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忽地又有了想法,说先出去买东西,让月眉在沙面的太古洋行楼前等她,交代完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阿云不敢告诉丹姑太和月眉她要去西关,要去燕姨家。她一直忍着,可是实在忍不住了,非得亲自去看看那个人回来了没有。
孩子没了,头发盘起了,但是阿云的心一直没死。他曾经说让她放心,等着他回来。是的,他还会回来,她一直在等着,并且相信他一定会回来。至于他回来后该怎么办,她不知道,不知道已经梳起的自己应该如何面对他。只是现在要做的就是等他回来,至于等到后的事情就等到时再说吧。
一路上,踢在脚边的石头就如胸腔的心,一会儿跳到这里,一会儿跳到那里。西关的街道好静,怎么突然这么静,就如当初约翰静静地跟在自己身后,偷偷地拍下自己的身影般安静。那么如今她的身边、身前、身后是否还躲藏着那双让她爱于心底的眼睛?一想到那双蓝色的眼睛,阿云的心一阵蜜一阵酸,一会儿便泪眼汪汪。
走到那扇熟悉的大门前,阿云定定神,抓住门上的铁环,轻轻拍打起来。
“啪啪啪!”“啪啪啪!”没人。
加大力度。“啪啪啪!”“啪啪啪!”还是没人来开。
大屋如一座沉寂的宫殿,无声无响,没有人回应她的思念。
她还在拍打,声音在巷子里回荡,也许也在某个人的心房回荡,只是时空过于遥远而无法感应。门,紧紧关着,仿佛被锈住了,只是有人的心,亦被锈住了,被泪水锈住了。
她已停止了无谓的拍打。无论自己怎么用劲,也打不开这扇门,找到她想见的那个人。她放弃了。呆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她猛地扭头走了,没有一丝犹豫与留恋,亦没有回头,只是泪流了一路的青石板……
一切回复安静,只有那扇陈旧的大门在暗暗感叹:可怜的敲门人啊,你又如何知道,春节后这间屋子的女主人回来接走了母亲,全家移居法国了。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一路心力交瘁,仿佛过了千年万年才来到沙面。远远望去就是太古洋行的大楼,她看到了站在楼边的月眉,正春光明媚地向她招手。她强装笑脸,加快了脚步。正在这时,她看到从楼房阴影里冲出两个男人,他们用布捂住了月眉的脸,把月眉往楼后拖去。
“月眉!”
凄厉的叫声响起,只是伊人已逝,只遗落一条香云纱方巾在晚风中哭泣……
三天过去了,虽然已去警察厅报了案,仍无济于事,月眉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阿云伤心欲绝,自责万分。广州城那么大,人那么多,她不知道月眉被谁抓去了,被藏在哪个地方,甚至不知道月眉是生是死。
广州的夏日,依然闷热无比,人们在重复去年“天气炎热”的话题时,不知还有没有人会谈论起曾经的陈塘红牌月眉。也许只有几个太太小姐把香云纱穿在身上,感受到那份舒心的透凉时还会突然发出一声感慨:“咦,那个去年给我做衣裳的陈塘阿姑,如今竟一点讯息也没有了?今年的衣裳又该找谁做去?”
阿云手中的香云纱,却成了睹物思人之用。丹姑太见她过于伤心,劝她回家去休养一段时间再过来。
“不,就算是死了,我也要找到她的尸体!”
阿云每天都在广州城里四处寻找,一条街一条巷地游走,她多么希望能够在某个街道或某个路口,能突然听到那把清脆的声音—“阿云”,扭头一看,便是那张美若春花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