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整整下了一冬的雪终于停住了,太阳一早就从东面山峁上冉冉升起。阳光格外明媚,它穿透了城市街道薄薄的晨雾,把赶早上班的人们、来往奔驰的公共汽车,还有终年守望在街头巷尾的电线杆的影子,一概拉得长长的。
青湖公园荷塘上,最后一片枯黄的荷叶轻轻飘落下来,落在了湖面上。几只白羽的鸭子,抖擞抖擞翅膀,橘红色的扁嘴儿“嘎嘎”地呜叫两声,摇摇摆摆就游到了荷叶边上。它们几个猛子扎进水里,把荷叶顶起来,扔到一边,又撵上去,扎进水里,再把它顶起来。
原本板结在小青河两岸的冰凌,慢慢地破碎开来,它们阴一块阳一块悄悄溜进水里,然后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中,一会儿凫上来,一会儿扎下去,一眨眼的工夫,就游出长长一段路程。
青河大道上那一排银杏树,黄叶早已经落光了,剩下光溜溜的树干,你只有走到它们跟前,才瞅得见叶蒂儿上、枝杈儿上,冒出来浅浅一层新芽儿。
金控大厦停工了,裸露在墙外面的脚手架生出了铁锈,大厦通身裹住的一层防护网,也东一处西一处地撕裂开来,就像破旗烂幡,一片一片吊挂在寒风当中。工地大门紧闭,门上贴了封条,只有封条上检察院的公章显得格外鲜红明亮。
从金控大厦一直往北,到了青河大道尽头,再上民心路,便是孟庄。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孟庄上一派繁忙景象。你看那老的坐在轮椅上骂骂咧咧比画了半天;少的爬在楼梯口,却偏偏挂不齐整墙上两盏红灯笼;女的扫地掸灰跑出跑进;偏有那心闲的男人,提一桶热水去给狗儿刷毛。
再看家家大门上张贴的春联,依旧是千百年来的红火气象。还是大红的纸,还是金黄的字,什么“人和家兴风调雨顺”,什么“富贵荣华儿孙满堂”,什么“家道顺遂再添贵子”,什么“耕读传家题名金榜”。
此一刻,就连孟庄后山上那一座荒芜多年的义冢,也在阳光下生出畅快的气象来。
义冢的圆土包上本来覆了厚厚一层白雪,这会儿白雪星星点点地融化,全都化成晶莹剔透的水珠,正好东山的太阳照耀过来,水珠全都闪闪烁烁起来,真好似一把珍珠撒在了玉盘当中。
陶莕媛穿着一袭黑色的风衣,跪在义冢碑前的拜台上,她泪如雨下,一双手抖抖索索地点燃了香烛纸表。
“爸,不孝女……不孝女莕媛……今天来看你来了。”陶莕媛一开口,已经泣不成声,“女儿是来叫你……叫你安息,女儿要……要告诉你,女儿……女儿……已把杀死你,杀死乡亲的凶手找到了。”
陶莕媛是义田镇人,她父亲正是死于西山水库溃坝。只不过,在父亲死后,她没有同乡亲们一道住进孟庄,而是跟随母亲回了乡下外婆家。以后,她又回到了城市,阴差阳错来到吕孟庄身边,来到萧郡身边。她心里一直被父亲遇难后尸骨不全的悲惨景象所笼罩,她从不在人面前提起她父亲的死,也从来不上义冢徒增悲伤。
其实,早在萧郡报出“水山计划”之后,她就开始悄悄关注西山水库的这场溃坝。为了摸清真相,她不动声色地帮吕孟庄演完结婚的戏,演完“轮妻”的戏,并在陆成发现她的户籍档案,得知她是溃坝受害人,又找来萧郡跟她劝导时,她心甘情愿给检方当起了内线耳目。
“爸爸……爸爸,凶手全部被抓了,一个都没有逃脱,你……你……你们……乡亲们,如果你们地下有知,可以瞑目了。”
陶莕媛号啕大哭,边哭边跪着上前抱住石碑,使劲儿磕头。
身后不远处,是专程陪陶莕媛一起来的萧郡、陆成、丛郸,还有萧郡那位在股交中心工作的大学同学。
他们也都跟着跪下了,匍匐在地上,朝义冢磕了一个头又一个头。
2013年冬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