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王大仁,他是大灰狼。
应该是在梦中。
父亲到了陪都,官职也升至尚书,任职礼部。官虽升了,手头的权利越来越小,感觉被架空了似的。
圣上罢朝有些年头了,据说郑贵妃越来越得宠,与天子朝夕耳鬓厮磨。郑贵妃之子福王,则越来越英武,皇帝赞说有他当年之气。
他们说,皇后就要被废。他们说,子以母贵,太子的地位就要不保。废长立幼之事,本朝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谣言似风,一阵风起,会吹来一拨人,风转向时,又会吹走一拨人。
谨言慎行,谨言慎行。父亲每日在家中叮嘱。
父亲头上的白发一日多似一日。夜深人静之时,常长叹:“不若归去。”
范公子的消息偶尔传来。绿英说,听说范公子乡试高中,进了国子监,文章才情,不输范老爷当年。听说范公子悬梁刻苦,那些经书都已背得烂熟,七步成文,乡里引以为佳话。听说范公子一心读书,不问窗外事……
我时时把玩那把折扇,看着扇面上的折枝桃花,微笑着听绿英谈论他的一切消息。
转眼三年已过。
范家最近和首辅走得太近,而首辅与郑贵妃家有姻亲。东宫也有所行动了,前太子太傅也在召见之列。朝中又是一番风起云涌。终究躲不过去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父亲面见太子前夕,范大人来访。两人把酒言欢,相谈至深夜。他们时而高歌,时而欢笑,时而哭泣。三更时父亲送走了范公,泪流满面:“道不同不相与谋。范家和曹家终究走不到一起。”
母亲说:“明年女儿也要及笄了。袁家大公子刚行冠礼,听说人品学识也不错。”父亲颔首,又摇头,然后叹息。
绿英一路小跑着回来把这些话告诉我时,我正在把玩着桃花折扇,惦念着正在参加会试的范公子。
“母亲,绿英说的都是真的吗?”我飞也似的找到母亲。母亲没有直接回答我,她娓娓道:“你父亲前几日递上了奏折,恳请辞官回乡养老,圣上已经批了。官场凶险,你们有没有缘分要看老天的造化了。”
父亲再次辞官回到家乡。这次回乡不同以往,再没有地方士绅的迎来送往。“清净了。”父亲含笑。登门拜访的,多是文章、诗画和收藏的朋友,每日弹琴、饮酒、赋诗、作画,父亲的身体倒一日比一日康健,气色也渐好。
三年后回乡,见到了许多旧识,除了父亲的好友,竟然还有他——范公子。
造化弄人,范公子因为字迹潦草成绩不佳落第,和当年范大人一样。范大人含恨痛哭,痛定后思痛,决定为公子找一位书法名家刻苦操练。当今世上的书法名家,有哪位比得过董思白呢?范大人踌躇再三,还是修书一封,并备好丰厚礼品,差人送到董府。于是范公子又成了父亲的学生。
三年未见,他又已长高了好大一截,身形健壮端正,容颜俊朗。我脸一红,他向我深深作揖:“范某不才,有负妹妹所望。”
没有,你从来就不曾辜负我。我想伸手挽起他,手头是空,梦已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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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明天早上您想吃什么?”晚上离开王家时我照例问。自从王紫毫回来后,老人的情绪就不太好。
“明天你就不用费心做了,对街巷口有几家早点铺,我很想吃大饼包油条。小时候经常吃,长大了离开家乡后,就很少有机会吃到了。”
巷子口确有几家饮食小店,门脸不大,对街一字儿排开,有古时街市的味道。卖烧饼油条的也有两家,我目测了一家,店面干净整齐,老板眼睛晶亮,眉眼带笑,动作利落。裹馅,手擀,贴炉,铲出,一气呵成。
“老板,来一套烧饼夹油条,再加一碗豆浆。”
看着老板将面揉好,拉成长板,撒葱花,把面卷起,擀平,刷层糖浆,洒上芝麻,贴炉。几分钟后,用火钳夹出。豆浆的水汽,饼的烤香气。一口咬下,咸中带甜,夹着油条,外脆内柔,脆而不干。豆浆也极香浓,满口豆香味。这种古老的吃食,历经数百年,还流传至今,我微微感叹,四百年的光阴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
“老板,来两套烧饼夹油条,再加一碗豆浆。”身着法衣的年轻比丘尼也道。
“你也在这里买早点?”原来是云墨庵的小师傅,我双手合了个十。常去庵里走动,与这些小师傅都熟识了。“今天住持说想吃大饼夹油条了。”她笑着对我说。
早点买回家,看着爷爷一口大饼一口豆浆,将它们全部吃完,酣畅极了。
吃饱后,爷爷话也多了。“大仁的奶奶也爱吃家乡的大饼夹油条。”
“奶奶呢?”我问。
“十八年前,去世了,那时大仁还小。”老人说:“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才情横溢,是我一生拥有的最好的东西。”老人的目光飘向远方,似在回忆过去。
难道又不小心触动了别人的“阴”,我小心翼翼地退开,让老人安静沉思。
与周妈相处久后,能听到许多八卦。原来老爷子早年做建筑业,政策好后开发楼盘,赚了不少钱。他用赚来的钱买了不少艺术品,还建了一座博物馆专门收藏。老爷子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就是王大仁的父亲,叫洮砚,十年前去世了,老爷子的公司和博物馆主要由大太太打理;二儿子,叫紫毫,就是前几****见过的那位,是个艺术家,常年在国外;三女儿叫鱼笺,开画廊,就在本市,一年难得来几次。名砚,名笔还有名纸,这王家人起名字还真有意思。血脉至亲,却不常相见;华丽的屋宇,也掩盖不了老人的孤单,我想。
“爷爷说老太太是大家闺秀?”我问。“听说老太太是个收藏家的后人,能书会画,才情横溢,几个孩子多少继承了她的艺术天分,尤其是小少爷,读书经商,都是天才,简直继承了祖辈两人的优点。”周妈得意地说。我想她大约还不知道王大仁的真实身世。
周妈说:“听说你失忆的事情后,老太爷提议让你来家里帮忙,开始时我还在怀疑你是否能干好。这一个月看来,你不仅烧菜好吃,行事也有分寸,细致用心,老爷子看人的眼光真准。”原来不是王大仁给我工作的。解了我们的难,又顾全了我们的脸面,老人家心思真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