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窗的桌前,月色与烛光辉映。
黑润饱满的墨毫搁置一旁,朱四言深呼了口气,利落将衣袖挥到一边,郑重坐将下来,轻轻翻开眼前的杂记,默然的翻看,宛如进行一场神圣不容亵渎的仪式。
眼前是一卷早已泛黄卷宗的一页,简要记述着建谷以来谷主更替概要:
……
建谷34年至34年,第6代谷主赵天雨:在位之年勤恳有加,在第七代封主楼之争上,死于林承谨之手。
建谷34年至46年,第7代谷主林承谨:借机出逃,被废去武功,病死在街头,后弃尸乱葬岗!
建谷46年至51年,第8代谷主周游宇:巡游谷镇时遭及暗算,不治而亡!
……
建谷58年至66年,第11代谷主诸葛明:纠集谷中高手叛乱,以夺得谷主的实质大权,被心腹出其不意一刀刺穿心脏而死!
建谷66年至71年,第12代谷主别云间:在位5年有身份无实权,以仁德折服谷镇,后被逼退位,三年后病逝!
……
隐秘的谷镇,领主更迭无常,漫漫史书,除却无尽的岁月,不属于任何人。
泛黄的卷宗由建谷之日撰写至今,共经28代史书之手,每则事件字迹不一,字体却毫无例外的严谨而庄重。
掌管了解谷镇自来的史事是史书最本职的工作,眼前厚数尺高的杂记,朱四言早已烂熟于心。然,即使两年之后的今夜每日的翻看,他因独处而稍显轻松的心仍旧会暗自不住的揪紧!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落于笔端,只有寥寥数语!而虽单薄如此,刀光血影宛如历历在目般,竟比连篇累牍更让人震撼和心惊!
要用怎样的气度与忍耐,才能做到这样……朱四言以手抚额,望向窗外的月色。
……四言啊……你太容易被自己所左右了……
冥冥中,师父的话又回响在耳际……陡然苍老的背影,望向谷镇的天空,声音如风般传到朱四言的耳边,朱四言抬头,听着那仿佛叹息般的话语……
——那一刻,正是谷镇史上最大规模的****发生前的一个月!
一个月后,帝王谷镇变成沐浴着月色的人间炼狱,内有****,外来强敌,三方势力厮杀近两天两夜后,局势最终稳定了下来——那是怎样的一场****,中间曲折与变故,三言两语怎可说得明白!驳杂而繁复的往事需要深入内部,透彻的了解;一念之差便会将其间的真实所泯灭。
如此,虽两年过去,现任谷镇大主事雷打不动每日清早催促他前往停水阁,交付这场大****的手稿和任职以来的谷镇史事记载,朱四言仍在思量和构思,迟迟没有起笔书写!
目光游移到左侧,桌角数尺来高宗卷。
顺手抽出其中某册,朱四言打将开来,映入眼帘的仍旧是连续而醒目的年号及人事概要。谷中人事记载向来由史书的习性而定,虽一律恭谨严肃,但字里行间仍不免流露出个人的书写倾向。
这册宗卷记载的是建谷至今,帝王府前封主楼之战的概要,最后一页,年号在建谷281终止,朱三笔的叙述一以贯之的冷静而有层次,透露着迅雷不及掩耳的气势,宛如一把利刃架在朱四言脖间,喘不出一丝气息!
史上最具规模的封主楼打斗,无关谷主之位的更替,只是一场主事之争!
从日午持续到黄昏,35场血腥之争,虽则数百字,足以道尽所有!变更之快,下手之利落残忍,直让观阅者触目惊心!
恍然间,打斗的画面抑制不住的在脑海里浮现,纷杂而冷漠的面容,泛着正阳的刀光剑影,斑驳而泛红的伤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无双凌厉而冷淡的目光注视着那座高楼,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笑意似有若无,意味深长……
朱四言不觉为这种想法恍惚起来……神秘莫测的笑意晃动着,从很远的屋顶,渐次向他靠近……靠近……在霍然扑向朱四言的眼时,将朱四言惊醒!
定下神来,四周月色明晰,静如旷野;窗前一盏烛灯兀自摇曳!几册书卷散在一边,边角不慎沾上了砚台里的墨汁!
慌忙捡过来,仔细的擦拭,翻开,正是方才那册谷主更替纪年册,朱四言不禁涌起再次观阅的冲动,一页又一页往后翻看。
两年来多少漫漫长夜,便是如此度过!静寂的感官心头的风云涌动,谁又能说这不是派遣良夜最好的方式!
然,今夜的朱四言不能如往常一样安然静默了,在翻至书册后面的空白页时,一张写满字迹的书信自夹缝中掉落下来——
朱三笔的比迹,一改往日的凝重庄持,字迹凌乱纷杂,不堪入目!
朱四言借着烛光,艰难的尝试观阅:
建谷287年7月25日辰时,谷主屏退余等独自出府,府人皆以为快,吾亦然,幽处南厦史书阁与文书为伍,不觉至次日寅时,正浑然间,主已悄然入阁,手中瓷杯熠熠生辉,主借之观阅书册,或笑或语,喃喃不止,似是酒醉;须臾,掷书二册于吾之前,笑曰:“子不觉,有异乎?”将去,忽放声而歌,词调慨然,经久不息。余检阅书册数次以查其纰漏,无果,主虽此后不复提及,余仍心有余戚。此二册者,为谷主、主事更替纪年册也,他日,四言观之,切当记之!
仓皇看完,朱四言便从信中体会出师父难言的隐秘!
朱三笔,谷镇第28代史书,以其折服全谷的公直掌管史书之位18年之久,虽在两年前的****死于非命,仍旧是谷镇居位最久享誉最高的史书,书信里的用语言辞,是与之相处几十年的朱四言从没有过看到过的,可见那晚发生的事情如何诡异与反常。
下笔无着,无所适从的朱四言彻底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