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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2)

“夫人,请允许我向你表示深切的感谢,我知道,你不是非得走这一趟不可,而是为了我们家专程来的,你也不是非得步行这么久来欣赏一个小乡村的风景,这完全是在帮助我们,我代我父亲、母亲,以及我们一家人,向夫人表示深切的感谢,这恩情,真不知道该怎样报答呢!”

“哦,你真的是充满灵气,你父亲一定会为你骄傲的,”公爵夫人面露欣赏之色,又说,“不过,我可算不得什么功臣,我能看到这么美丽的乡村美景,那可多亏了我的堂弟,是他在我百般无聊的时候大力举荐了这个地方,我这才跑到这里来散心的。而且如同他的形容,这里的风光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这里的人也同样令我惊喜。”

公爵夫人的话暗合了基蒂对斯宾赛先生的猜想,原来真的是他,为了圆满弥合莉迪娅之事对贝内特一家造成的损伤,特意说服他的堂姐到此一游,以她高贵夺人的身份提携朗博恩的名声,扫清人们对贝内特一家的不良看法。斯宾赛先生如此热心相助,基蒂想到这里,脸便又红了起来,她想到,他也许毕竟还是忘不了她,对她依旧怀有些想法,为了这些想法,才这般用心地帮助她的全家重新树立起良好的名声,而公爵夫人定是从小就与他感情笃深,出于浓厚的姐弟情,这才愿意踏上这趟朗博恩之行。基蒂又想,公爵夫人之所以挑上她来当散步的陪伴和向导,必然也是听其堂弟形容过她,才特意这样做的,这件给了她莫大脸面的事,也令她对斯宾赛先生充满感激。这样想了之后,基蒂之前已接近死灰的心,又禁不住重新开始燃烧,曾经打算对斯宾赛先生敬而远之的计划,也在心里瓦解了,她不免多了一层向望,觉得以眼下的情形来看,如果他果真对她含情,那么她那个“成为老小姐”的计划就有可能被化解。

想着想着,基蒂又告诉自己,不可痴心。于是,她端庄地转向斯宾赛先生一边,对他说:

“斯宾赛先生,也请允许我代表我们家,向你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斯宾赛先生说:

“贝内特小姐客气了,其实,你一定知道,我一向不大看重这些虚浮的事物,但又很矛盾地生活在其间,介于其他大多数人都那样在乎这些虚浮事物,迫不得已,有时也只好就范。但我希望让你知道,在评价一个人,或是衡量一个家族的品质时,我和我的堂姐都属于一个少数人的范围。”

“亲爱的堂弟,你这么快就把我们的喜好向贝内特小姐交了底,这可有点疏忽大意啊,”诺兰公爵夫人笑了起来,“若贝内特小姐偏偏属于另外大多数人的范围,她可是会因此对你做出你不喜欢的评价呢!”

基蒂微笑着没有答话,她知道公爵夫人是在开玩笑。公爵夫人看上去很喜欢基蒂,基蒂心想,这一定又是斯宾赛先生的推举,看起来,他和他的堂姐有着十分亲密的情谊。不等基蒂用力猜想,公爵夫人就顺势对她讲起了他们的家世。原来,诺兰公爵夫人从前是斯宾赛公爵弟弟的女儿,闺名叫做赛西丽娅·斯宾赛,她的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地位不高,斯宾赛公爵就常常把她接到自己的府上,让她与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起受教育,一起生活,因此她和两位堂弟的感情相当融洽。由于母亲没什么地位,公爵很少邀请她来做客,即使偶尔邀请她来,她在公爵府上也常被许多宾客冷落,就连一些仆人也对其不够恭敬,每每遇到这种情况,诺兰夫人就十分伤心,但只要她的两位堂弟知道了,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都会出面教育仆人,或是特意在某位自以为高贵的客人面前为她撑持尊严。于是,出于亲戚感情以及天生的善良本性,这姐弟三人当真与众不同起来,他们看待人与事物的方式,常常是超越了上流社会的习俗,但由于他们自己也生活在上流社会,日常举止却仍要表现出得体周到的样子。后来,年轻的诺兰公爵对赛西丽娅一见钟情,她也爱上了他,随即便成就了一桩既令她自己称心如意,又令斯宾赛公爵大加赞赏的姻缘。

得知了公爵夫人与斯宾赛先生的往事,基蒂心中释然了许多。她此前就认为,看待莉迪娅的事,同情要远远多过责难,认为即使私奔成真、木已成舟,莉迪娅也不该被流言毁成那般样子。但尽管她在心底里这样认为,可一旦见了人,却依旧有一种羞耻之心弥漫在胸中,使她觉得自己无法与别人坦然交往。不过,诺兰公爵夫人讲述的往事,却使她在短短几分钟内就放下了这些负担,因而,公爵夫人此行,不但是替莉迪娅及贝内特家扭转了对外形象,也是替基蒂解除了一道心魔。

“亲爱的贝内特小姐,”诺兰公爵夫人再次亲切地说,“我们斯宾赛姐弟有崇尚自由、注重本质的习性,但对外也很擅长伪装,这在我看来并不是缺点。不是我有意自夸,我觉得,我和堂弟们的善良本性,足以抵消我们为适应上流社会而装扮出的种种得体之仪,而那才是我们真正的价值所在。”

说完,公爵夫人又笑着在基蒂耳边补了一句:

“不过,斯宾赛公爵大人却从来不像我们,他看中的一向都是我们装扮出来的样子。”

基蒂也对公爵夫人报以一笑,斯宾赛先生则走在她们旁边,他说话不多,大抵都在倾听她们的对话。

三人在梅里顿又逛了一会儿,吸引到了足够多的目光之后,公爵夫人提议返回。这时,只见一辆来自内瑟菲尔德的敞篷马车向他们驶了过来,原来是吉英担心公爵夫人走路疲惫,特意派来一辆马车接三人返回,马车夫向三人行礼后还说,假如先生和女士还想继续散步,他会慢慢地驾车跟在他们后面,以备随时所需。

“彬格莱太太真是太贴心了,”公爵夫人不免对基蒂说,“正好我也有点累了,我们就坐马车回去吧。”

斯宾赛先生将公爵夫人先扶上马车,又牵着基蒂的手,将她也扶上马车,自己这才上来,在两位女士对面坐下。

由于贝内特先生的健康状况目前相当良好,吉英便回到了内瑟菲尔德,继续做起了女主人,而基蒂也留在了家里,没有再到姐姐家里做客。因而,马车先是将基蒂送到了朗博恩,接着又继续前行,将公爵夫人和斯宾赛先生送往内瑟菲尔德。

基蒂一到家,见曼丽又像以往日子平静时那样,独自坐在钢琴前认真地弹奏,贝内特太太则放下手中的针线,立即走上前来打听长短:

“你怎么回来了?你陪公爵夫人走到了内瑟菲尔德,你姐姐竟然没有留你在那里做客?斯宾赛先生也一起去了,你们在路上都说了些什么,你有没有提醒他好好地想起你的种种优点和好处?”

“妈妈,公爵夫人想逛梅里顿,我和斯宾赛先生就陪她走了一趟,后来吉英派了马车到梅里顿来接他们,我就顺路让马车夫把我送了回来。就这样,我并没有去内瑟菲尔德。而且,莉迪娅才回家,我该多陪陪她才是。”基蒂一边放下阳伞,一边说。

“莉迪娅是该陪,可是不管怎么说,她眼下已经又给自己找到了一个丈夫,斯塔克先生正在书房里跟你父亲说话呢,他已经向她求婚了,哦,我的莉迪娅刚刚守寡就又要结婚了,她找丈夫的本领你很该好好学一学了。”

“我先去看看莉迪娅。”基蒂不知该对母亲的这些话作何答复,便扔下一句话,径直上了楼,往从前莉迪娅住过的房间走去。

基蒂还记得,从前莉迪娅是那样活泼好动,没有哪一场她有份参加的舞会是她没有去过的,更没有哪一支舞曲奏响时,舞池里会少了她的身影,她是如此恣意欢笑,尽情享受着短暂美好的少女的青春。那时候基蒂也和莉迪娅一样,她们想跳舞时就跳舞,羡慕哪位军官的英俊风姿时就接受他们的殷勤,想笑就笑,想闹就闹,生活里一无烦恼。她们那时从来不像两个大姐姐那样会悉心考虑自己的行动举止会在上流社会留下什么印象,更不会去想未来的婚配也要受到举止的影响,甚至,莉迪娅那时也许已经想到了要给自己找个丈夫,还出于爱出风头的想法,意欲抢在姐姐们的前头结婚,但基蒂却连这个想法都不曾有过,凭着青春年少,她只是随性欢乐,觉得结婚还是一件颇为遥远的事。然而自莉迪娅出嫁至今,虽不过两年光阴,却世事多变,基蒂的内心也已经沧海桑田,不复当日。

不过,似乎在沧海桑田、不复当日的人里面,莉迪娅更胜一筹。

基蒂敲了敲门,没人应,她便推开了莉迪娅房间的门,看见妹妹正坐在床上,背靠着一个立起来的枕头,蜷曲着双腿,两手抱着脚,下巴抵在膝盖上,一语不发地像在沉思着什么。见到基蒂进来,莉迪娅转头望着她,脸上平静,略见微笑,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心境的映照。

“莉迪娅,之前因为人多,我们几乎没说上什么话。你还好吗?”

“我很好,”莉迪娅说着,向基蒂伸出一只手,基蒂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坐在床上后,她又说道,“我很抱歉先前给你写了那样一封信,那不是我愿意写的,是他逼我写的。幸好你没有按信上说的去做,否则我们家的名声真是要越来越坏了,哦,这都怪我,一向都只怪我!”

“现在都好了,你回家了,达西先生和彬格莱先生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流言转了向,还托斯宾赛先生的福,他请来的诺兰公爵夫人又帮我们巩固了全家的声誉,而且听妈妈说,斯塔克先生正在请求爸爸把你嫁给他,而他已经在伦敦谋到了一个不错的职位。你看,我们又像从前一样安宁了,就像是这些事情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基蒂宽慰妹妹。

“你原谅我吗?”莉迪娅忽然可怜巴巴地问,“因为我,你可能会……”

“你不要多想,事情都过去了,我现在只希望你能开心起来,”基蒂连忙挡住了妹妹想要说的话,“告诉我,你爱斯塔克先生吗?”

“是的,我爱他,”莉迪娅说起了斯塔克先生,脸上现出一个欣慰又幸福的微笑,“也许你要笑话我了,威克姆才死我就又爱上了别人,而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小职员……”

“我怎么会笑你,要说这两年来我从生活中学到了什么,那就是,一切虚浮的事物假如没有落脚在现实上,就是毫无意义的,就像威克姆的英俊外表,纵然好看,可给你带来的却只有灾难。斯塔克先生就不一样了,据说他虽然不富裕,却十分知礼,爱上你之后,又懂得去找一份工作来支撑生活,像这样的人,即使没有浮华的外表和万贯家财,凭着他的努力和你的支持,你们能够生活得幸福不说,谁又敢定论你们的家业就不会兴旺发达?”基蒂坐在妹妹身边,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肩,“我衷心地祝愿你幸福,而且永远平平安安。”

“谢谢你,基蒂,”莉迪娅有感而发,“这次回家时,我想着,能有吉英和丽琪这样的姐姐,一定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而现在你又让我感受到,能有你这样一个姐姐,是多么珍贵啊!”

一时间,姐妹俩头靠着头地抱在一起,莉迪娅哭了,那眼泪里既有对过去凄惨生活的悲凉回忆,又有眼前获得了宁静的欣慰,更有被家人接纳的安全感。基蒂轻轻地抱着莉迪娅,让她把心中积聚的各式情感都挥洒出来,然后,相信当莉迪娅见到从父亲书房里走出来的斯塔克先生时,脸上洋溢的就只有幸福和安宁的笑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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