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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回到文沙场政府,关勇波听说胡队长也抓了一个土匪,端着受伤的手臂朝羁押室走去。彭蛟被反绑着双手坐在地上,愤恨地盯着关勇波,他并未认出来人。关勇波觉得面熟,端详着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的?彭蛟白他一眼,扭头不予回答。

他微笑一下对战士说给他松绑吧。彭蛟略显意外地回头看他,似乎也觉得面熟。

气犹未平地问道,他们在街上欺负要饭的,我们路见不平打了起来,你们反而把我抓了起来,你们凭什么抓我?他笑道,你为何身上带着兵刃?你从哪里来的,我们很快就能弄清。老实说会对你有好处的,我们不会随便诬陷一个好人,当然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彭蛟梗着脖子叫道我带刀怎么了?山里人要防野兽,带刀也犯法啊?满街多的是带刀的,你为啥不去都抓了?我从鱼木寨来的,世代打猎的,叫彭蛟。你还要问啥?关勇波突然想起他见过此人,应该是在彭秀才那里,恍然大悟,论起来还算他的表弟,他想正好借这个机会招降他那个远房舅舅。他回身对彭蛟说,你原来是彭秀才的人。

你还记得我吗?彭蛟被他点破身份,大吃一惊,盯着他迟疑地摇摇头说,眼熟,想不起来了。

次日,关勇波看见胡队长正要出门,急忙叫住问他哪儿去。胡队长说到街上转悠转悠,看看有什么可疑的。那家伙你审出来没有?我看八成就是土匪。关勇波说正想给他说这事。他认出来了,就是彭秀才的部下,在鱼木寨落草的本地农民。关勇波想跟他商量一下,放彭蛟回去,给彭秀才带话,争取招降鱼木寨这股势力,问他怎么样?

胡队长大觉意外,激动地说放回去?放虎归山?这怕是不妥吧。关勇波继续解释,对于民愤不大又确实属于解放前揭竿而起的农民起义队伍,现在并未继续对抗新政权的,还是应该以感化教育为主,争取化敌为友。如果他们坚持敌对立场,不肯放下武器,那再剿也不迟。

胡队长冷笑着摇头说他持保留意见。不过,他建议这事还是先给县里汇报再说。

他个人觉得就这样放人,只会增加土匪的嚣张气焰。关勇波沉吟一下,不得不考虑尊重胡队长的意见,说他再想想,可以给县委汇报再说。

这天正好是文沙场赶集的日子,覃天恕和冉幺姑带着一行人化装成行商匆匆走来。他看见路边的茶室,止步对她说我们就在这儿等候,你千万小心。这些弟兄都在你前后,要能遇见就引来,不要深入虎穴,记住,千万要提防。到这儿你就闪身,我们一起撤退。冉幺姑会心一笑,压低斗笠远去,他深情地看着她的背影。

彭秀才带着许多部下化装成形形色色的山民也来赶集。他们混入人群,观察着乡政府的解放军和街头游动的哨兵。彭龙在人群中发现了独自巡视的胡队长,对着彭秀才耳语道,就是这个人带队抓走我哥的。彭秀才咬牙切齿说就绑他,看着像个当官的,吩咐弟兄们盯上,伺机而动。彭龙回身示意身后的弟兄,几个人在胡队长的周围散开。

胡队长在人群中巡视观察,打量着赶集的各色人等。冉幺姑远远地发现了他,压低斗笠靠近,她的弟兄们也随之跟上。她故意迎面走来,与胡队长擦肩一撞,抬起斗笠看了他一眼,然后装着惊慌的样子,疾步向街头穿梭而去。

胡队长凝神警觉,似乎想起这个女人,手按枪柄,快步追踪跟去。她的弟兄和彭秀才的队伍也都随之在人群中秘密穿梭,人群显出一些混乱。她怕胡队长跟不上,时而止步回头,又惊慌地疾行。胡队长准备拔枪,看人群众多,又忍住了。冉幺姑走过桥头,闪身被覃天恕拉进茶馆。胡队长刚上桥中,远远看见冉幺姑被人掩护,心知不妙,急忙要掏枪。哪知彭秀才的部下先赶到,彭龙见他要掏枪,急忙扑上,几个大汉迅速擒拿住他,将他塞进一个麻袋捆绑着放上一辆马车,驱赶着急奔。覃冉的弟兄措手不及,开枪追赶。彭秀才部属还击,街面大乱。覃天恕看见这突然变故,发现彭秀才及其许多弟兄都在周围掩护,不敢擅自打劫,只好示意大家放弃。

黄世杰和杨天喜听见街头的枪声,急忙率队持枪向街头扑去。街头枪战已经结束,老百姓还在惊慌躲避,纷纷议论。黄世杰找目击者询问过程,群众夸张地比划。杨天喜率队朝群众指出的逃跑方向追踪,但已经不见尘烟。

关勇波听罢黄世杰的报告,拍案大怒。黄世杰劝他别急,分析这股土匪显然不想杀人,否则他们完全可以当场解决,看来他们可能是要利用胡队长来做人质。群众反映还有一股不明来历的武装好像和劫匪对射过,那是怎么回事?黄世杰皱眉苦想,说这个还猜不透,难道两股势力都想要搞胡队长?他们目标一样,为何要火拼呢?关勇波负手徘徊,感叹形势严峻,他们竟然可以在我们眼皮下面绑架我们的领导,算计得如此精确,这可不像一般土匪的手法。他怀疑其中一股是彭秀才的队伍,如果是,彭蛟在我们手上,那还好说一点。如果是另外的一支得手了,那老胡就危险了。

覃天恕和冉幺姑空手回到乡村小院,看着蒋团长冷嘲的样子十分窝火。蒋团长不解这个彭秀才既不和他们为伍,又还要去招惹共产党,他想干吗啊?冉幺姑冷冷说我看他是在玩绑票,他也许要跟共产党讲什么条件,这个老狐狸不会轻易出洞的,他必然有他的算盘。得防着他一点。覃天恕复仇心切,要幺姑试试把他这一票买过来。

他只想要人,条件好谈。

冉幺姑惊异地挖苦他,彭秀才何等精明的老贼,他会为了你这个仇家再去和共军结仇?她估计他不是为钱干的这桩买卖。蒋团长郁郁沉吟,最近总是失手,他觉得此中有奥妙。覃天恕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冷冷地看着他说,阁下是什么意思?蒋团长干笑着说两次谋划都失利,怎么会这么巧?我们针对你那同学的行动,肯定是周密部署的,结果却反而中了人家的套,人家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这说明什么?你难道没有一点怀疑吗?

覃天恕知道多半是田樱告密了,但他无法在此说明。只能恼怒地说,那蒋团长的意思是,怀疑我卖放了人情?蒋团长嘿嘿冷笑道幺姑作证,我可没说阁下呀。但是,密谋这件事情的也就我们几位,尊意以为该如何分析呢?覃天恕不屑地说我和共产党是血海深仇,蒋兄和共产党是天下之争,最终鹿死谁手,我们走着瞧吧。

冉幺姑看出二人在斗机锋,心里恼火也懒得解劝;只是暗暗在想,这件事情,她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总不能平白无故就这么失手算了。

顺利得手撤回鱼木寨的彭秀才,大大咧咧往中堂太师椅一坐,挥手叫彭龙去把那空马带过来。彭秀才一见被捆绑的胡队长,急忙吩咐匪卒松绑上座。胡队长哪里吃过这种亏,看见绑匪似乎并无取他性命的意思,故作豪迈怨气满腹地骂道,少给老子玩花活,要杀还是要剐,有种就动手。

彭秀才嘻嘻笑道误会误会,阁下是朝廷命官,我等草民岂敢擅自加刑。胡队长见他话语斯文,更加胆壮地冷笑道你这老贼还知道王法?敢情你不会是请我来赴宴的吧?彭秀才不软不硬回道贼有贼道,王有王法,到什么山还得唱什么歌才行啊。胡队长质问那你准备给我唱哪一出呢?彭秀才哈哈大笑,我要给阁下唱一出《捉放曹》,你看如何?

胡队长也哈哈大笑说,看你这装扮,也还像是读过几天私塾的。你要先不杀我,那我就给你宣讲一点道理——反正你我也都可能算是死到临头的人了。彭秀才急忙喊左右给这位官人献茶。胡队长接过茶水一口喝干,站起说道我也看见你关门上的牌坊了,你就是顽匪彭秀才?彭秀才点头笑答顽匪不敢认,在下正是彭秀才。胡队长继续慷慨陈词,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彭秀才说在下眼拙,确实有所不知。只是知道官爷绑架了我的一个晚辈,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要请阁下到鄙寨来盘桓几日。敢问阁下是......?

胡队长凛然说道明人不做暗事,你手下的匪卒确实是我抓的,我就是文沙场剿匪大队的副队长胡忠义。本来你这个小小山寨,我早就可以来踏平的,上级要是听了我的话,也没我今天的灾。你是读书人,应该清楚,以你这样一个弹丸之地,我军要是真的来攻打,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我们念你过去与国民党斗争有功,且平日为恶不多,所以暂时未剿,希望你能投诚缴械,以免伤及无辜。你竟然执迷不悟,还敢把我绑架来此,那好,你就把我杀了吧,这样也好让我军下决心,你们都来给我陪葬吧。

彭秀才心中不乐,嘿嘿答曰有胆识,老夫佩服。我要杀你,何须拖到这里。你我索无冤仇,杀你不多,缺你不少,我的宝刀还真不喜欢砍无名之鬼。也跟你明说,我要拿你换回我的人,仅此而已,这叫一报还一报,天道往还,公平得很。胡队长说原来你想做生意,恐怕你主意打错了。我党我军从来不和敌人做交易,我的命分钱不值,你要想寿终正寝,就放下屠刀跟我下山投诚,我们可以宽大处理。你要想负隅顽抗,你现在就把我五马分尸,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彭秀才心想老子又不是和你做交易,反正他已经派人去文沙场送信了,你这个北方佬爱装逼你就尽管装吧。

关勇波接到哨兵转来的信,发现果然是他那远房舅舅彭秀才干的好事,稍觉放心。他本来也准备释放彭蛟的,现在正好可以搭救胡队长,老区来的老赵担心有违原则,迟疑地说和土匪交换俘虏,这个事情是不是有点离谱?他激动地说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强攻解救?我们还没上去,老胡就没命了。人命关天啊,你们也是被抓过的,那样的日子好过吗?老赵担忧开了这个先河,以后土匪都来偷袭讲条件,我军是没有这样的先例的,恐怕影响全局。

他决绝地想,必须要先把老胡解救出来,其他问题再说,上级要追究,他来承担责任。他想趁这个机会,直接去与彭秀才对话,争取解决他这问题,也算是给族人找个出路。他把彭蛟调出来在院子里晒太阳。彭蛟仔细端详他,回想好像在哪儿见过,问你也是本地人吧?他微笑说我不仅是本地人,而且我们还是亲戚。没想到吧?几年前我还去你们那借过米,想起来没有?

彭蛟若有所悟道,你是那个二姑家的儿子,论起来我该叫你哥吧,你出息了?他点头说你们当年上山的事情我都知道,说来也都是被逼无奈,现在世道换了,我想请你们下山,在新社会好好当顺民百姓。彭蛟不以为然道,说得好听,谁不想过安生日子,民国时候说抓五叔就抓五叔,现在你们想抓我就抓我,哪个社会有咱老百姓说话的权利?

他严肃地说你不能这样理解。现在是清匪反霸的特殊时期,你腰藏凶器聚众斗殴,就凭这个把你请来调查是非曲直,也不算冤枉你。再说你们毕竟在鱼木寨占山为王,至今不肯响应政府号召放下武器解甲归田,在哪朝哪代可以允许你们长期这样对抗?我是因为了解你们最初的苦衷,才请示上级希望能够招抚你们。你是年轻人,应该知道审时度势,希望你能配合我做好秀才五爷的工作。彭蛟苦笑说,五爷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去劝说他吧,他同意下山我们就下山,他要不同意,恐怕你我弟兄还得性命相博才行。

于是关勇波和黄世杰带着彭蛟向鱼木寨赶去。远远就听见牛角号响,几个喽哕在山门上高喊。彭蛟笑着喊肥牛快开门,去给五爷禀报,就说官家来客了。大家簇拥着朝山堂走去,远远看见彭秀才故作儒雅地站在阶前迎接。关勇波上前踌躇满志地问五舅,还记得我吗?彭秀才顿时愕然,抱着的拳放了下来,冷笑道这回不是来借钱的吧?关勇波宽怀一笑说不是,是来接您下山的。

待在大堂宾主坐定,互相暗自打量。彭秀才略显尴尬地干笑着说,贤侄果然是出将人相的大材啊,老夫当年看走眼了。关勇波谢道五舅过奖了,晚辈不过是略识时务顺应历史而已。彭秀才闭目颔首感叹三百年必有王者兴,江山败坏,是该要改朝换代了。

关勇波说长辈是读书明礼的通达之士,晚辈此次前来,是有几件事情想给长辈进言。先请彭蛟去把我们那位同志放出来吧。彭秀才神秘一笑,说贤侄多虑了。你们从前山进来时,我就已经派人从后山把他送走了。老夫绝不食言,你守诚信,我必重然诺。两军相对,阵前换将,互不亏欠。

关勇波释然说,我先尊您一声老舅,不管怎么说,几年前您那担大米,确实救了我家的燃眉,不然我还真难轻装成行。彭秀才摆手苦笑道,杯水车薪,何足挂齿。再说那也是还令堂的人情,与你无关。你能有今日的出息,是你的造化,当年老夫浇薄之处。还望海涵。

关勇波凛然正色说,私谊说断,请前辈原谅我现在要和你论公义了。我现在是代表中共梨川县委及文沙场人民政府,来动员你缴械投诚的。彭秀才强颜冷笑道,鄙寨终于迎来了新朝的宣抚使,好啊,那你就开个价嘛。关勇波说久闻彭先生熟读经史,深知天下穷变之道。难道依你之见,今天中国的革命仅仅是又一次改朝换代吗?

彭秀才冷冷说纵观青史,哪次江山鼎革不是虎去狼又来?新桃换旧符而已。关勇波振衣起立说这回你错了。共产党之所以能够推翻蒋家王朝,是因为他能率领所有的贫苦人民,向一切剥削阶级宣战,我们要建立的是人民共和国,而不是又一个封建王朝。正是基于此,国民党八百万大军都要望风披靡,试想你这区区山寨,还想独立偏安吗?我不是来给你开价谈买卖的,我是来给你指一条光明道路的。这一点,你必须先弄清楚。

彭秀才冷笑说当年闹长毛时,那些天兵天将好像也这么吹嘘过。关勇波打断道这不可同日而语。历史潮流注定是要从封建专制走向民主共和的,顺时则昌,逆势则亡。国民党腐朽政权能够把你这样的读书人都逼上梁山,他岂有不亡之理?但是现在人民当家作主了,你要是还不解甲归田,那你就又成了螳臂挡车。这个道理,先生应该看得比我清楚。彭秀才怀疑地说,你就认为你们天下已定了吗?我要听你的化剑为犁,回头国民党又卷土重来,我们就束手就擒了。年轻人啊,老夫是黄土埋半的人,这百年乱局我算是看透了,弱肉强食,人唯自救。我也告诉你一句,我无意和你们新政对抗,更不会在乡梓为恶。但是否马上缴械洗手,老夫还想作壁上观,看看再说。

关勇波知道一时无法说服这位熟读经史的前辈,只能拱手作别。送到寨门,彭秀才神色凝重说,贤侄的提议老夫会仔细斟酌,据我所知,境内真正的匪患尚很严重。

贵军不必以我为虑,我等不过桃花源中人而已,避居深山,聊以远祸。英雄老去,更无心于江湖间事。待等机缘成熟,老夫自会率所部金盆洗手解甲归田的。

关勇波诚恳劝道,过去您的死敌是谁?是国民党县政府啊,现在共产党帮您报仇雪恨了,您还有什么必要扯旗放炮独树一帜的。彭秀才点头苦笑说不管怎么说,还是感谢你们放了彭蛟一马。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许多事情我不便插手,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情报,算是我谢你的了。是否有支国军残部在和你作对?关勇波急忙说是的,交过几回手了,一直未能歼灭。彭秀才说他不算江湖中的,所以我可以告诉你,他的残部就在对面铜锣寨一带休整,那儿山高林密,人烟稀少,也是易守难攻的要塞。你们自己设法去吧。

胡队长正在院子里请护士单凌云帮他往腰背上抹药水,显然那天的绑架让他受了一点外伤。关勇波和黄世杰归来看见上前招呼,他略显尴尬,气犹未平地恨恨说道我还以为你去帮我复仇去了,原来你就这样做买卖啊。我们和土匪是没有什么交易可做的。即使是我被俘,我也认为应该是大兵压境踏平山寨地救,不是去换人。这样只会长敌人的威风,灭我军的士气。关勇波厌烦地说你是老革命,不怕死,我尊敬你也佩服你。但我理解的革命,也是要讲政策和策略的,是要爱惜同志和战友的生命的。即使是敌人,我党也主张能够争取的就争取,能够招降的就招降,不然怎么会有平津战役的和平解决?

胡队长依旧愤愤不平说那是两军对阵,是要保护平民和古城,现在我们是来剿匪的,面对的只是几个小毛贼。连几个毛贼我们都要容忍他一再犯上作乱,岂不是有辱我军的威风。不是装勇敢,我也惜命,就凭他彭秀才那几支破枪,你只要大兵压境,他还真不敢杀我。

关勇波生气道你少装逼,我比你更了解这儿的民风。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鱼木寨凭恃天险,纵然能够强攻得手,即便不论你的生死,我也不希望我们牺牲更多的同志。这些都是组织交给我们带的土改根子,我们凭什么要逞匹夫之勇而去冒险搏杀。我换你回来,你尽可不领情,你要强装勇敢不要命,那是你自己的事儿。对不起,我不愿我的战友白白牺牲一大堆,最后还没换回你的命。你要觉得我违背原则,你尽管去报告。我相信我最终能够解决鱼木寨的问题,其他事情回头再说。

冉幺姑在屋里静静地给覃天恕收拾行装,他心事重重地看着她,他们已经知道彭秀才放过了他们的仇人。他感慨功亏一篑,恨恨嘀咕一定要取胡某的人头来祭祖。

她冷笑说算了,我大约是看明白了的;你还是早日走吧,你已经兵无斗志了。我知道你是钟情重义的人,我看得出来,自从你知道你那个同学回来过后,你就陷入了维谷,进退两难了。他故作轻松地说他是他,我是我,各谋其事,有何为难的。

她回头继续折叠衣服说,别说蒋团长怀疑,就是我也明白,那个姓关的能够逃脱一死,多半是你走漏的消息。他变色申辩说,不管你怎么想,我绝对没有卖放这个人情。我和他至今没有任何联系,我也不想和他联系。这个话,就说到这里,你应该相信我的真诚。她苦笑说我无意深究你们的关系,你自己应该明白,如果你不想面对他,你就远远地离开,趁现在还没有刀兵相见。至于我们和他如何厮杀,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眼不见心不烦就够了。

他似乎有难言之隐,叹气说冤有头,债有主,不是他杀的家父,我也无意杀他,至于各为其主,那就只好各听天命了。我的事情我自己了断,我不能让你来为我身负血债。即使要走,我也要把你送走,我们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欲泪又忍,叹道别这样说,还是各听天命吧。这辈子,我是认了的。你走你的,咱们两不相干,谁也不欠谁的。

关勇波骂了胡队长一顿,内心还是有些困惑,便回头去胡队长屋里谈谈。胡队长在裹土烟抽,看见他主动来,也就起身让座。他若有所思地问老胡啊,你那天是怎么落进土匪手中的?胡队长恨恨地说,我意外发现了覃家那个所谓的五姐,就是当初欺骗我的那个女人,追上去想把她抓回来,结果中了他们的埋伏。

你认准了吗?她有什么特征?胡队长摇摇头说她戴着斗笠,只露了一下脸,感觉是她,但仍没看得很清楚。要是认准了也许我就早拔枪了,可惜啊。关勇波继续问,你感觉她和彭秀才他们是一伙的吗?当时抓你后有过短暂枪战是什么原因?是不是另外有人在打你的主意?

胡队长磕磕烟斗说不像一伙的。我看见有人在掩护她逃避,我正要拔枪,却被彭秀才的匪部偷袭了。你是不是发现什么目标了?他摇头叹道只是直觉,说不准。我怀疑这个女人就是冉家的那个小姐装的,但没有依据。

胡队长一昕立即警觉地追问哪个冉家的小姐?关勇波知他性急,原没准备告诉他内心掌握和怀疑的一些情况,只能简单说也是镇上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与覃家原来是有些关系的。胡队长激动地说那抓来一看不就明白了嘛。关勇波叹道可是最近失踪了。好像是故意躲藏起来了。胡队长咬牙切齿地说,只要她家还在就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先派人盯着。

关勇波其实早已派人在监视冉家。这天傍晚,他也上街在阴暗中观察着冉家的情况,看见侍女杏儿从外面回来开门进屋了。他观察后面没人跟随,屋里亮起灯火,决定进去看看,回头叮嘱身边的一个战士注意警戒。

他敲门,杏儿开门认出是他,略显惊慌,然后沉着地问这位长官,您有什么事儿吗?他笑着说喔,没事,随便拜访一下。杏儿礼貌地推拒说我家主人不在,改日再来吧,抱歉。他笑道谁说我要拜访主人了?我就是来拜访你的,不行吗?杏儿略显慌乱问找我?您找我有什么事儿?需要我跟您走吗?

我能进去再说吗?你不用跟我走。杏儿为难地说主人不在,我只是一个仆人,不敢在家里待客。您要是需要搜查什么,那我拦不住您。若是要找我,我跟您走行么?他想想人家说得也在理,感叹说好严的家法啊,那我就不跟你为难了。你明天到乡政府来找我吧,我就只是想跟你拉拉家常。杏儿感激地说长官放心,我一定来,就是现在要我去也是可以的。他笑道那就明天吧,我看你刚赶路回来,怕是也累了。我走了,明天见.。

覃天恕还是将母亲委托给四姐,准备带田樱去姑妈家避避风头。田樱赌气说不去。他像没听见地继续说换个环境吧,省得你天天和病人在一起,心里烦。你也都看见了,妈这样,我暂时是不能走的。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她低声说我不回了,要死就都死在这里好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别成天死啊活的,我听不惯。准备走吧。他有点起急地说。她咬着嘴唇质问我们为什么要走?你在躲避谁?为什么要躲避?你做了什么?他顿时语塞.语气变软地说没什么,这儿呆腻了,换个地方透透气,听话,你还是先走吧。她咬断线头说我不走,你不就是怕关勇波来抓吗?我就等他来抓。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我倒是不懂你为何怕见他?你们不是生死弟兄吗?你们现在怎么了?为何像猫跟耗子似的,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啊?

他烦躁地扔下手中的物品,强忍怒火走到窗前,沉默注视远方。半晌叹气说是啊,我为何怕见他呢?是他做了亏心事啊,应该是他羞于见我才对啊。是他的组织杀了我的父亲,又不是我杀了他的父亲,应该是他要向我请罪才对啊。她冷静地说你也许不应该怪他,我想他一定不知道这件事情,他要是知道而不制止,连我都不能原谅他。我们何不找他问清楚呢?我们应该主动去质问他才是啊。

他摇头叹道嗨,现在找他又能如何。不该死的已经死了,该死的却在他的保护下活着。大地上血迹未干,他能还我的债吗?她激动地逼问,那你们就准备终身不见吗?

他不能起死回生,但是他应该可以制止新的杀戮啊,难道你要他眼睁睁地看着所有无辜的人继续坠人仇杀的深渊?你们是骨肉兄弟啊,有什么不能当面谈清楚的呢?也许他正想找到你呢。天恕,我陪你去见他,好吗?

他苦思感叹道我不是没想过去见他。小樱,你太幼稚,你不了解更不懂政治,人在政治生活中不再是个体的人了,是一群动物。我正是因为还爱护他,所以不想去见他,不想让他陷入良心的不安。有些事情你不懂,也许我们总有一天会见面的,哪怕是对搏沙场,可能也比现在这样见面要好。这一天也许就快来到了。

连日无战事,冉幺姑闲得在院子里喂狗。一个袍哥跑来报告情况说,那个姓关的昨天又去家里找你去了,杏儿没让他进屋,他要杏儿今早到乡政府去了,可能是调查你的下落。我们发现他们在监视杏儿,所以暂时杏儿就不能过来了。

她沉默咬牙听着,喂完狗回身说,看来他是不想放过我的,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道行。然后独自挥动着一条丈二软鞭在后院开始练功,一丈开外插着一排点燃的蜡烛,她每一鞭挥去,都能抽灭一根烛火,而蜡烛不倒。恰好一个仆人带着一身长袍的蒋团长走了进来,他看见她聚精会神练功,示意仆人别做声,他在一旁欣赏。等最后一根蜡烛被抽灭,他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说贤妹好神功啊,不得了,不得了。

她闻声回头,羞涩一笑呵呵道,蒋兄光临了,又让你见笑了。快坐,上茶来。他取过软鞭试着挥挥,完全不听使唤,更加感叹说江湖之中,果然是藏龙卧虎。贤妹秀外慧中,更兼一身神技,实在是人材非凡。冉幺姑腼腆地说兄台过奖了,这些都是走江湖卖艺的把式,实在上不得台面。从小看父辈的朋友们玩,觉得好玩就粗浅地学了一点,也是怕以后没饭吃,好在江湖上讨个口而已。

蒋团长心生爱惜,笑道贤妹这样的好人材,还怕没饭吃?笑话笑话。我看在你这神鞭之下,天下一等一的英雄好汉,都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她不无得意地笑道,你再说我就只能躲起来了。不好意思,你先坐会儿,我去梳洗一下再来拜客。

收拾停当,她出闺房和他对坐品茶,他直直地看着冉幺姑俊秀之中透出的妩媚,不免有些失态。她回避着他的眼神,不时为他续水。他看着她的纤指说,贤妹的手型真是漂亮,简直像玉雕。她羞涩地收回手指说,蒋兄一定是看过许多女人的手吧?他掩饰说哪里哪里,行伍中人,成天都在男人堆里,看见的都是拿枪舞刀的手。

她见话题到了这里,顺便问嫂夫人想必也是大家闺秀吧?他感慨道戎马倥偬,南北转战,原指望抗战胜利后可以解甲归田娶妻生子的,却不料内战又起,又只能上阵搏杀了。一听如此,她略显局促,急忙想绕开话题,幽幽叹道也算是造化弄人啊,你看这乱世还有望结束吗?

他沉吟开腔,实不瞒贤妹说,时局败坏如此,我也未敢多抱希望。她不失关心地问那你设想过退步抽身吗?急流勇退也许个人还有保全之道?他摇头叹息道难啊。我们是过河的卒子,只能往前拱啊。她说此话怎讲?自古皆有知难而退的啊。

说来话长。他叹道,我是从北伐以来,就笃信总理的三民主义,抱定了理想要跟委员长治国平天下的。也许很多军人只是想发乱世横财,而我不是。我相信没有党人作乱,我们是可以中兴国家的。她插话说我只是一个江湖儿女,不懂你们的政治,但我确实不解,你们怎么会败在共军手里,以至于江山倾覆,生灵涂炭?

他苦笑说,你这个问题恐怕将会是未来历史的一篇大文章啊。说来太复杂,往简单里说,就两个字——手段。她不解说,难道你们手段没有共军高明?他恨恨地说不是,我们没有他们阴毒。我们是政府军,我们所到之处,要维持秩序;而他们是流寇出身,他们要破坏秩序,他们可以不择手段。这就像下棋,一个讲规则的人怎么能下赢不讲规则的对手呢?

她略略明白道,说来也是。那你既然知道不是对手,为何还要孤军顽抗呢?他长叹道一个男人,总需要坚守自己内心的原则。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为忠勇。哪个改朝换代的时候,没有孤臣孽子。我是共军的死敌,即使做了叛将,最终他们也不会放过我,我看得很清楚。

两人说得投机,见天色很好,相邀出门围猎。上马并辔飞奔,后面远远跟着两个卫士。来到一条河边,下马喂水。她很久没出来散心了,感叹真美。他有些心动,开始拿话撩拨道,看见这些好山好水啊,常常也想偕隐江湖。她调笑道偕隐?和谁偕隐啊?

他嘿嘿斗胆试探说,嘴上事即心上事,眼前人是梦中人啊。

她突然意识到他的心思,感伤道蒋兄言过了,小妹担当不起。他见她尚无恶感,遂动情说幺姑啊,说心里话,自从转战到了这一片山谷,我竟然如入梦境般不忍离去。我很难想象,在这样一个穷荒之地,竟然养育了你这样一个出尘拔俗的奇女子。

她苦笑道,兄台南征北讨,阅人无数,就别笑话我这个粗笨的山野丫头了。

他立即正色解释道确非玩笑,本来身为乱世军人,长年浴血蹈火,内心早已凛然若冰。但是自从见了幺姑你,无端地竟然动了凡念。自己也知道自己命如飘蓬,不该有这样一些非分之想。但是面对你的尊贵,却又不甘心擦肩而过,生怕永远地失之交臂。

她羞涩而感伤地打岔道,兄台再这样说,我就无地自容了。我们不说这些好吗?

你不了解我,更不了解我的过去,我是心如死灰的残枝败柳,早已不待春风了。只恨爷娘给了我一个女儿身,要不我也随军从戎去了。我们在这儿偶然相遇,原本就是劫运,是孽缘,你就当多认了一个义弟。身处这样的时代,我们种下的只是仇恨,不敢去奢想开出爱的花朵。来,我陪你打猎去吧,我会是你可以信托的同袍和兄弟。说完她驱马开始围猎。

胡队长和杨天喜这天正好带着一支小分队在巡山,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山谷传来枪声,立即命令队伍停下,侧耳倾听。胡队长说不像是火铳的声音,有土匪。杨天喜听出像卡宾枪的声音,怀疑是蒋团长的队伍。两人听着枪声断续,不像是在打仗,可能人也不多。决定兵分两路,包抄过去,争取打个措手不及。

蒋团长和冉幺姑在密林中边走边搜索野物,忽然从后面飞来一群惊慌啼叫的鸟。他抬高枪管想要射击,被警觉的她拉住示意有情况,两人卧倒观察密林那边的动静。胡队长带着战士慢慢匍匐过来,她捡起一块石头,悄悄朝一个可疑的树丛扔掷过去,果然那边传来滚动的声音。蒋团长一枪射去,打伤一个战士,对面传来密集的反击,两人滚动点射还击。他悄悄耳语道,是共军的正规部队,你先撤,我掩护,在拴马的地方会合。她点头,又射击,然后迅速撤离。

蒋部的两个卫兵听见对面的枪声忽然密集起来,觉得不对,急忙持枪搜索过来。

他们听见了马的嘶鸣声,向马靠拢,看见冉幺姑也正从林子中往这边撤退,急忙掩护。蒋团长也撤退出来,后面的追兵渐渐围近,两个士兵掩护射击。

蒋团长高喊幺姑快上马。她飞身上马欲奔,看见掩护的卫兵,掉转马头,去接上来一个跑走。蒋团长上马,看见她的行动,犹豫一下,也去接上另外一个飞奔。胡队长带兵冲出丛林,朝蒋团长射击,马上的卫兵中弹摔下,他继续狂奔。杨天喜带兵朝枪声处包围过来,正好远远看见蒋团长的飞骑。他来不及阻拦,士兵开始射击却无法击中,他抬枪瞄准蒋团长,内心犹豫,手一哆嗦,子弹打飞了。他冲出丛林,急忙去看那个倒地的卫兵。卫兵奄奄一息,认出杨天喜,苦笑一声杨排长,然后咽气。

杨天喜大叫韦三韦三,眼角渗出一滴泪来,这都是他曾经的同袍啊。胡队长带兵走过来,看见杨天喜在挖坑掩埋那个士兵,问弄清楚是哪一股土匪没有?杨天喜略显伤感地说是蒋团长,跑了,这个是他的卫兵,我认识。前面还跑了一骑,隔得远,没看清楚。

胡队长有些质疑道你们怎么没拦截住?可惜啊,又让这条大鱼溜了。杨天喜有些恼火地说我们没赶上,你们都交火了,怎么没打死啊?两人略显不快,胡队长说快走吧,沿路追查一下,看他们老巢在哪里?杨天喜说毕竟是过去的兄弟,不忍让他暴尸荒野啊。你走吧,我马E赶来。

冉幺姑那天只好跟着蒋团长到铜锣寨去住了一夜,好在蒋团长心存敬重,未敢非分。次日送冉幺姑走出寨门,依依不舍地问昨夜睡眠如何?还能勉强安身吗?我这儿可真是寒舍啊。要不是觉得寒碜,还真想留你多住些时。她歉然说蒋兄抬举小妹了。主要是家里还有一帮弟兄的吃喝拉撒,都得我操心,不然,如此仙山秘境,原是值得逗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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