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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陈池龙认真想了想,发现自己不愿去地区工业局的原因,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为了张丽仙。他发现,他已经有点爱上了那个女人。
由于迟迟等不到任雯,使得陈池龙对任雯已渐渐失去了信心。任雯已经为国捐躯,或者说已经为他陈池龙献出了自己年轻的宝贵的生命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陈池龙痛苦万分,他觉得他对不起任雯。他成了一个十足的悲观主义者。加上工作环境不好,使他整天像个病人似的,无精打采,情绪相当颓丧;而张丽仙,成了他唯一可以维系感情的人。
工业局办公楼就在地委办公楼的对面,中间只隔着一片二十来米宽的绿化带。地委书记周映丁坐在三楼办公室里,就可以透过窗口非常清楚地看到坐在对面二楼里上班的陈池龙。自从陈池龙调到地区后,周映丁便经常在地区大院里碰到陈池龙。周映丁看陈池龙的样子,便知道他对自己满肚子的意见。心里笑笑,不想跟他计较。但周映丁担心长此下去,会影响工作,特别是眼下正在大抓炼钢的时候,要是真的影响了工作,那就不好了。他于是找陈池龙谈了一次话,除了工作,谈来谈去又谈到了个人的问题上。周映丁知道陈池龙做梦都在想那个皖南姑娘,并且他知道,那个皖南姑娘更大的可能是已经牺牲了。出于领导对部属的关心,周映丁提醒陈池龙说:“个人的事也该考虑了,不能再往后拖了,再往后拖年龄就大了。”
周映丁头几次这样说的时候,陈池龙听后往往心里很不舒服;可听着听着,慢慢地便习惯了。仔细一想,觉得周映丁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转眼间自己已经是40多岁的人了。他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总得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可周围的人一排队,他觉得没有一个合适的,要么才十几二十岁,自己都可以当她们的父亲了;要么夫妻离异了或者年轻轻死了丈夫守了寡的;而那种女人他是根本不会去考虑的。他要的是那种出水的芙蓉,新鲜亮丽;要的是那种年龄相当,又没有婚姻史的绝对纯洁无瑕的女子。那种近乎苛刻的条件,使得他想重新组织一个家庭几乎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事。
只有这时,陈池龙才真正地把目光留在了感情上受过挫折,而自己也已经对她有几分好感的机关医务室医生张丽仙的身上。他感到,或许眼下只有张丽仙才适合他,才是他唯一的选择。他知道,张丽仙虽然有过一段恋爱史,但恋爱并不等于跟人同居过。除了张丽仙,他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到一个更合适的人了。
由于心里有了一个初步的目标,当一天周映丁跟他再次提起他的个人问题时,他随口说出了张丽仙的名字,他说他打算娶她了。周映丁紧追不放,忙问张丽仙是什么人?年龄多大?在什么单位工作?人长得好看不好看?
周映丁一连串的追问逗得陈池龙都笑了。他说:“你比我还急呀!到底是你要娶媳妇还是我要娶媳妇?”笑着,他把张丽仙的情况说了出来。周映丁说:“那还不好办,马上把她调到地区医院来不就成了?”
结果,一个星期不到,包括粮食关系在内,张丽仙的所有调动手续都有人给办齐了,落在了地区医院。当地区医院的一张调动函送到正在红湖水库工地的张丽仙手里,让她去地区医院报到时,张丽仙仍然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就变得顺理成章。几乎不用任何人牵线搭桥,陈池龙和张丽仙两人几乎也没有很认真地交谈一次,他们便去办理了结婚登记并举行了婚礼。事情突然得让张丽仙有点意外,有点不可思议。但她不想去想更深层次的原因,就像当初她跟她的男朋友分手一样,分就分了,不要任何理由。由于两个人都老大不小了,对于那种纯属形式的婚礼他们也看得比较淡,也就没有打算大宴宾朋。那实在是一件很累人的事。结婚的那天上午,张丽仙一大早就提着菜篮子上街转了一圈,买些陈池龙平时喜欢吃的菜;然后请叶玉萍过来一起吃了顿饭,喝了几杯低度酒,就算是结婚了。
陈池龙对这次婚姻并没有投入多大的热情。他完全像在应付上级布置的一个必须由他去完成的工作任务,一切都显得很被动。已经步入中年的他也已经不再像年轻时的他欲望那样强烈和悍勇,面对眼前的张丽仙,他更多的则是漫不经心和从容不迫。他像是一个极富考古经验的考古专家,而张丽仙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则成了他认真研究的对象,他觉得他必须读懂她,读透她!
张丽仙毕竟太爱他了,所以对陈池龙那种近乎病态的行为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恰恰相反,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件正在接受海关检疫的物品,非常积极认真地配合。她尽可能地为陈池龙展示着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让陈池龙更得心应手,更能从中得到满足、舒适和快乐。单纯的张丽仙并没有想到,她越是这样,陈池龙就越是从心里反感、厌恶!她并不知道陈池龙需要的是那种在男人面前羞羞答答,面对那种事情慌乱得不知所措,最终要由男人去调教、去开导的女孩子,而不是那种精明老练、性事谙熟,甚至高明到可以为男人把舵引航,爽得要让男人去死的女人。
陈池龙对张丽仙深感失望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发现张丽仙已经不是一个处女了。关于这点,他似乎早就应该想到了;但无论如何,他就是无法接受这种事实。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在吃饭时又吃到了一只苍蝇,他恶心得想吐;又像是再一次上当买了假货回来。恼怒之情,自不必说。
和陈池龙的前任妻子九红一样,张丽仙都是属于那种善良、贤慧,又特别能体贴和理解丈夫的人。虽然她也知道陈池龙很在乎女人的操守,后来她之所以没把那种事放在心上,坚决地选择了陈池龙,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虽然有过一次感情上的挫折和失败,但她绝不是一个淫荡之人,在以后漫漫的婚姻旅途上,她更不可能做出对不起他的事。她自信她将以自己的行动和努力去获取陈池龙的信任。她对自己的操守深信不疑。她想即使对女人的操守看得比天还要大的陈池龙,也不可能苛刻到把女方在初恋时的某次荒唐行为去当一回事。那简直是不敢想象的。
事实却并非如此。细心的张丽仙已经注意到陈池龙对自己的极端不满,那种不满明显表现在陈池龙和她终于在相互的冲动中完成做爱之后,陈池龙像打了一次大败仗一样,变得异常沮丧和哀伤。陈池龙并没有说出不满的理由。他甚至连问都没问她为什么不是处女,是不是让那个初恋的男友捷足先登了?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结果弄得张丽仙很难堪,却又不便解释。她总不可能告诉陈池龙说那是她年轻时一时冲动、一时糊涂做下的事。她只能把陈池龙的不满理解为自己的失职,理解为对她没有尽到做一个妻子的责任。错误在于自己。为了使陈池龙的心情尽快地好起来。蜜月中,她想尽一切办法调动自己的看家本领去为陈池龙做最好吃的菜。就连晚上睡觉前的洗脚水,也是她先给弄得好好的,不冷不热,然后端到陈池龙的面前,一边帮陈池龙脱下袜子,一边一个脚趾头一个脚趾头像洗一扇生姜似的慢慢帮他洗着、搓着;再接着用擦脚布帮他把脚擦干。平时说话儿,她也是小小心心的,每讲一句话都要斟酌半天,生怕话说过了头陈池龙听了不高兴。尽管如此,陈池龙却始终无动于衷,仍然整天给她一副臭脸孔。张丽仙并不计较,她想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他们现在是夫妻了,她有的是时间。
新婚并没有给陈池龙带来多少快乐,更没有像周映丁所期待的那样,好像给他一个老婆,他就会变成一个三头六臂的英雄,把全地区的大炼钢运动轰轰烈烈地搞起来。陈池龙似乎比结婚前还要萎顿、消沉。对大炼钢铁,他始终提不起热情。经过几个月的宣传发动,大炼钢运动已经变成了一个全国性的群众性的运动。就连周边的泉州、福州等地市,炼钢产量天天也都在创新高。闽侯地区却一直落在全省其它地市的后头,炼来炼去产量就是上不去。地委急了,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天天在大念大炼钢的紧箍咒。地委领导周映丁甚至在会上公开点名批评了那些产量一直上不去的落后县。自从陈池龙被调离闽中县后,红湖水库工地上便有一半的民工被抽调去参加炼钢;但钢铁产量仍然没法上去。闽中县因此每次在会上没少挨地委的批评,批得新到任的县长抬不起头来。
在会上经常受批评的还有陈池龙。他当然不像一些县长那样被公开点名。周映丁只是隐隐约约提到个别领导干部已经丧失革命斗志,婚前闹情绪,婚后还是闹情绪;新婚却没有给他带来新的动力,必须引起重视。话虽然才说到这里就收住了,但大家不是傻瓜,谁都知道到底在说谁。陈池龙憋了一肚子的气,想起要不是周映丁,自己和张丽仙也不一定能走到一快,不禁越想越气。冲周映丁在心里骂着:放你娘的狗屁!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
尽管张丽仙对陈池龙再好,陈池龙仍然觉得跟她在一起生活味同嚼蜡,一点意思也没有。心里头老是觉得有那么一个疙瘩搁着。总是时不时想起她过去的男友曾经趴在她身上的那一幕情景,想挥也挥不去,想忘也忘不掉,结果搞得心情越来越糟糕。他感到自己正面临着两种选择:要么跟张丽仙离婚;要么不离婚,但他必须远远地离开她,不要跟她生活在一起,也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了。而后一种选择,对张丽仙来说,面子和感情上都比较好接受;对他自己来说,也可以接受。否则,结一个离一个人家该怎么说他?
事实上,这个时候,陈池龙正在向地委打一份报告,要求给他换一个工作。自从调到工业局后,他就一直觉得这个工作不适合他。他一点也不适合搞那种虚得不能再虚的东西,那样也无法发挥他的工作积极性。地委考虑陈池龙如果真的不把心思放在工业局,硬让他干也不是一个办法;再说红湖水库被抽走一万民工后,工程进度确实也成了问题。拆东墙补西墙,拆来拆去,到明年汛期,大坝要是真的不能合拢,也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于是,就把他调到地区水利水电局任局长。这正合了陈池龙的意,任命书一下来,他就到水利水电局报到。紧接着第二天,他就打起行李卷到红湖水库和民工们搞“三同”了。
陈池龙自己心里明白,他匆匆忙忙要赶去红湖工地,除了放心不下水库外,最关键的原因是他想急于离开那个刚刚组织起来不久的家,离开张丽仙。这一点,作为妻子的张丽仙,当然也非常清楚。她为此黯然神伤。这场婚姻,从头到尾她都是在扮演一个无辜的角色。她虽然无法完全明白陈池龙对自己冷淡的真正原因,但有一点她是清楚的,那就是跟她的身体有关。他厌倦她,主要是厌倦和鄙视她的身体。结婚几个月,陈池龙几乎很少碰她;即使有肌肤之亲,也看得出陈池龙也是在敷衍她,匆匆忙忙的,象挤公共汽车一样,巴不得早一刻离开她的身子。两人无论如何也燃不起新婚夫妇的那种激情来。张丽仙所能做的,只能一如既往地尽人妻之责。有求必应,应必努力配合。除此之外,她确实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张丽仙是在陈池龙匆匆忙忙收拾行李时,发现陈池龙要离开她去某个地方的。起初,她还以为他要出远门公干去了;后来,终于听陈池龙说他已经调到水利水电局,现在要到红湖水库工地坐阵去,工程不结束,他是没法回来的。张丽仙一听就掉泪了。心里想:红湖工地离地区不就一百多里的路程吗?干嘛非得等工程结束了才回来呢?这不是跟她赌气是什么?
陈池龙当然不会顾及她的感受,收拾好行李,就直奔红湖工地去了。这一走就是五个月。后来中间有一次,陈池龙回地区汇报工作,工作一汇报完,他连家门也没进,就又急急赶回工地去了。陈池龙的这种反常行为终于引起了叶玉萍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