,晚上蚊子嗡嗡叫,夜里还会有“小坦克”——臭虫出来骚扰;冬天回去吧,满山遍野光秃秃的,风沙又大。再说,家里的窑洞只有一铺炕,被褥也是脏兮兮、臭烘烘的,做饭时,满窑洞都会油烟弥漫,乌烟瘴气。还有那水,多金贵!听说上海人愿意洗澡,她要洗澡怎么办?……想到这些,高杰对把冷姑娘领回家乡去风光风光的念头就犯憷,感到美好的遐想和愿望难于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