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池龙仗越打越勇,要是一天没仗打,他简直就像要疯了一样,浑身觉得烦躁不安,非常的不适应。他求战心切,天天盼着有仗打,盼着能听到冲锋的号声。周映丁在分析陈池龙那种求战心切的深层原因时说:“你呀,你的一整个心思就是想跟王世吾干上一仗,你瞒不过我。”陈池龙也不否认,说:“那龟孙王八蛋,我早晚要把他给收拾了!”周映丁立即批评说:“又犯世界观毛病了,你的这个老毛病一定得好好改改。”
周映丁说归说,从心底里仍然觉得陈池龙不愧为一名优秀的红军战士。这年年底,部队又发展了一批新党员,在这批新党员里,也有陈池龙。陈池龙对入党不入党一点也不当回事。入党到底要干什么他更是搞不清楚。心里想战士的天职不就是打仗吗?还入那个党干什么?
事实上,在陈池龙入党这个问题上,部队支部内也有争论。一些同志认为陈池龙固然作战勇敢,但就是老违反纪律,离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还有一定的差距。另一些同志却认为陈池龙虽然经常违反纪律,却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毛病,特别是像陈池龙这种人,你总不可能一下子要求让他变得怎么样了,得需要有一个漫长的改进的过程。
入党后不久,陈池龙又被任命为二连三排排长。
陈池龙始终也弄不明白,他跟九红仅仅在结婚的那个晚上同住了一宿,自此后就没有再动过九红,九红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怀上了他的孩子呢?这个问题着实让陈池龙想了好一阵子,要不是战事紧张,他一定会一头扎在那个问题上,九头牛也拉不回头。在那个处处闻得到硝烟火药味的游击区战场上,陈池龙的脑袋里整日里装的、想的除了打仗还是打仗,他几乎完全把九红给忘了。
而作为九红,在产期临近的几个月里,她确实非常地想念陈池龙,并盼望陈池龙能够守候在他的身边,陪她说几句舒心的话,她太需要陈池龙的关心和爱护了。九红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非常对不起陈池龙的事,可那并不是她的错。后来,她看陈池龙把那件事看得相当重,而且是一件不可饶恕的罪过时,她就沉默了。她只知道干活,陈家所有的家务活她一个人都包了。她一个人在心里品尝着自己酿下的苦果。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已经怀上孩子,而且这个孩子确切无误就是陈池龙的骨血时,她激动得哭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她觉得自己对于陈池龙除了付出,已经没有任何的企求可言。她不在乎陈池龙怎样看待自己,不在乎回报,不在乎任何结果,只要认认真真地付出,只要全心全意地付出,她就足够了。
怀里的孩子已经构成了她生命的全部内容。陈池龙离开家里上山参加红军游击队时,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丈夫出远门走了,只知道丈夫的离去跟她有着直接的关系,其余的事她一概不知。因此,当产期一天天地在临近,她的身体犹如发酵的面团在一天天涨大时,她虽然已经不敢奢望陈池龙能够牵挂着自己,或者回来看她。但到了这种时候,要让她不想陈池龙那是假的。陈池龙毕竟是怀里孩子的父亲,即使在陈池龙的心目中早已经没有了他这个妻子,但孩子是陈池龙的至亲骨血这一点是跑不掉的。九红一边挺着大肚子在为就要出生的孩子缝制衣服,一边在心里盼望着这种时候陈池龙能从天而降,意外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九红几乎每天都在作着同样的一个梦,然而每一天又不得不面对希望落空的无情现实给她带来的沉重打击和身心的折磨。
九红的这种心情自然被九红的姑妈陈池龙的母亲李氏看出来了。姑妈除了表示同情外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她所要做的事就是平时尽量多陪九红说说话,以减少九红内心的痛苦和寂寞。这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九红为此感激不尽。她从姑妈的话语中,感受到姑妈与自己一样的无奈以及对自己的怜爱和体贴,光这些,她就很知足了。
年底,九红生了一个女儿,取名陈小小。
对此,已经做了父亲的陈池龙却一无所知。
要说陈池龙一点也没有想起九红那也是不现实的。结婚那晚发生的事情已经永远地给陈池龙留下了痛苦和难堪的回忆,他并且在为那件事耿耿于怀,时刻挂在心上。他当然永远不可能忘掉那件事,就像九红永远不可能忘掉王世吾曾经给她带来的耻辱和伤害一样。每当在战斗的空闲,陈池龙对那件事的在乎程度就更加强烈,他会因想起那件事变得心情异常的暴躁和不安,恨不得跟谁痛痛快快地干上一架,要不就埋头喝酒,不喝醉不罢休。
陈池龙的酒风并不好,一喝就喝个酩酊大醉,一醉就没法管住自己,什么话都敢讲,什么事都敢做。那天部队派陈池龙下山办事,陈池龙便趁机在老乡家里弄了些酒菜带到了山上,一个人大喝起来。一边喝一边还在想九红的事,越想心里就越来气,越来气就越大碗大碗喝酒,陈池龙觉得自己活得太窝囊了,好好地娶来一个妻子,却是吃了人家的残羹剩饭。这一点让他死也想不通。他不在乎老婆长得如何,但却非常在乎她的童贞,失去了童贞,一切也就无从谈起。陈池龙非常清楚。他和九红之间,已经不可能有任何事情发生了。他和九红之间的婚姻关系已经只剩下一层纸了,早晚都要挑明要解除的,说白了不过是时间问题。当然,那样一来不管对自己对九红抑或对双方家庭来说,都是一件极其尴尬的事。但陈池龙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九红的失贞就像是卡在他喉咙里的一块鱼骨,他要么忍辱负重把它吞下去,要么被他噎死。他已经别无选择。
陈池龙恰恰就是在这个时候意外收到了母亲李氏托来的口信,并得知九红已经为他生了一个女儿。母亲李氏当然希望儿子能回家一趟,以恪守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陈池龙在接到口信的时候,甚至突然开始怀疑刚出生的孩子是土匪王世吾的种。那正是他所仇视的和最不愿意看到的难堪结局。陈池龙的心情又一次受到了重创,他感伤到了极点。他昏天黑地不顾一切地喝酒。一边喝酒一边又哭又闹,他一反常态的行为让排里的战士莫名其妙却又束手无策,终于有一个班长把这事向连长作了汇报,连长多少知道一点陈池龙的性格,以为是没仗打在闹情绪。
但赶到排里一看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劝也劝不住,索性就把这事告诉给了营里,一级告一级,最后闹到了支队长周映丁那里。周映丁一听骂道:“岂有此理!这是部队,又不是地方老百姓,又是喝酒又是哭哭闹闹还成什么体统?”便立马赶到3排要拿陈池龙问罪。周映丁去的时候,陈池龙还在闹着,又是酒劲正上的时候,眼睛里哪里还有什么周映丁,周映丁再说些什么,他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周映丁火了,让人把酒碗酒坛给砸了,并强行把陈池龙关进一间被当地老百姓废弃的羊舍里,又在门外落了一把锁。下命令说谁也不许开门,等明天陈池龙酒醒了自个儿带一份检讨到支队找他。
陈池龙到第二天下午才醒酒过来。他立即闻到了一股羊骚味。直到这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因为什么被关在羊舍里,便拼命地擂门板,大声喊是哪个混蛋搞的鬼,把他关进羊舍里来了。部队的战士们其实就在附近,听到陈池龙把门板擂得山响,就过来替他开了锁,陈池龙气不打一处来,揪住开门的战士大骂混蛋,为什么要把他关进羊舍里?开门的战士不敢撒谎,说他喝多了闯下祸了,是支队长下令把他关进羊舍里的。陈池龙愣了愣,这才隐隐约约想起一些什么,知道自己真的闯下祸了,心里懊悔不己。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源于母亲的那个口信,一想起那件事,他就满腔怒火,内心充满了耻辱。
陈池龙表面上不敢违抗周映丁的命令,他带着非常不情愿的心情写了一份检讨书去见周映丁。由于在思想上还没有对自己的错误行为有足够的认识,陈池龙的这份检讨书写得一点也不深刻,甚至说根本就不像是什么检讨书。陈池龙只是简单地从客观上找了一些原因,说他这段时间情绪不稳定,想打仗又没的打,使他变得心情极其暴躁,没想酒喝着喝着就喝醉了,闹出了一些事情来。他在检讨书里一点也不提关于母亲托人捎的口信和九红生了一个女孩的事。周映丁看过检讨后说:“陈池龙,照你这样说,你好像一点责任也没有了?”陈池龙说:“可以这样讲嘛!”
陈池龙的拒不承认错误让周映丁大动肝火,他骂道:“陈池龙你胡说!难道就单单因为没仗打就把你急成那个样子,非得大碗大碗喝酒,闹事了?你骗不过我。要我讲,一定还是那件事在你的头脑里作怪。”
陈池龙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周映丁说他是这样猜的,没想就给猜对了。
周映丁的话又一次触痛了陈池龙心头那道愤怒和耻辱的伤疤。那也正是陈池龙身上最敏感的一根神经。他不得不沮丧地向周映丁承认自己当然还在为那件事痛苦和愤怒。在这个世界上,在今生今世,他恐怕再也找不到比那更让他愤怒和耻辱的事了。他不可能容忍一个失去童贞的女人跟自己生活一辈子。陈池龙并且非常痛苦地告诉周映丁说九红已经生下了一个女儿,但女孩身上流淌的难说就是一个土匪的血脉,而不是他陈池龙的。那是多么荒唐和让他难堪的一件事。作为一个男人,他即使想对那件事表现出极高的姿态和极其良好的修养,但残酷的现实却时时刻刻在提醒他、折磨他,使他不可能彻底忘掉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