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计划,只有对方公司中标了,两人才见面,进一步详谈酬劳如何支付、如何洗钱的问题,但他后来被抓了,事情就此中断。
这也就是说,对方公司究竟是世联集团还是金兰集团,甚至在不在这两家公司当中,都不明确。
陆成就问李万水,你口口声声说吴剑晔把你卖了,莫非是说公安局抓你与吴剑晔有关系?
李万水连连摇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公安局怀疑招标大厦案子是我做的,所以当晚才抓我。公安局抓我,到现在我不怪公安局,这也与吴剑晔没有关系,因为从当时那个情况看,的确我的嫌疑最大,抓我没啥错。”
“那吴剑晔怎么卖你的呢?”陆成问。
“陆检,你们注意一下公安局现在给我落实的所有案子的时间,有哪一件不是五六年之前发生的?这些事,可都是我进圈时候向吴剑晔交的‘身家’呀。我的《原罪书》在他那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我犯过哪些案,对应的证据也都在他手里,只有他把我的‘身家’卖给了公安局,公安局拿着这些材料证据才扳得动我。”
王方宏想起一件事来,问:“你这里面有一宗案子,是你和别人商量围标,被对方录了音。既然这个录音证据是别人录下的,怎么可能是你交给吴剑晔的呢?”
“天哪,哪是对方给我录音啊,这是我自己录下的,也是吴剑晔教我这样做的,为的是怕对方反水,录音以自保。后来,我跟他交‘身家’,其中就交了这一段‘录音’。”
李万水继续前面的话说,公安局抓他之后,曾经拿各种办法折磨他,想让他在招标大厦案子上认卯就范,但他都挺住了,之所以能挺住,那是因为他的确没做这件案子,纵是打死他,他也不会替人背黑锅。
“公安局是看招标大厦的案子奈何不了我,拿不住我,这才想别的辙来整我,他们去我公司查过账,也走访过受我整的人,但都没拿到硬货,根本治不住我。后来,公安局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就拿到了我的‘身家’。他们拿到‘身家’,来跟我谈,意思是只要我认了招标大厦的案子,就不再追究其他事,还说招标大厦案子并没有死人,担不了多大的责任。但我当时怎么想呢,我就意识到我的‘身家’是被吴剑晔出卖给公安局的,他这样做事,已经背叛了圈子规则,圈子里面神通广大,该有人来搭救我。”
“所以你才在看守所里,一直玩你那个‘茶碗阵’,你是盼着圈里的人来和你接头吧?”陆成说。
“是啊是啊,我在这个圈子里面是办过事的,它那个神通广大可不是吹的,我就是因为亲身经历过了,所以这些日子我总是跟自己说,圈里会有人想办法的,我只有耐心等,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背叛圈子的。”李万水说。
“呵呵,那怎么就觉得,今天到了你最后一刻呢?”陆成笑道。
“唉——”李万水长叹一口气,“原来吧,我盘算的最后时刻,应该是法院审判我的时候,审判是公开的,我的案子影响又大,到时一定有圈里人看得见我。他们看见我,我就摆‘茶碗阵’给他们,说我是被吴剑晔出卖的,要他们摆平我的事。要是有人管我呢,啥都好说,要是还没有人理我,那我对圈子也算仁至义尽了,那时我就要主动找你们检察院反映情况了。”
“老李,你自己想一想,你上线能卖你,你上线的上线能不能卖他?”陆成望着李万水,说话像拉家常样,“说一千道一万,你那个圈子还是不可靠,在你心里,可靠的还是咱这儿,要不然,你也不会把检察院列为最后一刻的合作对象了。
这天,陆成和王方宏提审李万水进展得非常顺利,从早上到下午,一直连轴转,中间拿盒饭进来,三个人一起围着受审席吃。
李万水思想转变了,思路也变了,因此也痛快,直把月土里那点儿事朝检方倒了个干干净净。
然而,晚上提审完李万水后,陆成还在办公室里阅读笔录,一身的轻松劲儿没及释放,一条坏消息就飞进了耳朵——律师吴剑晔上吊自杀了。
今天下午,随着审讯推进,吴剑晔的情况越来越清晰,王方宏和陆成就在审讯桌上拿字条交换了一下意见,随后陆成继续审,王方宏就去找检察长做汇报,要求立即抓捕吴剑晔。检察长听了情况,赞成这个想法,当下就组织人实施抓捕。
没想到的是,等检察院一帮司法干警行动起来,才发现吴剑晔的手机已经停机,随后他们兵分几路去了吴剑晔的家、律所,还包括他一些朋友的住所,一概扑了空——吴剑晔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因为没有信息显示吴剑晔外出,检察院就连忙上了技侦手段,在全市搜索吴剑晔的踪迹。
这一搜,发现吴剑晔已于几天前入住市里一家酒店。随后大家马不停蹄地奔去酒店找到吴剑晔所住的房间,破门而入后,就见他长舌爆眼吊在房间正中的水晶灯下,人已死去多时了。
这边陆成和王方宏一边审李万水,一边也在等待抓捕消息。后来审完李万水出来,陆成听说吴剑晔消失了,就预感到不妙,没想到晚上出来的结果比预想更可怕,吴剑晔这条重要线索,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彻底切断了。
陆成得知这一信息后,顿时觉得手头的笔录就像一张废纸,再也提不起兴趣阅读它了——假设吴剑晔不死,李万水的话至少能得到一个上线印证,但吴剑晔死了,李万水交代的所有事情,即便是事实,也成了孤立口供,作为证据的价值已经大打折扣。
陆成坐在办公室椅子上,感觉自己就像早上坐在受审席上的李万水,正在经历由绝望到希望,再跌入绝望的过程。此时,面前厚厚一沓笔录,也仿佛变成一本虚构的《聊斋志异》,李万水的所有讲述,都在瞬间变成他一个人的鬼故事。
陆成决定要打一个电话。他抓起手机,关了房间的灯,快步下了检察院大楼,然后走去大楼后面的雪地里。
陆成谨慎地拨通了电话,叫了一声领导,问过对方是否方便,随后就把昨天丛郸检举“茶碗阵”到今天提审李万水,以及吴剑晔自杀的事,一层一层做了汇报。
领导听完,沉默了片刻,说:“这就更加说明,我们之前的判断是有道理的,在这个地方,的确存在一个高度隐秘的地下犯罪组织。同时这也说明,我们派你协助当地检察院的部署是完全正确的。”“领导,我现在有一事吃不准,要请示。”陆成很着急,连忙问,“李万水还交代了两起他在圈内合作的案子,两案牵涉两个和他见过面的圈内人,都是当地官员,信息也很确切。在吴剑晔这条线断掉之后,我们要不要立即对这两位官员采取措施,以便争取时间顺藤摸瓜往下查。”
“不能。”领导果断说,“从现在情况看,他们之间的交易在表面上都是合法的,你再往下查,只能寄望两个官员在口供上承认与李万水进行了交易,但吴剑晔这条上线断掉之后,那两名官员无形之中就获得了足够大的空间来否认这件事,他们一定会抵赖,他们一抵赖,你拿什么往下推动工作呢,反倒会打草惊蛇。”
“我也是这么想,我甚至还担心,一旦我们调查力度再加大的话,恐怕还会有更多人被杀人灭口。”陆成提醒说。
领导说陆成的担心有道理,当即又在电话里做了一通指示:
第一,从现在起,对李万水要进行更高级别的保护,无论看守所内外,都要防止意外发生,确保他的生命安全。
第二,下一步围绕吴剑晔展开的调查,造出去的风声一定要以吴剑晔自杀事件为由头,至于对该秘密组织的调查,现阶段暂不要公开行动,仍以秘密摸排线索为主,并立即封存李万水的笔录,防止消息外泄。
第三,你自己要始终保持头脑清醒,不要急于求成。从工作方向上说,我们此次派你去,目的是为了查清整个组织,不是叫你抓一两个大人物,办一两件轰动的案子,这种孤立的案子,用不着你操心,那是当地司法部门的工作。从调查思路上说,对于这样一种罕见的树形结构的秘密组织,自下往上调查必然会引发一层一层的灭口,只要你抓住一个下线,他的上线就会被灭口,灭一次口,线就断一次,这样永远粉碎不了整个组织,尤其抓不住组织最上面的头儿。要清除这颗毒瘤,铲除这样的黑恶组织,最可靠也是最彻底的办法,就是要自上而下,一旦抓住组织的头儿,一旦从头儿手上拿到全部成员的《原罪书》,那也就抓住了这张网的总线,到时收网,方才能一网打尽。
陆成屏着呼吸听完领导指示,惭愧得脸颊都红了,他连连说,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