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想,我现在真的需要心里督导了。
也许,可以找老师好好聊聊。
“一个布娃娃居然可以看这么久,喜欢就买下来好了。”
我吓一跳,转头,正看到方初抱着胳膊半靠在橱窗上有些慵懒地看着我。
我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笑,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怎么,看到我就这么惊讶?”
我安定下来,抬头看了下电影院招牌上的霓虹字,“来看电影?”
“你呢?”
他把问题丢回来。
人们说擅长反问的要么是心理学家要么是政治家,真不知道他是哪一种。
我也把问题丢回去,“你看我像是来看电影的人吗?”
他撇了撇嘴,“那可不一定,乔笑的首映式你还不是去看了?”
“呵,这个你都知道?”
“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方公子心如明镜,自然是什么都清楚的,所以您一定也知道,在下这就要告辞了,再见。”
然后转身就走。
他笑吟吟的,“怎么?这么怕我?怕到了一见就走的地步?”
我回头,神色冷漠,“方初,做人还是不要得寸进尺的好。”
他耸肩,“得寸进尺?我什么时候得寸进尺了?老朋友见面,聊两句,这不是很正常?”
我微微侧头,“如果是这样,我不介意从来没认识过你这个老朋友。”
“何必这么绝情?”
“绝情?呵。”我笑出声,“方少爷,在你眼里我不是从来都很绝情?现在又何必唱这一出?你不觉得我们之间楚河汉界划得清楚一点比较好?还是。”我突然近前,笑眯眯地和他鼻对鼻,眼对眼,“你更喜欢我跟你不清不楚维持亲昵?我不介意呢,不是全城都在传我是你和李大美女之间的第三者?我不介意坐实一回,不过,做第三者要么要的是爱情,要么要的是金钱,我不要爱情,你能给我多少钱?或者,我应该考虑把自己卖个什么价钱?”
方初怔了一下,眼神突然加深。
我快速退开,和他保持距离,“方初,我可以给你个底线,名声这东西,对我钱浅来说,只是狗屁,事业,我不是要死要活一定要当什么心理学家专业女强人,我现在上没有八十老母,下没有三岁小儿,也不怕自己累坏了哪个人的名誉,所以,若是把我惹急了,我真的什么都干的出来。我想我一定没有告诉过你吧?我这个人,最擅长的不是画图,不是心理研究,而是记仇。”
他似笑非笑,“记仇?怎么,我得罪过你?”
我也笑,“不,方公子,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都能平心静气把过去就这么翻过去,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如果有一天我疯了,对你没有一点好处。”
他默,半晌开口,一字一句,“你会疯吗?”
心底一片冰寒,“你很想看到那一天?”
他怔怔的,好半天无法回神。
我觉得悲哀,“方初,做到今天这种地步,还不够吗?再大的不忿,报复到这种程度,也该差不多了吧?还没解气吗?你已经要结婚的人,还要跟我置这个气,不觉得自己太幼稚?也对你的准新娘太不公平了。”
他漫不经心瞟我一眼,“那是我自己的事,还用不着你来操心。”
“可惜你自己的事却影响到我的生活了,方初,就这样吧,好不好?我没有东西再给你了,真的,我还有什么可以给的呢?我连自尊都丢的一干二净了,再剩下的就只是这条命了,还请你高抬贵手。”
他轻轻皱了皱眉,“高抬贵手吗?就这么放开?钱浅,这些年我一直很想问你,当年就那么抛弃我,你有没有心疼过?当年你放弃了我们的感情,有没有觉得不舍得?放手,真的那么容易吗?”
我定定看着他,“那你伤害我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心疼?你心里有多恨,我就有多疼。”
不知道是爱情让人幼稚,还是憎恨让人白痴,我觉得我一遇到方初,智商就会自然退化,比个幼稚园的小朋友都不如。
方初看着我的眼睛,不停的闪烁了再闪烁,我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他拉住我,垂着头想了半天,才掏出只盒子递给我。
是部手机。
心脏猛跳。
他知道我把手机摔掉了?
他反倒笑起来,“你这喜欢拿手头东西撒气的毛病还是没改,没有手机多不方便?干嘛发那么大火?你若真的那么不想接我电话,我以后不打就是。”
我把盒子还回去,“手机这东西本来对我而言就是可有可无,你还是别浪费的好。”
“就当是我赔给你的还不行?”
我看着他,“方少爷您实在太闲了。”
“哦?”
“不然为什么你总是有时间用来刺激我呢?能让你如此费尽心机,我应该觉得荣幸的吧?”
“你若能这么想,我当然不会介意。”
我额头青筋直跳,“为什么呢?方初,这么粘粘糊糊的,有意思吗?”
他挑着眉毛,“有意思啊,我觉得很有意思。”
“再好的游戏,我也有权利选择不玩。以前我觉得欠你,所以迁就,可现在,我们两清了,方初,就在这里说再见,一切到此为止。”
“我不愿意。”
“那是你的事,哄孩子这样的事儿我也不是不可以做,不过收费很高,你若在我面前继续晃,我会选择按秒计费。然而话说回来,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付钱给我的,有事,您可以预约。”
这次我是真的走了,脚步沉稳,心平气和。
虽然,只是做给他看的。
太没意思了。
就像几岁大的小孩子,手里抓着糖果,一会扔掉,一会儿又捡起来,反反复复几次,最后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扔掉还是要捡,慢慢的,糖果已经不再重要,反倒是沉迷在扔与捡的这个游戏中了。
方初是喜欢游戏的,他也是擅长游戏的。
很多人心甘情愿做他的陪练,但绝对不包括我。
我知道,我向来没有什么游戏精神。
有的时候,两耳不闻窗外事是自我治疗和安慰的上好药物。
能够一心只读圣贤书,证明心是平的,气是和的。
这样很好。
工作闲暇打电话给恩师。
老头子正在夏威夷度假,实在悠闲。
夏威夷的冬天,总是最舒服不过的,我也开始想念那里的天空。
碧蓝的天,温暖的海风,还有这个季节里频繁的雨。
老师的声音永远那么温润,“Joy,快回来了吧?”
“嗯,快了,和研究院已经协商好,2月底新人会过来。”
“听你声音,情绪不是很高。”
“所以才向老师求救。”
“如果可以,我一直希望能向你伸出上帝之手。Joy,人生苦短,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那个人,不是已经好了?”
“是的,好了。”
“困扰你的,另有其人,是吗?”
“老师,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人类在面临爱情的时候会这样脆弱幼稚,多巴胺的分泌难道只是让人变笨变得愚蠢吗?”
“多巴胺更多的时候,是让人觉得快乐,你觉得陷入爱情是愚蠢?爱情是世上最美好的一件事,要学会把它当成享受,而不是折磨。”
“我没有遭遇到美好的爱情,却遭遇了极其美好的憎恨,老师,这也算运气吧?不过是糟糕的那种。”
老师笑,“Joy,懂得自嘲,说明你还不算太糟糕。上帝在经受诘难的时候一直微笑,不是因为他逆来顺受,而是那些诘难在他眼中,可笑到不值一提。我们不是人类的上帝,我们没有那么宽广的心灵爱世人,但我们是自己的上帝,所以我们要爱自己。”
我笑,“这让我想起魔王路西法的名言,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上帝。”
老师也笑,“如果你足够爱自己,就不会再轻易受伤,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所以我不是虔诚的基督徒。”
“这也算信仰,而且,我更喜欢老师的这种信仰。”
我决定更多的爱自己一些。
自私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是心中无他,只有我。
我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我需要更加自私一点。
人,终究也不过就是自私的动物。
不自私,又何来恨?
方初,也许我们现在只是要较量一下,到底谁更自私。
爱情,终究也不过一场较量。
何况到了如今,已经不知道彼此之间,还有没有所谓爱情。
为了实验方便,我连同专家组的几人在附院均挂了心理咨询师的牌。
想不到我们的招子这么响,牌子刚挂一上午,医院方面便派了重病号过来。
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眉目清秀,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看到我的时候,眼神呆滞,面无表情。
陪他一起来的临床主治医生只剩苦笑。
我看过病例。
这孩子,自杀未遂,即便被抢救过来,依旧一心求死。
说实话,我真的说不大上来自己面对这样一个病人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不是没做过心理建设。
可他手腕上血迹斑斑脸上毫无生气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心还是控制不住地一颤。
好像看到当年的吴琼。
和他的主治医生交换了个眼色,他便带着那年轻人的家人退了出去。
咨询室做的很舒服,古木的书架,间或点缀了各种各样精巧的绿色植物,连窗帘都是淡淡的绿色,让人以为走进了春天。
“喝点什么?果汁?茶?还是咖啡?”
他只是盯着一处虚空,并不说话。
好像真的看到当年的吴琼,一样苍白着脸,一样的目中无物。
我知道他不是听不到我说话,他只是下意识的不想听。
给他做了杯蜂蜜茶,顺手打开音乐。
Msity rain.很安静的乐曲,可以舒缓情绪让人放松。
我顺势坐在他脚边的地毯上,轻轻碰了碰他受伤的手腕,仰头看他,眼神温柔。
“疼吗?”
他感到痛,目光呆滞地看了看我。
我觉得自己笑得像个圣母,“很痛是吧?我知道这种痛。”我伸出手腕给他看腕上细细的几不可见的疤痕,“我也试过的,真的很痛。”
他眼神依旧呆滞。
我的手指轻轻拂过那犹渗着血迹的绷带,动作轻柔,“可是肉体上再大的痛也抵不上心里,心痛,就像天整个塌下来,不知道自己到底可以做什么,不知道路在哪,不知道活着的意义,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我握住他的手,他指尖冰凉的没有一点温度,心里也跟着开始难过。
仰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谁能来拯救我们?谁是我们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其实如果可以,我们也想很幸福的生活,可是幸福好像太遥远了,抓不住,是不是?”
他的手指极轻微的颤了一下。
我叹了一声,“想要拥有一样东西的时候,怀抱里却是空的,那么热切的渴望着,结果发现原来还是抓不住,为什么明明那么爱她,做了一切,把自己所有最好的,能给的,全部都给了她,可她还是走了。是做错了吗?错在哪里?为什么错?”
他缓缓转头,定定看着我,脸色更加苍白。
我温柔地看着他,“做了那么多,结果只换来一句不可以,自己的未来里面甚至每个细节都把她包括在内,得到的却只是一句后会无期。
“把她当成生活全部的重心,没了她,心空了,生活空了,自己也空了。
“周围总是空荡荡的,那么空旷,那么寂寞。人,都害怕寂寞,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让寂寞成为习惯。既然无法习惯,不如结束。”
他抓着我的手紧了紧。
我却在这个时候转了话头,“可是,你的生命并不是只属于你自己的。你委屈,伤心,难过,痛苦,所以你关上自己的窗子,不去看,不去听,把自己锁在角落里。你觉得自己没用,觉得无助,甚至绝望。
“你爱那个离开你的人,你只看到她的离开,为什么没有看到谁在你身边留下来?
“你的生命里真的只有她一个吗?那么站在你身边哭泣的是谁?抱着你唤你醒来的又是谁?
“你可以不爱你自己,可你能够也不去爱疼你的父母吗?你忍心看着他们因为你未老头先白?
“你觉得死了就一了百了,就什么都不用再看,什么也不用再管,可你想过活着的那些人,背着你给的伤痛的人,要怎么活下去?
“你看到别人给你的伤害,可你又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实际上给别人带来的伤害,会更多?”
我把蜂蜜茶放在他手里,和他一起握着那只透明透着温热的玻璃杯,“手里冷的时候,我们会下意识地抓住温暖的东西,每个人都懂这个道理,为什么你不懂?”
他的眼泪掉下来,长时间不说话,已经有些失声,“我……只是太痛。”
我心里一喜,他终于肯说话了。
只要肯说话,就好。
我摸摸他的头发,“有多痛呢?人总是在疼痛中成长,你是男子汉,不经历风雨,如何长大?人的一生,不只有一次爱,你以后的路那么长,会有更多的人出现,会有更多美丽的东西,现在闭上眼睛,那一切就都没有机会再来了,你会不会觉得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