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自开立以来，从来没有哪一世的帝王到了二十五岁还没子嗣，从前骆赋彦有大皇子敦乾，群臣虽然想劝他广纳美妾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但也只是顺口说几句，不算正经。
现在不同了，后宫无妃，皇后被打入冷宫，国家没有后继之人，庆王心怀不轨，他们心里早急得火烧一般。贺老亲自出山上奏，群臣立刻打了鸡血似的，鼓足劲一定要骆赋彦另立皇后。
而皇后的人选，却是贺老的晚辈贺雪，曾经服侍过皇上的弃妃。
贺雪这个女人能在后宫中不惹是非，食髓蛊的事都能轻而易举逃脱，连骆赋彦赐死都能幸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柳如颜本来庆幸她出宫修行不会有机会惹事，没想到现在还能死灰复活，真是头疼。
骆赋彦虽然没有答应，但因为一众臣子日夜跪在门外，贺老年纪大，若是跪出个好歹，他肯定要背上昏君的名头，故而这几天火气特别大。
除了另立皇后，大臣还想出别的点子，想把宫女们送到龙榻，是以后宫内的宫女都想破脑袋争宠。这事虽然隐蔽，但奈何她们打扮心切，让城内的脂粉钱短短几日翻了三倍，不消人说，个中端倪也被人瞧出一二。
幸好陈乞海严格把关，才没让她们有机可乘，可奈何一人力小，还是出了纰漏。
那一晚陈乞海去冷宫给柳如颜送东西，一个叫曦城的丫头就偷偷溜进腾龙阁，玉体横陈等着骆赋彦。
骆赋彦刚召见完瑰阳，瑰阳和他好好叙了家话。虽然庆王和骆赋彦已经是水火不容，但瑰阳还是骆赋彦的亲妹妹，因为自小一处长大，关系也不差，故而聊了许久。
本来心情还算不错的骆赋彦一回寝宫就让人整个扑倒，挣扎着要脱去衣裳，又气又惊，扬手一掌打晕了曦城，接着理好衣裳，赐之杖毙，问罪曦城的掌教姑姑及腾龙阁上下。这之后才没人敢放肆。
柳如颜悠闲地听完这一段，只笑自己进冷宫没多久，这群人就吃了雄心豹子胆似的，连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
转眼僵持到端午，贺老的一场大病让朝中人心惶惶，催骆赋彦另立皇后的人也越来越多。
而贺雪只在浴花庵里吃斋念佛，仿佛一切与之无关。倒是瑰阳一点没闲着，这段时间经常去朝阳宫，沉鸢怕让人撞见先回了麟鹤楼，锦碧忙于留柳如颜四处奔跑，也对瑰阳疏于防备，是以等瑰阳成功拿到欧阳太医开的堕胎方子，和她房中的合欢香，交到骆赋彦手中时，锦碧才发觉瑰阳已经还阳。
可惜，为时晚矣。
拿着手里的物件，骆赋彦气得混身发抖，牙关咬紧，眸中翻滚着滔天怒火，面目狰狞不敢直视。
柳如颜，你好狠的心！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朕！
“皇……皇上。”陈乞海擦擦额头的汗珠，若不是贺老身体不行了，他哪有胆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开口，他颤巍巍地道：“贺老相的身子大不好了。”
“摆驾！”
贺老这么多年深山调息，身子骨一直健朗，可越是身子好的人病起来才难救活。况且他一口气堵在嗓子口，咽不下，病也难治。
紧急关头，骆赋彦把皇室至宝——传世百年的一颗还魂丹赐给他，才把翻了白眼吊着一口气的贺老，从鬼门关生生拉回来，不过还要修养静息三个月才可康复。
“老臣死不足惜，请皇上另立新后，为江山后代着想。”
“死不足惜？”骆赋彦哼了一声，“费了楚国至宝才救回你，你还觉得死不足惜？”
“……”贺老一口气没提上来，又昏死过去。
冷宫中，蚊虫渐渐多起来，虽然锦碧送来的艾叶可以驱蚊，但气味不好闻且闷热得很，也没有送冰纳凉，可想而知她过得多憋屈。
到了黄昏，锦碧急慌慌跑来，小声道：“娘娘，瑰阳公主还阳了。”
“什么？”瑰阳还阳知道自己帮助兰颐的事，不仅自己遭殃，恐怕整个柳家都难逃一劫。
“奴婢失误，让她盗走了欧阳太医的药方和合欢香，还有……滕王妃的解药。”
“皇上怎么说？”
骆赋彦一定大发雷霆，自己的计谋败露，不知道骆赋彦会怎么处置自己。
“现在滕王爷联合庆王爷意图不轨……”锦碧还自顾自说着，听到她问话，就答：“贺老身子不好，皇上亲去探望，还未回宫。”
皇上回来一定不会轻饶娘娘。
“娘娘，不如……咱们出宫吧。”
“出宫？”柳如颜冷眼望她：“那我柳家满门的仇谁来报？我腹中两个孩子的仇找谁算？我多年来的屈辱，都白受了？”
锦碧垂下头，如果柳如颜出宫，自己的家仇也没法报了，可是留下……万一皇上狠心杀她，那岂不是满盘皆输？
“娘娘，奴婢有个办法。”
“你说。”
锦碧低下头，既然此路不通，只能回到原点重头来过。
“诈死，易容，重头来过。”
阳光从窗中洒下，更显那一角的阴暗。
骆赋彦回到宫中，还来不及问罪柳如颜，冷宫就传出消息，皇后畏罪自杀。
骆赋彦自然不信她那样深的执念，肯如此善罢甘休，即使见着了满面紫黑的“尸身”，他也在心底知道，柳如颜没有死。
可是他没有说出，因为欺君之罪必死无疑，若是说出此生都不可能见到她了。
攥紧的拳头发出“咯咯”的声响，柳如颜，你走的真是轻松啊！
楚国新记元年五月，废后柳氏暴毙于冷宫，六月初，顺满朝文武劝谏，立贺老后嗣贺如雪为后。
贺雪毕竟是弃妃，且已经是佛门中人，自然不适合迎娶回宫，所以就换了个贺如雪的名字回宫，大臣们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贺老达成此事后，就精神爽朗地回山修行去了，临走前把手中兵权全部交还皇上。虽然已经从贺雪那知道贺老手里有重兵，但骆赋彦还是被那强壮精健吓了一跳，也在心底确信立贺雪赢兵权对付庆王的打算没错。
柳如颜走后，骆赋彦没有追查，但她还是小心谨慎地带着锦碧、沉鸢和银歌去了江南，中间被“游手好闲”的南无崖撞上，“邀请”去越国做客，一呆就是三个月。
到了八月末，越国就北楚土地分配要和楚国再做商议，柳如颜紧急召林鹤到越国，为她易容。
林鹤除了擅长医术，还精修易容，时常给麟鹤楼的姑娘整整，她医术好，一刀刀割下去也没有十分痛苦，把柳如颜一张脸整的如同少女般白皙青涩。柳如颜虽然姿色倾国倾城，但毕竟为人妇又生育两个孩子，脸上的成熟冷冽掩饰不了，林鹤稍动手脚，就整的一脸少女青涩纯真。
易容后须半月才能康复，所以几日后她在骆赋彦面前的“第一次”露面，只能是朱纱遮面。
端坐在南无崖的御辇上，柳如颜被他盯得发麻，“你能不能别看了！”
“朕就是好奇你是不是整残了才一直不给朕看？”南无崖孩子般盯着她的脸，伸手要揭开面纱，却被柳如颜一把打下去，“你是怀疑林鹤的医术？”
话音刚落，南无崖便觉身后一道冷光，忙转头笑道：“没有没有。”
“话说你打算怎么接近骆赋彦？”南无崖玩弄着手心的白月扇子，嘴角淡淡的寒光。颜儿，等有朝一日你看清骆赋彦的真面目，一定会回到朕身边。
当年是师兄，如今是骆赋彦，他一个不会输！
柳如颜懒懒打了个哈欠，“我如今是越国的圣女，随皇上去见楚国皇帝，如果楚国皇帝看上我了，那我只有跟他回去。”
“他看上的朕不给又怎样？”
南无崖哼了声，突然被一脚踹开，“那你就死定了！”
“……”
楚越边界，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有的是歌舞升平，美女如云。
越国的九角白玉轿子镶满水晶，日光下光芒闪耀，轿顶的蓝水晶光芒流动，映得轿子里的人如天仙般。
南无崖掀开宝石缀连的轿门，露出人神共愤的一张脸，悠然笑得天昏地暗。
骆赋彦头皮发麻地和他并肩往正殿走，南无崖走了两步才想起什么似的，顿了下，道：“请圣女出轿。”
越国多奇人异士，这些人大多会呼风唤雨的本事，而所谓的圣女即是这些人推举的天人，掌管越国风雨变幻。柳如颜这回是顶替圣女随皇帝商榷大事，打的是为国逢凶化吉的幌子。
白皙的手指拨开珠帘，宝石碰撞的响声清脆悦耳，从白玉般的手腕就让人猜测轿中的美人如何国色天香。迈出穿着流光锦鞋的莲足，露出雪白镶钻的裙摆，接着一头乌发映入眼帘，发饰是梨花枝雪，箍着长发，发饰后是轻柔的白纱垂至腰间。等人探出身，才见那卷烟眉毛，丹凤美目水波潋滟，肤如凝脂，一颗水滴钻正贴额中，若不是有半方丝帕遮面，这怕众人的魂都要被勾去了。
骆赋彦也眼前一晃，觉得是柳如颜却又觉得不像，那眼神里温沐春风和柳如颜的阴沉如冰不同，眼角眉梢里的稚嫩也和柳如颜的年岁不符。“真是佳人啊。”他笑了笑，便正襟不言。
柳如颜已经出轿，临着风更显气宇脱俗。
南无崖得意地一挑眉，领着她进去坐下。
这一席的话骆赋彦没怎么听进去，眼睛倒是不少往她身上瞥。他想带走这个人，柳如颜走的这段时间，他居然时常梦见他们在霞晏河的一幕幕，虽然他不承认自己的心，可思念的感觉却食髓蚀骨。
不管这个圣女是不是她，他都想带走。
“北楚本就是我楚国之地，当日酬谢越国出兵相助而赠三分之一的领地。”骆赋彦不说南越拦截自己的事，即是保存自己的颜面，也是遮掩南无崖乘人之危的事，算是彼此都有台阶。
南无崖可不在乎这些，目光在他和柳如颜身上打了个转，道：“朕拿圣女与楚王换半壁江山如何？”
南无崖可不指望骆赋彦这样天下大于一切的人，能舍得北楚的半壁江山换美人，他只是让柳如颜看清骆赋彦薄情的真面目罢了。
骆赋彦果然没有答应，但也退步要以三座城池换人，南无崖死皮赖脸争了半天，才以五座城池做了交换。这种乘人之危的做法，让柳如颜气得回去又和他厮打了半天。
“颜儿，朕是给你找个台阶……”南无崖拿剑抵着柳如颜的剑，心虚道。
柳如颜加了几分力，“少来！你怎么对骆赋彦无所谓，可我是楚人，不许你打楚国的主意。”
“反正都说好了，又不能反悔。”南无崖无辜地望着她，心里却冷冷道：“不打楚国的主意，门都没有。”
不过柳如颜居然不在乎自己怎么待骆赋彦，真是痛快。
柳如颜踹了他一脚才罢休。
朝阳宫。
贺雪悠闲地喝了杯酸梅汁，看着富丽堂皇得朝凤宫满意一笑，终于她熬到了最后，成为楚国最尊贵的女人。柳如颜，不管你如何陷害我，最终赢的人都是我，也不枉这些年来的忍辱负重了。
“皇后娘娘。”丫头山岚进来跪下，这个称呼贺雪很受用，“说。”
山岚瞥了眼主子，从前主子虽然沉默寡言但性子很好，也不苛责下人，凡事都宽宏大度以大局为重，可从浴花庵回来后，成为皇后后，就性情大变阴晴不定，像……像本性被压制了许久得以释放。
“皇上今日带回了一个越国的圣女。”
“什么？”贺雪重重撂下杯子，不是说过“后宫无妃”吗？皇上怎么可以出尔反尔？能让皇上出尔反尔的人，得是多么棘手的敌人。
她皱紧了眉，“皇上为何带她入宫？”
“奴婢不知，听说皇上用五座城池同越王换来的……”
“啪”
梅子汁洒了一地。
柳如颜坐着楚国的凤辇再一次回到楚国，回到那她三个月前冒死逃离的地界。
与此同时，北边一顶普通的轿子正抬着一个无比尊贵的女人，缓缓向楚国皇城赶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