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的纪录片印度的故事里，周围的印度人正向主持人抛撒红粉，热爱印度文化的主持人一脸幸福地站在人群里，摄像机镜头慢慢拉远，广场上一片欢天喜地。纪录片的这个片段讲的是印历新年洒红节，为了表示喜庆和祝福，人们互相抛撒红粉。而拍摄这段洒红节的地方，就是印度教圣地瓦拉纳西。
瓦拉纳西向来是关于印度的极致体验所在地：逼仄的小巷、狭路相逢的圣牛、念念有词的朝圣教徒、随处可见的神像，这样的体验对于心灵承受能力的要求并不低。一位去过瓦拉纳西的朋友说，在尼泊尔开往瓦拉纳西的大巴上，她遇到一位来自北京的中年背包客，下午抵达了瓦拉纳西转了一圈后精神崩溃，第二天直接坐车去了新德里飞回北京。
我读到的第一本关于印度的旅行书《印度走着瞧》里有一段对于瓦拉纳西的评价：“真混乱啊！真肮脏啊！可真是太棒了，不是吗？”想来，这倒是最贴切的评价了。
找旅馆大作战
从菩提伽耶到瓦拉纳西有300多公里，由于菩提伽耶没有火车站，只能乘机动黄包车到伽雅(Gaya)火车站坐火车去瓦拉纳西，到了车站，发现去往瓦拉纳西的火车大都是半夜的，便买了票先到距离瓦拉纳西12公里的火车站Mughal Serai。
一下火车便看到不少背包客模样的人，顺着人流走去机动黄包车聚集地，单个出行的背包客自动聚集在一起拼车，打个招呼，就上了一辆车。看来背包到了一定的境界，语言都不是件重要的事情了。
与我和朋子拼车的是一个日本女孩，大二学生，已经是第二次来印度了，觉得瓦拉纳西实在迷人，就专程又来一次。聊天间隙，突然天色暗了下来，大暴雨来袭了。
在泰国听刚结束印度之行的驴子讲瓦拉纳西，“你能想象吗？狭窄巷子里的路边都是牛粪、狗粪还有人类排泄物，特别是下雨的时候，路上都是积水，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脚泡在什么样的混合物之中。所以，千万别赶上瓦拉纳西下雨。”
我看着车外半腿深的积水，想起人家的忠告，不禁有点儿悲从中来的感觉。
深吸一口气，踩了下去，不敢再多想了。
瓦拉纳西一个深巷连着一个深巷，机动黄包车无法进入，游客只能自己走到所在的旅馆。晚上或是太早，单独走在巷子里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后来在瓦拉纳西遇到了一个英国女孩，早晨想早起拍照，结果在巷子里遇到想来占便宜的印度人，多亏跑得快返回旅馆被工作人员救下。
走在深巷里，我觉得浑身不自在，巷子实在黑得可怕，本来印度人都喜欢盯着游客看，在这样黑的巷子里被人盯着，每个人我都觉得不怀好意，路过时我都担心他们会突然冲过来抢劫我们，我提心吊胆地四下观望，不知道该问谁。
犹豫时分，巷子里蹿出来几个小孩，追着我们问要去哪个旅馆，善良的朋子很诚实地告诉小孩旅馆名字。
“跟着我们，我们知道在哪里。”
朋子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
我拉住朋子：“能信他们吗？”
“可是我们不知道旅馆在哪里，我们一路可以问别人。”
Ghat里面的路错综复杂，我们越走越偏，连路人都不知道旅馆在哪里了。
前面的小孩越走越快，淅淅沥沥的雨还在继续滴着，路上的积水虽然浅了些，路依然是滑的。
在这巷子里跟着这群小孩让我实在担心，忽然朋子滑了一跤摔在地上，连着她巨大的50L背包。我连忙去拉她起来，这一跤摔得一向淡定的朋子也熬不住了。
“我们去问下那边的商店吧。”朋子很沮丧地说。
店铺的老板英文不错，派了自己儿子把我们领到大路上，顺着大路，很快找到了旅馆。
旅馆里的人听说我们居然和那群小孩走了那么远，不由得佩服我们的胆大，“太危险了，你们两个女生以后不要再随便跟着巷子里指路的小孩子了。”老板和住客轮番叮嘱我们。
我着实是被吓得不轻，和朋子一起时，两人运气都算不错，处在无知者无畏的状态下冒了好多次险，可每次都被化解。
刚出发时，我总是将这些归于这个世界上好人多于坏人，善总是远远大于恶；路慢慢走远了之后，我终于开始意识到，我真的只是运气好了一些。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善的一面和恶的一面，不好的事情也非常多，只是那时我没有遇到。所以，个人的一时幸运或倒霉都是小概率事情，无法将其用作指导性方针。
在印度时，每每思及自己用“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忽悠出来了不少年轻人，都倍感内疚。虽然，旅行确实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我想家了
即使对印度的了解再有限，都不会不知道圣河恒河，基本上在游客的心中，瓦拉纳西等于恒河，来瓦拉纳西是为了恒河，想去恒河第一个想到的城市便是瓦拉纳西。
几乎所有的旅馆都会以可以看到美丽的恒河风光作为卖点，不过，恒河够长够宽，穿过整个城市，瓦拉纳西的房子又都不高，所以爬上每家的楼顶，遥望过去，其实都是恒河。不过就是这样一条河，遥望过去，却有种浩瀚的感觉。说来真是奇怪，在内陆看一条大河，却有海洋的浩瀚感，的确是种很难得的感受。
有人说，到了恒河不看日出，就相当于从未到过印度。既然来了瓦拉纳西，恒河日出自然不能错过，虽然头一天几乎累瘫在床上，第二天一早又凭着昙花一现的极强意志力顺着楼梯爬到顶楼。
到了顶楼看到远处雾气蒙蒙，昨天的大雨带来的水汽势头凶猛，加上又在雨季，怕是此次瓦拉纳西之行看不到日出了。站在露台遥望四周房顶，看到几家楼顶站着游客模样的人朝恒河方向站着。又盯着雾气中的恒河看了会儿，我和朋子带着沮丧回房间又睡了回笼觉。
醒来时天已大亮，出了旅馆，走向热闹的集市找早餐吃。
巷口的路边摊前摆着长长的横凳，凳子前的桌上摆着各种油炸小吃以及一个水桶，一个纱丽妇人在我前面用那里的水洗了手，点了一份热腾腾的类似馅饼的食物。
这食物吸引了我，脆脆薄薄的面皮，里面裹着的应该还是土豆泥，直接用手捏下来一块，蘸着小碟子里的酱料吃。看起来相当美味。比手画脚让老板给我做了份同样的，让老板重复了几遍，可算是听懂了：Masala Dosa。
Masala Dosa，马沙拉薄饼，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一张用米糊摊成的香脆的薄饼，包上混着咖喱和其他香料的土豆泥，然后蘸着酸辣酱等作料吃。后来这一食物当选我最爱印度美食排行榜的第一位，没有并列。
有了菩提伽耶的体验作基础，我俩很自然地像边上的印度人一样，洗下手，直接用手抓着Dosa，蘸调料吃，果然是香脆可口，这样的早餐把昨天的低落情绪一扫而过。正吃到兴头，正好路过几个全身户外装扮、衣衫整洁的亚洲面孔游客，很惊讶地望着坐在瓦拉纳西路边上用手抓着Dosa狼吞虎咽的我们。
吃早饭的时候，四下望望忙碌的街区，一队穿着纱丽上了年纪的妇人和穿着托蒂的男人陆续走向巷子深处，接着，巷子口颤悠悠地走出了一头看起来上了年纪的牛，牛从巷子往外走的时候，人们都侧身让开。旁边店里走出来一个手里拎了一串香蕉的年轻印度男人，掰下香蕉剥开喂给牛吃。
这就是瓦拉纳西了。“真混乱啊！真肮脏啊！可真是太棒了”的瓦拉纳西是体验印度最理想的城市，在这里能看到印度人的生老病死与信仰，人生百态都随着恒河流向远方了。印度教徒认为圣河恒河的水是可以洗涤心灵的。
跟着人流走到了恒河边上，男女老少捧起圣河里的水，从头浇下，满脸都是神圣的光芒。对于这件事情，看到的评论向来褒贬不一，一边是从科学角度分析的卫生状况，一边是神圣的信仰。我倒觉得，在此又可以搬出奈保尔的那句话：印度是不能被评判的，印度只能以印度的方式被体验。只观察，不妄作评论。
大街小巷里隐藏了很多印度教的神庙或者小佛龛，走在我们前面的纱丽妇人站在神龛前念念有词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然后又拐进一个隐藏在更小的巷子边上的神庙，和其他印度教徒会合。
他们像是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对于我这个外来者来说，每一条Ghat看起来都一模一样，绕来绕去我就晕了，还好每次都能被指回到大路上。
远藤周作在《深河》里写道：“能够相信的是，各色各样的人背负着不同辛酸，在这条深河里祈祷的光景。河流包容他们，依旧流淌，人间之河，人间深河的悲哀，我也在其中。”瓦拉纳西的这条深河，看尽了人世命运，我们站在河边的人，唯有深深的感慨。
在瓦拉纳西的最后一个早上，我住在恒河边上一家旅馆顶层的多人间，在清理床上数十种不知名称的昆虫之后，踏实地睡了一夜。
早上在恒河长尾猴的敲窗声中醒来，宿舍间一个在瓦拉纳西住了多日的旅行者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猴子，突然说：很疯狂是吗？但是真是不可思议的地方。
窗外，瓦拉纳西的太阳从云雾后爬起，本想去翻找相机的我突然就放弃了，和多人间的其他年轻人一起站在天台上静静看着这条母亲河。
“我该回家了。”第一次有了这种踏实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