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颜玉光的家人自临漳别院带来消息，说颜氏的伤势已无大碍，昨儿夜里管事遣人请了大夫，幸得女主子开恩才捡回一条小命。
高洋一仰头将又酸又苦的药汤一饮而尽，摆手示意颜玉光的双亲及兄嫂起来回话，又叫人看座摆饭，意犹未尽地打听到，“临漳别院还有别的事发生么？有没有见到伤了令嫒的那个柔然公主？或是令嫒有没有带话出来？”
颜家大哥慌忙起身，拱手一拜，战战兢兢地回话道，“回禀尚书大人：临走时，公主命别院管事赏了双亲二十两银子，草民接下银子时，远远看见二门内天仙似的人影，想必就是拙妹伺候的那位外邦公主吧。”
“再没有别的事发生？”心里还惦着那些死人，想不出伽罗怎么了结了那件事情。一时找不到话由，不免有些冷场，正觉尴尬之时，兰改掠过紧张不安的来客迈着轻快的小步跨进了中堂。
“可是有什么消息？”高洋赶忙起身迎了上去，吩咐众奴婢伺候颜玉光的家人用饭，招呼兰改到书房叙话，如释重负地退了场。
主仆二人沿着廊榭一路走去，等不到进书房，兰改便迫不及待地回话道，“渤海王才去了东柏堂，叫了陈元康和崔季舒几个，返回晋阳之前军中朝中数不清的大事要交代，这几日怕是都不得抽身了。”
“嗯。”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东柏堂的密会没了他的席位。因为伽罗？亦或是因为他与元善见走得太近了？说不清确切的缘由，心里始终有些别扭。
兰改紧随主子进了书房，转身掩蔽了房门，“还有件事……不知大人听了会担心，还是会开心？”
“说吧，别跟我卖关子。”捻弄着指间的桃核，想不出这乱乱序序的日子还有什么事值得他开心。
“有人在邺城的街市上见到了伽罗公主。”
“呃？”她出了别院么？这事倒新鲜！
“乔装出了门，带着几个随从，一身俊俏的男儿装扮。”
“你是说——大哥他并不知情？”如若不然，她能女扮男装跑到大街上鬼混么？凝神片刻，恍然回了魂，“什么时候的事？”
“回大人，就在颜玉光的双亲离开别院之后。”
心里乐开了花，那是不是说别院的高墙，森严的防卫再也不是障碍了？强忍喜色，狠狠剜了对方一眼，咬牙责斥道，“派人盯紧了么？出了半点差错，惟你是问！”
兰改谨小慎微地垂着脸，一副假惺惺的恭顺，“大人若不放心，干脆亲自跟着。公主万金之躯，又生得如花似玉，真惹得哪个贼人起了歹意，小的们可担待不起。”
“街市上人多眼杂，岂是叙旧的地方？”斜眼瞟着兰改，浮起一轮邪气的酒窝，“呵，别拿话激我！是不是在你小子眼里，本官就没什么定性？”
“咳！那得看对谁？”笑容邪门，始终顺着眉。
暮云遮蔽了天边最后一抹亮色，夜幕渐渐笼罩了皇都邺城。南城的店铺门前都掌了灯，杂耍艺人相继摆开了架势，夜市上人头攒动，香车宝马来往穿行，比起白天倒像是更热闹了。
“少主，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吧。”侍卫长换了布衣乔装成一名常随，跟在略显消弱的“少年郎”身后絮絮叨叨的劝说。
“少罗嗦，我已经看傻了。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邺城的夜晚这么美呢？”草原的记忆只有星光和篝火，再庞大的部落再隆重的盛会也没法跟此刻的邺城相比。这里无疑是世界上最宏伟最富庶的城市，云集着来自各国的商贾，更多的是挥金如土的达官贵人，云髻嵯峨的名伶贵妇。
“少主，您就行行好吧！”七尺的汉子又是点头又是作揖，磨破了嘴皮儿，好说歹说就是不奏效，“咱们可是偷偷溜出来的，万一走露了风声，我等一家老小的脑袋都不够人砍的。”
“前面那片纱灯是何处？”俊俏“儿郎”自说自话，无心搭理对方。
身后一个年轻的随从跟上来答了话，“嘿嘿，那不是少主该去的地方。”
嫌恶地挑起眉眼，“大路朝天，为何别人去得，偏我去不得？”
“嗐！那儿是男人消遣地方。”侍卫长强打起精神，耐着性子解释着。
“我不是男人么？”伽罗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蔷薇白银丝绣花缎袍，正了正腰间的蹀躞玉带，大大咧咧地询问道，“我听说邺都有座醉香楼，你们可曾去过？”
年轻的随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自知失态，慌忙收起笑脸拱手请罪，“小的该死！少主恕罪！小的不敢嘲笑少主，笑的乃是小的自己。出入醉香楼的不是皇亲国戚，便是达官贵人，小的辛苦一年的俸银刚够两坛子酒钱。”
侍卫长凑上半步，接话说到，“奉保说的没错，要去醉香楼得先带足了银子。咱们今日出来的仓促，都不曾带钱，还是改日吧？改日小的们也沾沾少主的光，跟着涨涨见识，看看那醉香楼的姐儿们都是些什么货色。”
箭袖一揣，自荷包里摸出一把金光闪闪的东西，摊开掌心淡淡地问道，“这些够么？”
“这是……”众人面面相觑，谨慎求证，“金子？”
“是金币，波斯商人从更遥远的地方带来的。”说罢扫了一眼金币上风格迥异的男子头像。
侍卫长一阵头疼，怀疑对方根本是冲着醉香楼才女扮男装溜出来的。眼下时辰可不早了，万一什么人给渤海王通了信儿，他们便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强撑起一副痛苦不堪地笑脸，百折不挠地哄劝道，“这些外邦的钱儿到了邺城，有几个认得？那些下作地方的芐流坯子只认得现银，哪有这个见识？”
伽罗凤眼一翻，俏脸骤然一沉，“那就去当铺换银子来！休再絮叨，醉香楼今儿我是去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