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某人有一事不明?”
天权街口,苏清决懒懒的眯起眼,问屋顶的人。
“什么?”屋顶的人头枕在手臂上,漫不经心的问着。
“帝王谷现任谷主御花,究竟从哪里来,谷内,还是谷外?”苏清决抬头望天,浑浊的双眼停驻在屋顶人身后的那一片天空,向来对这个名字反感,但这次,他装作很随意,掩饰着所有的小心机。
——这个人,即使相处十余载,他仍旧不懂;但今夜,他隐约感到,自己可以触及到其内心,纵使很少,却以足够。
日夜在街口慵睡,他有的是时间将所有的事情拼接起来,然后仔细的思虑;酒意已去了大半,正是他最兴奋清醒的时候。
而屋顶的人,此时虽行动自如,却心醉得厉害,疏于防范;他说要留下来,这个问题隐藏的暗语将会掏空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情——如此做法是否有卑鄙之嫌,苏清决已来不及在意了。
屋顶人沉默,苏清决在等,蜷缩着动也未动。
“这个,御谷主让转告说,十四年前的某一天,他已经告诉你答案了!”
御谷主?转告?苏清决哑然失笑,这人绕弯的本事确是了得,他继续“随口”问道:“十四年前,哪一天啊……”
回应的仍旧是沉默,气氛陡然冰冷。
十四年前?这个字眼比之“御花”,更让他警醒了。
苏清决陷入沉思,十四年前,正是一代铁腕谷主苏清决流落街口的时候!身体陡然僵住,他再次糊涂了,竟开口问了一个早已烂熟于胸的事实。
进去出不来!进来出不去!这谷镇,自建成的那一日起,便是一个死结,无论从哪一个方向走,都是一条绝路!十四年前的惨败,不正因为如此!
竟然从入谷夫人那天起,便已注定了一切,那么,来自哪里,已没有任何干系了。
“呵,你再次提醒了我!人言江湖险恶,这地方,倒也毫不逊色!”苏清决冷笑道,十四年前的惨败,已教会他平静烦躁的心绪;少年独步江湖,惯于权术,入得这里,竟是这样的结局!他始料未及,悔之却已然晚矣!
“御谷主不是故意的!”仿佛听出笑声里的苍凉,屋顶人好心的道歉。
“天色不早了,御谷主该回府料理公务了!”实在受不了这人的弯弯绕,苏清决冷冷的下了逐客令。
屋顶人正是御花,自前任木枫木谷主自裁后,在位已六年之久。
“苏兄还是没忘当年的事情啊……”御花叹了口气,他以“御谷主”“转告”自称,自是因为苏清决忌讳提起当年的事情来。
苏清决无语。去年的今夜,他硬起头皮道“是又怎样”,这人便默然了半个晚上,最后讪讪而去,一年才一次的小聚,他有些不忍;毕竟,只有在与他相处的时候,两人才会卸去些许防范。
“你……”预料的话没说出口,御花有些愕然:“苏兄如果真的想出去,御某可以告诉你方法。”
“你不走,苏某人也留下来!”这样的话,每次都能听到,他有些腻了。
“就那么像看到本人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屋顶上的人有些无奈,。
“太想了!”
又是一句违心的话!这句话之后,屋顶的人竟没告辞,便没了影,那片屋顶上的夜空已泛起亮光,七月二十五日的夜,就要被燥热的天明吞噬。
苏清决记得,这样的对话好像三年前便已重复过……他抬眼望天,暗夜里,仿佛有无数的鬼影来回闪过,谷镇里,一片鬼气重重!
苏清决叹了口气,偌大的谷镇,仿佛有一双无行的手掌控一切,将所有人的命运推向某一个方向,至死都不得解脱;七年的谷主生涯,竟是为人做嫁衣裳……猎猎雄心早已在时间与失败的摩梭中消退,这一生里,他敬佩的人不多,姓御的算一个了,倘若他插手,这地方可能是另一番样子了……他老了,真的出得谷去,又能如何?守着这一架面摊,看着这个人,是他余生唯一的奢望了。
那个人或许只是不明白,亦或许明白,只是如自己般假装不承认吧!无何,他苏清决这一生走过来,须发及胸,所图所做之事,虽不如意者居多,到最后,倒也坦然无愧了。
一夜无客,炎热的天气里,面料食材不得久搁,苏清决跄踉的爬起,随便拾掇着弄熟了一大碗,半蹲在地上将就吃起来。
黎明的夜空现出墨绿的青碧色,阵阵夜风微拂,苏清决蹲在穿堂风的街口,浑身舒适,吃着吃着,耳边突然想起一阵笑声来,那笑声如银铃般清脆稚嫩,像是七八岁的小女孩……
苏清决怔了怔,手不觉停下来,只剩下一张阔嘴默然的开阖,嘴边满是胡须,几根面条搭在长须上,随嘴摇晃……
“野种……乞儿……”苏清决脑海里现出一张蛮横的女孩的身影来,满身肮脏,蓬头诟后,瘦骨嶙峋,曾与他同吃一碗面,从天黑守到天明,甜甜的喊他苏大胡子,最后因为一句话指着他的脸骂得肆无忌惮……那是好几年的事情了,最近听说,那孩子死在一把夺命彪下,瞬间毙命!能死在这样的暗器手里,是一种福气啊……死了好,有爹生没娘养,受罪!
真是喝多了,竟想起这些陈年小事来!苏清决大手一挥,再次将头埋进碗里,不论咸淡的狼吞虎咽。
四野寂然,快要天明的街巷里,扑哧声回荡得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