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覃显张开嘴,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农景茵制止了。她意外的和暖地笑了起来,“还是由我替你回答吧。”
她舒展眉头,回忆着那些过往,浅眸里的颜色愈发浓重,缓缓的开了口:“假山自杀,我醒过来后,你表面上好意来看我,心底里却打着别的算盘,其实你心底是想把农景慈换做我嫁入辰王府的,只是碍于我当时身体未痊愈暂时忍住没说。可是,你万万没想到后来的情形会发生转变,辰王突然看重了我,而且非我不娶,于是你才把目光转向了我,开始对我好了起来,甚至后来农景慈害得我眼瞎了,你未免辰王心生不快,才对农景慈略施惩戒。”
农覃显听了,明显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认同地想要解释,却被农景茵直接无视了。
她说到此处,突然停顿了下来,像是在斟酌用词,神色里掠过一丝哀伤,然后轻轻呵出一口气,继续缓缓说着,
“当时因为太蠢,我才把虚情假意误认作了真,才会傻傻的向你禀明农景茵自杀的内幕隐情,等着你帮她查明事情的真相。其实你心里根本就是一清二楚的,只是默认不讳罢了。农景茵之所以十多年来会性情呆滞软弱怪异那是因为有人长期在她的饭菜里下毒,农景茵之所以跳假山自杀那是因为忍受不了长期被人侮辱打骂。你不会知道,那瘦弱的身子里面有多少伤口,旧的,新的……一个人只有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才会要不想活呀!”
农覃显敛手而立,面如寒冰渐渐苍白。他在农景茵冰凉却逼人的语言里禁不住一阵无措,身子竟然管不住地颤抖起来,愁肠百结。仿佛隐藏的心思遭到别人窥探,谎言被当面戳破,那流露着的情绪不知是尴尬还是愤怒还是无力感。
农景茵咬紧下唇,想起那个女子心酸的过往,眸子里渐渐朦胧,忍住了眼眶里即将涌出的泪水。然后仰头看他,仍旧一张镇定自若、漠然疏离的脸,瞳彩透明的眸子渐渐幽凉起来,“可是你还不懂,仍旧视若无睹,有的只是表面上的虚情假意。你有违了吕颜对你的托付和信任,枉做了一个丈夫。你有违了自己对农景茵的责任和义务,枉做了一个父亲。你不仁、还不义!”
她嗓音低柔婉转,却字字斩钉截铁,不容质疑。一口气说完,满腹的委屈、不平、怨愤和报复的快感等复杂的心境油然而来。
“……”农覃显一震,耳边低微的话音清晰如斯,字字入耳,句句上心,却叫他如此难受,凄苦万分!心头如同锐利的银针刺过,良久不能说话。削瘦的身姿仿佛惊涛骇浪般就要四分五散,身形摇晃,又极力稳住,人却控制不住地慢慢喘息了起来。
他承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他承认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可是,自己真有女儿说的那么不堪吗?枉为一个丈夫?枉为一个父亲?不仁、不义?
农景茵恢复常态,抿紧唇角,淡淡说道:“或许你该奇怪我为何会如此清楚的知晓这些事情,但我想说的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实话跟你说吧,这次如若不是和区嗣辰赌气,我永远都不想来见你,连瞧一眼都觉得多余。我本来以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就算再如何你也该有一丝丝反省的心理,可是你却连一点点的自觉都没有,逼着我不得不把闷在肚子的事情痛痛快快地说了出来。”
她虽说对农覃显没什么感情,却自忆告诉她这些真相后也在浓重的烈火中哭过痛过。
农覃显的脸色较之前更为苍白苍白,冷冰冰地直视前方。那双布满皱纹的手苍白如纸,透着其下的血脉,隐隐现出青紫之色。他刚刚开口,又噎下话去,不再挣扎。
农景茵盯着他惨白的脸色,虽然恼怒,却也不得不放缓了口气,淡淡地说着:“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您自己珍重。”说罢,转身离去。
而正当她走到屋门口时,身后低沉嘶哑的声音蓦地响起。
“你……你?”像是僵硬过去般一句话哽在喉头,不知如何说才好,后面那声你声音低微得几乎听不到。
农景茵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侧回头去,背影忽然笔直起来,像是在极力按捺着什么,终于又开了口,淡淡说道:“我不是你的女儿,她自杀的时候便已经死了。”
她一口气说完,淡淡的语气里不见一丝起伏,却不再看他。抬脚,迅速的走了。可是任她脚步再快,仍旧听清楚了身后传来的那低不可闻的抽泣哽咽着声音。
农覃显,你终究后悔了吧!你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柳烟清溪,绿树白水。
庭院里弥漫着一股清冷寂寥的气息,风吹在脸上有些凉。
农景茵走出乐颜苑时,白色的俊朗身影静静地候在那一片碧绿的草地旁。
她望着他的方向,忽然觉得温暖。
区嗣辰看见了她的身影,迎了上去,扶住她有些疲惫不堪的身子,笑道:“都说完了吗?”
农景茵挽着他的臂弯,微微一笑,侧头说道:“没想到谈话比想象中的累。”
区嗣辰好笑地抚着她的手背,动作却是非常温柔,轻轻说道:“不要想太多。”
农景茵心头煦暖,腻在他手臂上,蹭了蹭,满足地与他乘车离去。
马车外,原秀丽的景观一步一步退去,而乐颜苑越离越远。
是夜。
屋外不知何时开始下起雨来,驱走了满室的热意,农景茵躺在床却始终睡不着,她眨了眨眼,视线所及还是一个模糊得只能隐约辨认的人影,区嗣辰躺在她身边,似乎睡熟了。三更天的时候雨越发的大,豆大的雨点敲在半开的窗棂上,噼啪直响,也带来一丝清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