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琮礼轻声唤道，我应了声在，却没等到下文，琮礼应是想说什么的，却欲言又止，只是在我指尖揉了揉，笑道：“怎么这样凉？”
我调整了下呼吸，想要给他一个明媚的笑，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瞥到了不远处玉兰树下一身死气缠绕的身影，组织好的表情于是在瞬间崩塌，只是艰涩一笑，泪便涌了出来。
琮礼神情微讶地看着我，后疑惑地回身望去，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笑出了声，松开我的手略带摇晃地走了过去，细细打量着树上玉兰，鬼差退后一步，顺着琮礼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去。
只见他抬手攀了一朵开得极好的玉兰，转身缓缓向我走来。
“有些话，我一直想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说给你听，即便你我相隔千百年光阴。起初，我是这样想的。”
“可我现在却有些胆怯，明知道自己的病会拖累人，明知道有些话，永远不该向你提起……”琮礼走上前，仔细地将玉兰花别于我耳畔，“原谅我如此自私。”
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眼中人的笑却愈发浓重。他俯身靠近，在我耳边轻声呢喃，停顿了片刻，直起了身，目光温柔道：“好姑娘，别哭了。”
鬼差神色一动，提灯向这边走来，我已是抽噎不成声，双手不敢松开琮礼衣袖片刻。
再多的祈求，再多的挣扎，都是枉然——“你不该说出来的，不该说的啊……“
铜铃声声靠近，鬼差来到琮礼身后，一手按向他肩膀。
“再给我些时间。“琮礼头也不回地说到，鬼差只是犹豫几分便点头后退至一侧。我心下一惊，还来不及细想，便被琮礼一手揽过，温润的吻随即印下。
片刻，温暖生生剥离，琮礼捂住嘴剧烈咳起来，嘴边，脸上，手中，全是殷红的鲜血。我要去扶他，却不想周身一道屏障平地而起，琮礼痛苦地将咳嗽压下去，朝我扯了扯嘴角，抱歉地笑着。
“为什么！“我隔着结界，张了张嘴，终究没勇气问出口。
琮礼忍了半响却是闷声吐了一地的乌血，半个袖子都染得不见了原本的颜色，衣袍也是血迹斑斑，鬼差见状手中铜铃一摇，八名抬轿鬼差立刻显出形体，后面立着十二名随行鬼差。他一手拍向琮礼后肩，向后一拽，一个魂魄便分离了出来。结界顺势而破，我愣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琮礼，脑中一片空白。而穷奇的魂魄看了我一眼后，转身掀起车帷低头坐了进去。
“来世，便勿要再等了。“声音平平淡淡的，并没有什么起伏。
我猛地回过神，跌跌撞撞追了过去：“穷奇！你跟他们交换了什么！“伸手抓去，却只握住了一片虚空，耳边玉兰掉落了下来，在一片狼藉中显得格格不入。不过片刻，不过片刻，竟凋败至此……
已是身心俱疲，眼中也已干涩，我转身跪坐在琮礼身旁，把他扶过枕在我罗裙上，想让他睡得舒服些，只是血迹干了，怎么也擦不彻底，从前那样风姿翩翩的人，现在却一身的狼狈。我轻抚过他的眉峰，极温柔地注视着，一眨眼，眼前一片猩红，我有些困惑地用手去抹眼角，却是沾了满手的血腥气，两行红泪自眼眶中涌出，滴滴滚烫。我愣了下，但随即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如，同归沉寂吧……“我搂着琮礼余温尚存的身体，不愿再有片刻分离。
似是比那年我空守在寂龙岭外的两千年还要漫长，脚步声缓缓靠近，最终停在了我面前，我逆光抬眼看去，还没来得及从那晃眼的白发中回过神来，便被来者狠狠扇了一巴掌。
悬诀神情漠然地看着我，薄唇轻启，“你这个女人还真是个疯子。“
我倒是笑了，垂眼将琮礼深深望入眼底，“造化既是弄人，那我不若形神俱灭，六界此后也不要想有什么姻缘。而我同你共赴黄泉，你，可有一丝欢喜？“
话音刚落，意料之中的又一记耳光，，寒刃贴上我颈侧，悬诀手中一动，青锋上立刻泛起红光。眼前人依旧是傲然睥睨，横眉冷对。
我一手抵住锋芒，也冷眼看着他：“你打我做什么，又在气恼什么？悬诀大人可是见不得别人好！“
悬诀眼中一阵吃痛，慌乱一闪而过，脸上的怀疑与不敢置信还未来得及消退。
“谁允许你直呼我名讳的！”悬诀皱着眉，咬牙切齿到。但随即平复下来，青锋反手一刺，生生扎进左胸膛。我冷哼一声，俯身极温柔地抱住琮礼，将脸埋进他冰凉的发丝间。血泪很快便在他后肩上晕染开来，一片触目惊心的妖冶。
悬诀猛地将剑拔出，趔趄着退了几步，拄剑稳住身形，面上苍白无半分血色。
“此剑还方才两记耳光。”话音未罢，又是极狠一刺，整个人已是极勉强地维持着站姿，却是缓缓道来：“此伤，还我无法是穷奇复生之愧。”锋刃嗤的一声抽出，又紧跟着反刺入血躯“此伤——”还未说完，悬诀便无力支撑倒了下去，偏又不愿双膝触地，单手竭力支撑。
“……还穷奇他，负你的两世。”献血喷薄而出，悬诀缓了缓，摇晃着拄剑站了起来。
我闻言略带麻木地转向悬诀，却看到那玉兰树下，斜阳轻洒一地的流金，琮礼手执一朵开得正好的玉兰，浅笑着向我走来，轻吟着：“归期犹及柳依依，春闺月，红袖不须啼……”
悲痛再难遮掩，什么归期犹及，都是骗人的鬼话……
眼中景物清晰起来，眼角血迹被眼泪一点点地洗净，悬诀一身血污的摸样便映入眼帘，我苦笑了下，心下怆然：“冥主所谓的人莫予毒，不过自伤罢了。“
“如我不愿，没人能伤到我，只不过，这是穷奇最后的愿望——“悬诀眉间一片风轻云淡，提剑走至近前蹲下身，”勿要继续折磨这具凡胎了，让他入土为安吧。“说着捏了个诀一手覆住我双眼，顿时睡意袭来，我支不住，闭上了眼，一片混沌。
恍惚中，似乎听到了琮礼父母的哭声，后庭中花坠落在地的声音，还有春风中的绵绵细雨……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呢……都听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