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当她劈头盖脸的撕扯我的头发时,我恨她,恨为什么我要有一个这样的妈妈。
可当她正常的时候很努力很努力地对我笑,愧疚地为我身上的伤口上药时,我又毫无道理地原谅了她。
也许,这就是血缘。
懂事之后,起初面对她的悲哀,我觉得心疼,年深日久,她悲哀的反反复复,我便又跟着麻木。
她总是说那个男人,总是说那个男人当初如何如何爱她,而后又如何如何狠心抛弃她。
在她喝醉的时候,她更多的时候忘记了她还有个女儿,那个男人不止抛弃的是她,还有我。
可她只记得她的凄惨,忽略了我的存在。
如今她又哭起来,我只觉得心烦意乱。
怎么说她才懂呢?
我曾不止一次告诉过她,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了谁是活不了的,她仿佛听进去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我还能怎么办?
把她的酒放好,转身去厨房泡一杯浓茶递过去,我只是看着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红着眼睛垂着头,透明的茶杯握在手里,水汽氤氲,朦胧了她一张已然苍憔悴的脸。
她,真的老了。
老得更加脆弱。
午夜自梦中惊醒,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梦,只是额头冷汗淋淋。
爬起来到处摸索着找烟,去客厅里翻烟灰缸时,看到我妈的房间门开了一条缝,浓浓的烟味飘出来,她也在抽烟,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
在这静谧的午夜,说不出的诡异。
我呆呆地对着那扇门,站了很久。
第二天中午吃完饭,我便找了个借口回了学校。
实在不行,呆在那房子里,太过压抑。
在校门口遇到肖慰,肖公子正抱着一清纯女孩子的腰亲亲我我,我看了他半天他都没发现我。
真是投入。
倒是赵钱突然冒出来,扯着嗓子喊了我一声。
我微笑,“怎么都在这儿呢?干嘛去?”
“呃,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秋水在全国英语演讲大赛时拿了奖,请咱们去Happy.”
“呵,还是秋水哥哥厉害,随随便便动动嘴皮子就拿个奖,奖金丰厚吗?够不够你们这些狼吃的?”
赵钱搭着我肩膀,“嘿,说什么呢,怎么叫我们这些狼?难道不包括你?”
我佯装羞涩,“人家很秀气的说。”
“呕……”他做呕吐状,张牙舞爪地喊肖慰,“肖儿,肖儿,我不行了,钱浅又装嫩,你来收拾她!”
肖慰甜蜜蜜地在他小女朋友脸上啵地亲了一口,扬着脸笑得无比肆意,“钱浅,你都老黄瓜了,还装什么嫩?平时咱私下里恶心恶心也就是了,还非得跑校门口来表演?”
我揉着脑袋,“肖儿,别让我当着你女朋友的面抽你啊。”
他嘿嘿一笑,拉着那小女生的手走过来,“您老这是打哪儿来啊?怎么好像是从外面回来?昨晚回你租的房子了?”
“没,回了趟我妈那儿。”
他怔了一下,半晌才回过味,“阿姨还好吧?”
“还行,念叨你呢,说你也不去看她。”
肖慰挠了挠头,“嘿嘿,有空我就去,有空就去。”
赵钱揉他头发,坏心地揶揄,“您老这么忙,什么时候有空?”
肖慰的小女友,脸唰地红了。
还真是邻家妹妹型。
肖慰见我一直盯着小姑娘,讪笑着介绍,“我女朋友,李悠,悠悠,这个是钱浅,广播站的那个播音,就每天中午对着大喇叭念。”他特意捏细了嗓子,“各位同学老师中午好……的那个。”
我抬脚就踹过去。
小伙子动作超级灵活,腰一扭,闪了。
小姑娘抿着嘴乐,看着我两眼放光,“你就是钱浅师姐?我们班级好多同学都特别喜欢你的声音,大家都猜您长的什么样子,原来这么漂亮。”
我脊背直冒凉气,“我才大二,就大你那么一两岁,别您您的,让我有种错觉,我已经很老,你们还如此年轻。”
赵钱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钱浅,钱浅,你怎么可以连说这个都这么文艺?酸死我了,酸死我了。”
肖慰老气横秋的,“赵赵,你最近是不是去超市当收银员了?”
赵钱愣了,“啊?”
“一定给顾客找钱找多了,不然怎么这么容易抽风?”
赵钱暴跳,“你才抽风呢,你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抽风。”
我看着他们闹,心里一瞬间竟有些苍凉。
青春,就应该是这样子的吧?
笑的肆意,笑的张扬,无所顾忌的打闹,最烦心的事,也不过就是因为哪门功课没考好。
那么我呢?
我混在这些快乐的人中间,和他们一起笑,一起闹,为什么我却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青春的味道?
莫非我真的,已经老了?
秋水请客的地方在留湘园,湖南菜,等我们四人嘻嘻哈哈赶过去,其他人都已经坐了半天。
凤九,王路,秋水,方初,唯一不太熟的,就是张楚。
彼此打过招呼,张楚很爽朗地笑,“秋水同志请客,被我知道了便厚着脸皮跟过来蹭饭,一会若吃的太多,大家千万别把我扔出去啊。”
凤九咯咯笑,“张头儿,咱今儿可说好了,若一会我们真把你打包扔出去了,你到时候也不能事后给我们小鞋穿。”
张楚一本正经的样子,“不会不会,我怎么会那么没水准给你们小鞋穿呢?我顶多也就不经意地给你们开开小灶,放心吧。”
秋水拍拍他肩膀,“一看就是玩政治的,这脑瓜子,里面装的全是厚黑学。”
包间里的气氛一瞬间出奇好。
我抿了口茶。
肖慰不放心地看我一眼。
我安抚地笑了笑,收回目光的瞬间,正对上张楚的眼睛。
他笑了笑,“钱浅,秋水平时没过分压榨你吧?”
我浅浅一笑,“压榨得很呢,平时给我打的饭里,总是比别人碗里的沙子要多些。”
秋水虎着脸,“没有我那几碗沙子饭,你能练得这么牙尖嘴利?我都没跟你收特训费。”
王路似笑非笑,“我说我们钱浅同志怎么嘴巴跟刀子似的,原来是吃沙子吃的,看来我明天也要找秋水哥哥给我打饭才成。”
方初瞪了他一眼。
秋水笑呵呵的,“没问题啊,不过这费用嘛,咱俩可得好好商量商量。”
我垂着头抿嘴,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笑得颇无奈。
一顿饭又是食不知味。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群人都是玩的很好的,明明是应该一起吃饭的时候顺心顺意的,我却总是会有食不知味的感觉。
只有单独和肖慰凤九一起的时候,才是真正轻松愉悦。
也许是彼此太了解,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已经知道彼此心意。
他们重我护我疼我,无论什么时候总是怕我受到伤害,无论出了什么问题面对什么样的人也都是第一时间以我为中心。
在他们眼里,不管我做过什么,总是有道理的。
就算我错得再厉害,也应该原谅,或者,把错处毫无道理地推给别人。
这是朋友吗?
已经超出朋友的分量了。
在他们眼里,我是亲人。
而在我眼里,他们又何尝不是我的亲人。
我软弱疼痛,也只有他们看到过啊。
方初不时地拿眼风瞄我,失了惯常的骄傲,有些小心翼翼的胆战心惊。
他能如此看重我,我是开心的,也很感动。
我不怪王路对我阴阳怪气,唤作方初是肖慰,可能我会对那女生做出更过分的事。
可是,牛不饮水,何必强按头?
感情的事,费心费力,我不想再碰,一点都不想。
虽然潜意识里,是那样渴望温暖。
曲终人散,大家结伴回学校。
方初出门的时候说有事,拉着王路朝另一个方向走。
凤九挽着我,“回宿舍吧?”
我想了想,还是摇头,“今晚想静一静,我回租的房子。”
她顿了一下,眼底担忧尽显,“今晚吃饭的时候就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摇头,尽量语气轻松地笑,“也没什么,女人嘛,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不是?”
“耶?感情您老是生理期?”
“唉,姑娘啊,女人不是非要生理期才情绪低落的,估计是月圆影响荷尔蒙,姐姐我胸闷烦躁,想对着月亮发狂。”
“啊,原来是狼人。”
“你们回去吧,我转个弯就到自己住处了,很近。”
她紧紧抓住我,有些迟疑,“你……真的没事?”
“能有什么事?反正都得活着。”
“路路今天不对劲,那厮好像抽筋,阴阳怪气儿的。”
“估计也是生理期吧,男人也有生理期的,你要包容理解。”
“我和肖儿送你。”
我看了一眼和小女友笑闹的肖慰,“算了,花好月圆夜,我怎么忍心耽误人家月下婵娟?你也回去吧,这一带我熟的很,明晚也许我就回去了。”
然后抬手和大家打了个招呼,转身就走。
人流穿梭,夜色繁华。
黏腻闷热的风扑在脸上,好像无数张凌乱粘稠的蜘蛛网,缠得人烦躁作呕。
在小区门口的水果摊买了些新鲜水果,又买了两包烟,这才慢吞吞地朝里走。
小区里很安静,下来打弯遛狗乘凉的一早全都散了,路灯昏黄,停车位里一辆辆车,朦胧模糊,静得让人叹气。
心情有些糟糕。
找不出确切因由,只是糟糕。
没有电梯,一路爬到顶层,七楼,说高不高,但已经累得我快要脱力。
掏出钥匙开了门,鞋子一踢,水果扔在一边,整个人脱力一般栽进沙发里,蜷着腿,气都还没平,便掏出烟点了一根。
最近的烟瘾,似乎有些大了。
我想我之所以会烦躁,或许是因为方初今晚看我的眼神。
有些迷茫,有些困惑,更多的,是深情。
可是他是从哪里来的情?又是从哪里开始的深?
我没有给过他幻想啊。
可是,感受他那眼神的时候,我竟是有些许快乐的。
被人关注的快乐,被人爱的快乐。
不觉烦恼,反倒快乐。
我这是,动心了吗?
有点累,可是睡不着。
爬起来打开电脑,浏览网页,翻翻电影,心里闷闷的。
突然想起好久没去看过从前的邮箱,想了半天才凭着记忆输入密码,网页跳转,居然进去了。
百多封未看新邮件,有的日期甚至是两年前。
看着那一个个异常陌生的名字,一瞬间恍然,原来我与从前的日子,已经如此陌生了。
那些生命里曾经走过的一个个人,仿若烟花,一刹那的绽放,倏忽寂灭,连丝丝痕迹都寻不着。
那些人的名字,我还记得多少?
那些面孔,我还能想起几个?
好似除了吴琼,其他人一概都记不清晰。
原来过去那近二十年里,在我生命里真正留下痕迹的,就只剩下凤九肖慰还有吴琼吗?
曾经那般纷纷攘攘地生活,回头再看的时候,竟是如此寂寞吗?
过去那些曾以恋人身份与我相交的人里,除了吴琼,我再谁也不记得。
而那个被我记得的,偏偏被我伤害最深。
最不愿意想起的,偏生记忆最为深刻。
爱与恨只在一线之差,吴琼,你恨我吗?
那一年,你记得多少?
我几乎已经只记得你苍白无血色毫无生气的脸。
心底一瞬间涌上来的悲伤仿若潮水,铺天盖地的汹涌翻腾,心脏的位置,微疼。
最新的一封邮件是上周,发件人的名字陌生的让我无从回忆。
点开来看,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上个月去加州,无意中居然遇到吴琼,状态不错,他问到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答。
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和你已经这么久没有通过消息。
我能记得的你唯一的联系方式,也就是这个邮箱。
不为别的,问声好吧。
署名的位置,是姜恒。
心跳有些加快。
他说他见到吴琼。
他说吴琼很好。
终于有一个真正见到他人的人跟我说他很好。
如此就好。
只是这个姜恒,是哪个姜恒?
站起来到冰箱里拿出听啤酒打开,对着窗口的位置笑了笑,仰头一口气喝干。
不管你是谁,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还有吴琼,我也敬你,从此,你将彻底成为我的过去。
因为无需继续愧疚,也就不再伤心。
手机铃声这时候悠悠地响。
我是被你囚禁的鸟,已经忘了天有多高。如果离开你给的小小城堡,不知还有谁能依靠。
吴琼,我想我曾经,还是爱过你的。
只是那时年少不懂爱,于是才把你折磨成这个样子。
对不起。
从今天开始,我会选择忘记你,忘记过去。
电话还在不屈不挠地响,重新拿出一听啤酒,等到歌曲从头唱到结尾,我抬手掐了电话。
这个时候,我只想喝酒。
我真的,需要醉一次。
电话再没有响,可是有短信进来。
看看内容。
是方初。
他说钱浅我在喝酒,没别的,只是想和你说,我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