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不知怎么回事，小边脑子里非常寒冷，荒凉冷落，思绪似乎退回到很遥远的童年，然后又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忽然睁开眼，那候车室高而旧的天花板，有几盏灯发出昏黄的光芒，高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漆黑的夜，远处城市的灯火微弱闪耀着，好象随时要在夜风中消失一般，偶尔有火车的嘶鸣声破空而来，提醒他人在旅途……
在这陌生城市的火车站和夜晚，他不知道他在何处？他把自己的意识安顿在何处？何处是他精神的家园呢？他受不了那冷，还有那无尽的肉体冲动与渴望，青春在暗处涌动着，他把它们安顿在何处呢？
何处可以找到快乐与幸福呢？
下一个夜，他将在何处睡眠呢？
离开单位了，走入社会了，他将怎么办呢？
这块大地，是否还允许他有梦呢？
是否还允许他自由自在地飞奔呢？
……
16
各种种样的危机感现在忽然都涌出来了，好象缺口被打开的长江水似的汹涌澎湃，势不可当，刹那间将他完全淹没了。
“我的身体很结实！……我什么也不怕！”
在那汹涌的波涛中，小边这样挣扎着大声说，最后一句跟以前他路遇的一位女孩说过的话居然完全一样！
喊完这口号，他觉得他的精神之乡依然是那么寒冷。
真不知为什么，为何这样冷呀？！如何解除这种冷，找到一处温暖的家呀？！
17
很多年过去了，小边不知道他是不是克服了寒冷？或许他不仅没有克服，还得了抑郁症，反正他的心情郁闷已经很久了。
这是可想而知的，不过只要他低头回到故乡，看见故乡那熟悉的土地，河水在阳光下静静闪着蓝色的波光；只要他闻到故乡那春风吹来轻轻薄薄的潮气，他便什么都治愈了。
那土地在阳光下是那么洁净，风儿在上面轻轻地吹，时有蝴蝶和小虫子加入空气中翩翩飞舞，然后有草色会从那泥土中齐齐生长出来，摇曳妩媚，千山皆绿，决不致他失望的。
小边心中的生机便也开始在灰色的荒原上慢慢地生长了。
年轻时大脑象火一样高热，有时那火会泛滥起来，形成一条火龙，它把一切烧光，把一切毁灭！小边就曾这样被毁灭！
那被火烧过的土地变成了灰色的荒野，无人光顾的凄凉，然后黑夜便会来临……寒露降临，变得忧郁，然而他始终依赖土地，相信土地。
18
终究是土地！只有土地，只要有种子就会有希望！它发芽，它生长！小边一向把土地当成自己真正的母亲，他从小在泥土中滚爬，怎能不明白土地的意义！
哪个农村的孩子又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呢？哪个农村的孩子又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呢！只要脚站在了这块土地上，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不仅没有，简直是对所有生命都心醉神迷了。
小边走到一座小山上，打量着他的属地，看看周围的风，风吹过静静的森林和池塘，那里徘徊着纯静美好的空气，他走到那里呆上一会儿，打败了抑郁，就恢复了心貌，这便走回来了。
19
这是一支枪，烤蓝的游光令人目眩，握它手中。
象握着最早的青春岁月，蓝色清晨，窗口原野一闪而过，火车到达武汉。
小边下车，买到一张晚上出发的车票，把包寄存，寂寞来到一处陌生的广场，藏到绿荫下悄思。
广场边有石桌石凳，走进一棵巨大的白果树下，那里有一方安静空地，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很快便伏在石桌上睡着，追寻学生时代的梦境去了。
20
什么能创造自己的天与地呢？
那金色光围绕和平的世界，缓缓旋转的蔚蓝星球，廊前白栅栏的家园，小鸟在台阶上啄食，梦中一树金黄的叶片摇曳不已。
他想起当年刚毕业时在西安火车站遇到的那两个女孩子，或许她们早已在南方了呢！或许他会遇上她们，跟她们走同样的路呢！那时，他就变成一个后来者了。
醒来却已黄昏，西天一片玫瑰泥，几对男女学生正从花径上结伴而行，小边站起身，走了。
21
晚十点，小边随着汹涌的人流在广州火车站地下通道向外走。
装满青春的梦想和忧愁，他走出广场，扑面南国的气息，想起此行来的目的，是要建立一个国家。
“住一夜多少钱？”
“便宜十块，贵的一百，不远啦，有专车接送，解放军办的，去吗？”
女孩的声音很好听：“一个人到广州打工？大学生不难找工作的，等找到工作，关系函调，就是这儿人了，好多人都这样。”
女孩在夜光中睁亮眼，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子，很年轻，榕树的叶子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22
“住单人间吧？”
女孩话很轻。
“这里有很多乱仔经常抢别人东西，拿刀砍人，昨天就有一群民工的包被他们抢了。”
女孩子边走边告诉他。两人斜穿广场，一辆不起眼的中巴车停那儿，接着中巴车驶向夜色妩媚的都市腹地，陷入迷乱狂烈的梦境，楼房却把面容隐身黑暗，高架桥连成魔幻。
23
中巴拐进黑暗的小巷，终于停在一座孤岛似的三层楼前，窄小的前厅亮着灯光。
小边交二十块钱，登记了一个铺位。女服务员上楼开门随手一指，转身去了。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厕所一样的房间里，房顶挂两颗琥珀光灯泡，有人瞪着两个黑洞望他，一层汗水从小边身上流下。
“打工的吧？”那人问，这是一个年轻小伙，眼光犀利，小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望着自己。
“这里乱得很，昨晚这床位被人打了一顿，你带钱了吗？”
24
小边诧异他问出这样的问题，原来那小伙子建议他把钱交给门卫室保存。
推开门卫室，一对中年夫妇在里面吃饭。
“把钱替我保管一下，可以吗？”
那两人有些吃惊。
“谁说这里晚上不安全？你小心点！”门卫跟他来到房间，指着那青年人骂了一句，转身去了。
小边更加不安起来，但他很快沉入梦中。
25
他梦见孩提时代他在白房子里睡着了，那房子摇啊摇的，象船又象大客车，有人将他从车上抱下，抱他的人和周围的人，都笑得灿烂极了。
忽然，灯又亮了，照得四周明明白白，是一个陌生的，前所未有的孤独的地方。
现在怎么办呢？他确信已真正开始漂泊，一阵透心的寒冷袭击过来，全身落入冰窑。
小边终于从头到脚开始颤抖，不可遏止的，床也不禁跟着摇晃，洪水来了，大地陷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