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的凌晨,天空不见一丝风,一片云。那轮脸盆般大的金黄满月高高挂在树梢,惊奇地窥探着这人世间一幕又一幕的故事,然后慢慢隐入渐渐发白的天空。月亮河依然静静地流向远方,如娴静的少女在月色下轻柔地扭动着纤细的腰肢,不动声色地流淌心事。偶尔“扑通”跳下水的鸭子划出丝丝水纹,就如划开月眉一颗无奈的心,露出丝丝愁绪。她一夜未睡,一直看着身边鼻息微微的阿云,直看得心痛又心酸。
月亮河边上的姑婆屋,早早就燃起了香条。今天,是阿云梳起的日子。
早上起来,芳姑已烧好用柏叶、黄皮叶煮水的“香汤”,阿云沐浴洗头净身,穿上在观音菩萨前祭拜过的用黑色香云纱做的新衣裤以及新鞋袜,然后听从春姑太传教坚持独身、独立谋生、互扶互助以及如何做人,如何做女人,如何做自梳女等礼节。
晚上,春姑太在姑婆屋为阿云举行梳起仪式。
春姑太没有按习俗为阿云大宴宾客,只是由她和芳姑、泉姑三位自梳女为她安静进行。前段时间阿云闹得风云四起,这次梳起只为平息事端。
姑婆屋里烛火通明烟雾氤氲,观音菩萨前摆了三牲祭品。阿云上香叩拜后,向观音菩萨宣誓—“我李阿云在此立誓,今生今世永不婚嫁,自食其力自享其福,如有反悔,死无葬身之地,永不超生!”字字诤言在屋里回旋。宣誓完毕,阿云背朝坐在高凳上的春姑太跪下,请春姑太盘头。发辫解开,那乌黑浓密的长发散落一肩,春姑太用一把檀香木梳给阿云梳头,一小撮一小撮地梳,梳得很认真很动情。她一边梳一边用颤抖的声音高声喊道—
一梳福,二梳寿,三梳静心,四梳平安,五梳自在,六梳金兰姊妹相爱,七梳大吉大利,八梳无难无灾……
一滴泪珠滴落在梳子上,春姑太用拇指轻轻抹去,然后把头发绾成大大的发髻,轻声说:“阿云,这男人啊,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
阿云没有出声,她把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拼命忍住,不让它们溢出来……
姑婆屋门外的夜空下,月眉定定地看着屋内的一切。她不是自梳女,按习俗不能进屋。天气早已转暖,只是她觉得,今夜的风格外的阴凉,凉到骨子里去了。
“这盘起的发髻里,到底是勇敢还是逃避?固然是抵挡了男人的伤害,但也埋葬了女人的梦想,何年何月再次解开时,发丝里是否还能闻见人间尘世的味道?或许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男人与女人合为尘世,缺任何一个都算不上……”
月眉抬头望去,月亮如此饱满,金灿灿光辉一片,却如此吝啬,不肯把一丝光线照进那间阴暗的屋子,任由它孤立成凄凉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