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红叶漫天飘，乃知春意遥！北风今至冰破松，心灰意懒愁云不识空！刘建明呼吸着乡村独有的土壤气息，默默地吟诵着。都说东州的夏天是短暂的，的确，不经意间，它就从指尖溜走了。接踵而来的，是金黄色的秋天！
董启发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向刘建明提出了个要求，想到东州的农村转一转。刘建明二话没说，爽快答应。当天上午，刘建明扮演起了司机兼向导的角色，开着车，带着董启发，前往东州农村的老家。刘建明的老家上河村，位于东州的西南角，颇为偏僻。直到现在，村里的老人，依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而年轻人，大多数外出打工赚钱去了。
掰指一算，自从三年前，爸爸和妈妈相继离世后，刘建明就再也没有回过上河村。也好，借此机会，远离喧嚣的城市，去农村走一走，静一静，放松放松。
中午十一点，大约开了两个小时的路程，两个人总算到了上河村的地界。眼前是一片连一片的稻穗。刚下车，天空就飘起了秋雨，别有一番风韵。整个金黄色的世界，沉浸在秋雨的点缀中，大地顿时变得格外爽朗。道路两旁枫树的叶子，像燃烧的火焰，飘到金色的大地上。
“刘董，如果让我对人生重新做一次选择的话，我宁可抛开所有的名利，生活在农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董启发不无感慨地说。
“老董，坦白说，我也憧憬那样的生活。但是，现实往往不能如愿啊。况且，不知道有多少农村人向往你我这样的生活呢。就拿我来说，当初，支撑我一步一步往前走的唯一信念，就是离开农村，走向城市。因为，相对于农村，城市谋生的机会和成功率都要高上许多。”
“刘董，所以说，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座围城，本身就是个大悖论。想要得到什么，势必也要学会放弃。至于对与错，是与非，很难去界定。最重要的是，尽量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老董，你说得没错。就像你当初被迫离开裕隆连锁，现在又再次出山一样，一切都是为了遵循内心的真实意愿！”
“刘董，我对裕隆连锁的感情，你也是知道的。在我的眼里，带领裕隆连锁再次走上正轨，让上千名员工都享受到该享受的福利，是我的使命。当然，被收购以后，现在的裕隆连锁是东都置业的子公司。也就意味着，我这个总经理，也是东都置业的一分子。一切行为，都应该从公司的大局着想。”
“老董，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接下来，处理善后是一道坎，对你我来说，更是前所未有的考验。每一步棋都要慎重，都要走好，每一个善后问题都要解决妥当。否则，留下后遗症，对整个公司的发展都是不利的。”刘建明沿着田埂漫无目的地走着，继续说，“老董，你对裕隆连锁的了解，胜过任何人。因此，我想听听你的建议，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有什么话，尽管说，这纯属你我老朋友之间的私人商讨。”
“刘董，我个人觉得，要想顺利地解决裕隆连锁的历史遗留问题，可以分三步走！”
“哪三步？”
“第一步，在短时间内理清相关的债权和债务。这方面，我研究过相关的数据。裕隆连锁享有的债权是1.1亿，主要来源于两家公司，一家是顺发机电，5300万，合同期为两年。另一家是华商投资，5700万，合同期为三年。这两家公司，和裕隆连锁从未有过业务上的往来，之所以发生债务关系，都是邱泽凯一手主导的。据说，顺发机电的老板是邱泽凯的堂弟。而华商投资，说白了，就是一家地下钱庄。三年前，邱泽凯和马万隆先斩后奏，瞒着其他股东，私下违规操作，把几千万资金，放到华商投资，目的是为了赚取高额的利息。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公司法，甚至是国家的法律，毕竟这是民间高利贷。但是，事情被我揭发后，他们却堂而皇之地称之为合法投资，是为了整个集团的利益。到现在，这两笔所谓的“投资”，都已经逾期。可是，本金依然尚未归还。至于债务，应该是1.4亿。欠供货商的1.2亿，外加职工集资的4000万，再加上库存2000万，这里面的差额，2000万左右。还有，拖欠员工的工资和相关的福利，也要妥善安排。我算了一下，公司大概要拿出500万左右去填补这个窟窿。第二步，重新树立裕隆连锁的品牌效应。单论规模而言，裕隆连锁依然是东州连锁超市的第一品牌。但是，自从我被雪藏，李子峰接任以来，下面的一百六十八家分店，时有出售假冒伪劣产品的现象发生。这些人，不惜砸掉公司的牌子，以换取眼前的利益，极为可恨。要想挽救形象，重塑品牌，就需要公司的营销部门配合。通过广告效应，加以弥补。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如何让裕隆连锁走上正轨，扭亏为盈。这些天，我一直在反思，追根溯源，当初我们对裕隆连锁的定位存在着很大的问题。创办之初，我们把消费人群定位在普通的老百姓，因此，才走的社区超市这条路。后来，因为集团高层的干涉，裕隆连锁的档次上去了，但相关的选址和针对性，却没有跟着变。这也是裕隆连锁走下坡路的致命因素之一。我在想，是否可以把裕隆连锁旗下这么多家门店，根据不同的消费人群，划分成不同的层次。具体的，可以按高中低来划分。”董启发如数家珍，没有任何的停顿，几乎是一口气说完，末了，又说，“这三步，并不存在着严格的递进关系，完全可以穿插推行，不分先后。”
刘建明认真地聆听着，时而点头，时而沉思。董启发提出的三步走策略，基本上和他的思路相吻合。所谓志同道合，志同是前提，只有志同，才能道合！
“老董，咱们可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刘建明递了支烟给董启发，帮他点上，继续说，“关于债权的问题，我们应该尽快找顺发机电和华商投资这两家公司交涉。我对顺发机电并不熟悉。不过，和华商投资的老板孙兆迪却有些交情。华商投资那边，我会亲自盯着。他们能及时归还本金最好。如果还一拖再拖的话，我们也别无他选，用法律手段来解决。至于债务，特别是员工集资的4000万，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裕隆连锁是一家老国企，邱泽凯等人接盘之后，改革得又不彻底。人员冗杂，人浮于事的现象依然存在。为了提高裕隆连锁的战斗力，接下来，大量的裁员是不可避免的。当然，在裁员之前，拖欠员工的工资，一分钱都不会少给。该享受的福利，即便是被裁掉了，也要有所保障。为了尽可能地避免员工有怨言，更为了让他们在东都置业找到家的感觉，我的想法是，把这4000万，转化为股份，让上千名员工，都成为新公司的股东。”
董启发难以置信，瞪大着眼睛，似乎在询问刘建明，这是真的吗？
“老董，你觉得怎么样？”
“好，当然好！”
“那具体的思想工作就交给你了！”接着，刘建明又顺着刚才的话题说，“至于广告营销方面，我会让公司负责营销的副总赵全一，全面配合你的工作。老董，如你所说，最关键的是第三步。针对不同的消费人群，划分不同的层次，这一点，我完全赞同。但是怎么定位，怎么划分，哪个层次为重，却不能只停留在理论层面，必须要拿出切实可行、经得起推敲的计划。计划出台后，还要上股东大会讨论。在收购裕隆连锁之前，我就已经交代剑锋和群芳，去起草初步的计划。具体的，你直接和他们两个人接洽。遇到什么问题，再来找我。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交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给我。”
“刘董，今天我就在你面前立个‘军令状’。如果一个月之内拿不出实质性的计划，我自动辞职！”
“老董，辞职的事情，可不能随便提，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次日上午，董启发给邱泽凯打了个电话，用意很明显，希望他出马，尽快讨回顺发机电的5300万借款。虽说收购完成后，裕隆连锁已经和裕隆系脱离了关系，但邱泽凯和顺发机电的老板邱泽钜是叔伯兄弟。请他出马，事情会好办许多。不过，却遭到了邱泽凯的拒绝。
邱泽凯给出的理由有两点：第一，东都置业收购裕隆连锁之后，裕隆连锁原有的债权和债务也就跟着转到东都置业的名下，裕隆连锁也已经和裕隆系脱离了关系。他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去追讨这笔借款。第二，农商行的考察小组，正在东州大道2号“走动”，他实在是抽不出时间。
邱泽凯一味地打马虎眼，董启发的手上也有牌。
最后，他带着威胁的口气提醒邱泽凯，这5300万的借款，还有放在华商投资的5700万，都已经逾期。如果有人将裕隆系参与高利贷一事，在银行面前抖出来的话，往后，裕隆系想要融资，想要上市，会很难。
无奈之下，邱泽凯只好将此事应承下来，答应两天后，陪董启发去趟顺发机电。
双管齐下！与此同时，刘建明带上合同，亲自跑了一趟华商投资公司，去找孙兆迪。华商投资公司位于市中心的泰和路上，泰和路素有东州民间金融一条街之称。一条不足五百米的道路上，遍布着近百家公司，这些公司干的基本上是地下钱庄的行当。唯一的区别在于名字，有某某典当行、担保公司、投资公司……近些年，随着民营经济的发展，东州民间可运转的资金，几乎是呈几何级数增长。据保守估计，东州的民间资本高达五千亿左右。单单是一条泰和路，就占去了半壁江山。因此，单论实力，泰和路完全可以和东州的任何一家银行叫板。而且，生意的火爆程度也远胜于银行！
孙兆迪的华商投资，位于泰和路的正中央，地理位置决定地位。华商投资在泰和路，是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去年一年，完成的交易额就达几十亿。去年年中，受孙兆迪之邀，刘建明和东江会所的其他几个巨头，来过一次华商投资。一家只有十名左右员工的公司，却有着近两千平方米的办公楼，这在整个东州城，都是很少见的。而且，装潢极为豪华，甚至可以称得上奢侈。孙兆迪办公室里所有的办公用品，都是纯进口的。据他自己所说，单这一项，就花去了几百万。行内人都知道，大部分地下钱庄都如此，仿佛只有这样，才显得有底气，才是财大气粗的象征！
和去年的门庭若市不同，这一次，华商投资的办公楼显得格外冷清，甚至有些死气沉沉。刘建明记得，孙兆迪曾经说过一句话，想要在这个高风险、处处踩高压线的行业混得有声有色，就要有时时刻刻和死神过招的心理准备。归根到底，高利息的民间借贷是非法的，打擦边球的同时，就等于在刀尖上讨饭吃。有需求，就有市场。
前些年，对于颇为活跃的民间借贷，政府采取的态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度的忍让，换来的却是有恃无恐。几年下来，借贷利息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从刚开始一两分到现在的一两角，翻了好几番，扰乱了整个金融市场。最近，坊间一直有传言，政府将伺机出手，整顿民间借贷市场。风声一出，许多靠山不硬的小公司，为了规避风险，暂时性地偃旗息鼓。而大公司，虽说是照常打开门做生意，但轻易不敢往外放贷。
当然，也有抓住机会上岸的，唐和的融融网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来之前，刘建明和孙兆迪通过电话。因此，对于他的到来，孙兆迪并不惊讶。
“建明，来啦。我们老同学之间，可是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孙兆迪欠了欠身，递过去一支软中华。
刘建明发现，眼前的孙兆迪憔悴了许多，苍老了许多，说话的嗓门也低了许多。和之前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判若两人。
“兆迪，这主要责任可在你，你可是好几次没有参加碰头会了。”
“建明，我也想去。可是，被一大堆的事情缠着，烦着，实在是分身无术啊。实不相瞒，我都好些日子没睡过好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