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家拉罗什福戈曾说过：“人们总有足够的力量忍受别人的痛苦。”他这么说不无道理，但是只对了一半。我们应该注意到，并且必须如此做：我们总有足够的力量忍受自己的痛苦。遇上无法避免的事情时，我们是躲不开的。我们要么死去，要么想办法活下去，大部分人采取后一种办法，生命的力量真是令人赞叹。
以遭受水灾者为例，他们不会在跳板上呻吟，而是把脚踩上去，尽力去适应新的环境。灾民们尽管被安排住在学校和其他公共场所，他们还是吃得香，睡得熟，想尽一切方法使自己住得舒服一点。打过仗的人说起自己的经历时也会有相似的体验。战场上最艰难的不是战事本身，而是人们脚上太冷。人们一心想的是生一堆火，一旦有办法取暖，人们便知足了。
我们甚至可以说，生活越是艰苦，人们就越能吃苦耐劳，越能享受乐趣。这是因为我们把全部注意力都花在眼前必须处理的事情上了，无暇顾及可能发生的困苦，例如鲁宾逊是在造好了房子以后才开始思念故乡的。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有钱人喜欢打猎，因为打猎时经历的困苦和快乐都是近在眼前的，比如脚痛或者美餐一顿。行动带走一切，使一切都连贯起来。一个人若把全部注意力都用来做一件困难的工作，这个人便是十分幸福的；若他想着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便不可能完全幸福。当我们肩负着客观事物的重荷时，我们只有两种选择：做一个幸福的人或者死去。但是，当我们恐惧担忧地背着自身的包袱时，一切道路走起来都会很艰难，因为过去和未来会阻碍我们前进。
总之，我们不应该想着自己。有意思的是，别人在谈论他们自己的时候我想到的往往是我自己。在一起行动是好的，但是在一起如果只是为说话而说话，一起诉苦、抱怨，却是世上最大的灾祸之一。首先人的脸部表情十分生动，容易唤起客观事物本来已使我们忘记的一些忧愁。此外，我们在社交场合总想着自己，在这种场合个人与个人相互撞击，用语言、眼神以及博爱的心灵互相应答。于是，一个人的抱怨会引起一千个人的抱怨，一个人的恐惧会让一千个人感到恐惧，就像整个羊群会追随一头绵羊奔逃。所以，一颗善感的心多少总有点悲观，做朋友的应该想到这一类事情。一个善感的人如果为了提防别人对自己的影响而寻求孤独，把这样的人说成是自私者并不恰当。如果一个人难以忍受友人脸上的不安、忧伤和痛苦，这个人并不是铁石心肠。我们甚至怀疑，有些人乐意与别人的不幸为伍，他们是否更注意自己的痛苦，或者他们有更大的勇气承担痛苦，要不就是他们对痛苦置之不理。上面提到的那位道德家不过说了一句聪明话，其实，别人的痛苦我们也是难以忍受的。
1910年3月2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