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萨连续多日不去噶厦开早朝例会,达札便派了一名僧官去府上探望。管家引着僧官来到客厅的时候,康萨正在咳嗽,僧官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康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哎呀……你都看见了,我这气都喘不匀乎,还开什么会啊……你回去告诉各位大人……有要紧的事儿,他们该定就定吧。”
“噶伦大人,那我去回话了。”
康萨又咳嗽起来,他说道:“去吧,去吧。我指不定落下了什么毛病,别把你给招上。”
管家送僧官走了出去。梅朵上前,焦急地问:“爸啦,你病啦?”
康萨看僧官出了大门,管家把院门关上,也落了锁,他马上换了一副嘴脸,清了清嗓子说:“心病,这身子骨硬朗着呢。”
梅朵松了口气,怪罪他说:“爸啦,你吓死我了。”
“是我被吓着了,虽说热振的势力被弹压下去了,想不到摄政王会使出这般手段,够狠的!尼玛和帕甲的胆子忒大,还了得嘛!唉,我们雪域之人都信奉轮回,这些年的事儿,哪一档子不是轮回啊。”
“政治我不懂,可死了那么多喇嘛,简直就是浩劫!”
“闺女,政治我也不懂,跟着起哄罢了。现在拉萨稳定了,我得急流勇退,别把康萨府给带到泥沟里去……”康萨说着,他一转头看到塔巴从小屋里出来,他问道:“哪来的?说你呢,过来。”
塔巴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恭敬地说:“老爷……”
“他是石匠,在河对岸给我们刻石经的。”管家禀报。
“这种下等贱民怎么钻进院子里来啦!不带来晦气才怪呢!轰出去,轰出去!”康萨恼火地说着,对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心领神会,训斥塔巴:“你刚才听到什么啦?”
塔巴浑身发抖,哆嗦着说:“我什么都没听见。”
“罚他二十鞭子。”
“管家!让他出院去就算了……”梅朵说道。
“对下人不能没规矩,掏掏他的耳根子。”康萨制止说。
管家一招手,两名家奴跑过来,拉着塔巴去抽鞭子。塔巴挨了鞭子,哀号着。央宗从碉楼里冲了出来,她跑到康萨面前,央求着说:“康萨老爷,你要抽鞭子,就抽我吧,他是陪我来的。”
康萨惊诧,他问道:“怎么又钻出来一个?”他打量央宗,问管家:“还穿着小姐的衣服,家里怎么来了这么多不干不净的人?”
“爸啦,她是达娃央宗。”
“达娃央宗是谁?”
“就是白玛喜欢的姑娘。”
康萨顿时火冒三丈,他大声地质问:“啊?……她是人是鬼,你从哪儿弄来的?”
“她死里逃生,我收留了她。”梅朵冲管家说:“放了,放了。”
管家让家奴收手,塔巴已经挨了六七鞭子,疼得爬不起来,央宗扑了过去。
康萨感到奇怪,问梅朵:“闺女,白玛就是因为这个姑娘……”
“爸啦,你别问那么多了,我已经想好了,你让管家去德勒府悔婚。”
“悔婚?德勒家的聘礼都过府了,这可不是玩笑……你不是喜欢那小子吗?”
“我没说过不喜欢啊,但我还是要悔婚。”
“越说我越糊涂了,外头我刚捋顺了,家里又搅乱了。”
“我想成全他们俩。”
康萨简直哭笑不得,他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家出了慈祥度母。闺女,糌粑酥油可以送人,奴仆庄园也可以送人,这世界上就两样东西不能送人,一是男人心上的女人,二是女人心上的男人。”
“我已经决定了,这事儿,不能听你的。”梅朵说完,转身去找央宗了。
康萨望着女儿和央宗,两人亲如姐妹,他脸上掠过一丝狡黠。
女仆正在德吉卧室里收拾主人的衣物、首饰等用品,她们打包袱,装箱子……
德吉站在床边,整理扎西的书籍,她拿过那块双面佛的石片,心里不免难过。扎西从外面进来,他见状说道:“拾掇东西急什么,不是过几天才走吗。”
“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带走的,拾掇拾掇。”德吉情绪低落地说。
扎西见她难过,便嚷嚷着说:“我们不走了,不走了,去哪儿啊?我们是德勒府的主子,我们哪儿都不去!”
“嚷嚷什么,房契都给人家了,我们算什么主子。”
“房契不就是张纸吗,再写一张不就得了。”
“你中邪啦,净说浑话。”
“房契给了帕甲,是为了救多吉林活佛,现在活佛已经回山上了,这房子不是还在我们手里吗,为什么要腾给他呢?他可以巧取豪夺耍无赖,我们为什么要当正人君子?”扎西强词夺理地说。
“你就别惹麻烦了。”德吉把双面佛递给扎西说,“佛可以有两面,人也可以有两面。富贵日子过够了,也过过清贫的日子,没什么不好。再说,你阿爸阿妈也老了,我们去陪陪他们,挺好!”
“德吉,我知道你心里舍不下,我们暂时离开拉萨,等过了风口浪尖,我一定把房子赎回来,这院子还是我们的德勒府。”扎西安慰她说。
“你就别逞强了。”
“不是逞强,我起誓,说到做到,你等着瞧吧。”
刚珠从外面跑进来,他说道:“老爷、太太……康萨老爷带着管家来了。”
德吉闻听心里不踏实,她嘟囔着:“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
扎西他们赶紧下楼去了客厅。康萨慢条斯理地吹茶,饮茶,将茶碗放在藏桌上,他抬起眼来,看着他们。扎西和德吉不知其来意,显得有些不安。
康萨问道:“我们两家的亲事缓的时候可不短了,德勒老爷和太太有什么打算啊?”
扎西和德吉有些意外,德吉说:“康萨老爷,当初……”
“不提当初,只说现在。”
“与噶伦府结亲,我们实在有些不自量力。事到如今,我们更不敢委屈了贵府的小姐。”扎西说。
“德勒老爷的意思是……退婚?”
“此事还是请康萨老爷拿主意,我和德吉尊从。”
“我拿主意?好,那我就拿主意!你们的聘礼也下了,我们两家择日结亲!你们意下如何?”
扎西和德吉非常意外,他们面面相觑。
康萨狡诈地说:“德勒府的处境我清楚,你和我结了亲家,对府上也是一种保护。”
“感谢康萨老爷的美意,可是,毕竟是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还是把白玛唤来,听听他的意思。白玛也很久没见梅朵小姐了……”德吉说道。
“你们搞错了,我要嫁的闺女,不是梅朵,是达娃央宗。”
“这是怎么回事儿?”扎西奇怪地问。
“央宗是个好姑娘,她的身世我也了解了,我认她做了干闺女。康萨府要按自家女儿的礼数把她嫁过来,让白玛那小子遂了愿。”
康萨嘴上虚情假意地这么说,可心里却另外打着小算盘,利用婚约与德勒府结盟已经毫无意义了,他们离破败只有一步之遥。这种时候,提出悔婚,实在理亏,会被人讥笑落井下石。现在,把达娃央宗嫁过来,真是两全其美,自己做了个顺水人情。
“康萨老爷,等我们请活佛卜卦择定吉日,就去府上接亲。”德吉开心地说。
“那我就等你们的消息,等日子定了,就可以发喜帖了。”
“康萨噶伦,有一件事儿还得跟您说到了,要不然,有些失礼。”扎西说。
“请讲。”
“您也知道,在下是奴仆出身,老家在羊措雍湖边的曲水庄园。白玛接亲以后,他就带着达娃央宗回我的故乡去。”
“你们要离开拉萨?”
“这个宅子已经不属于我们了,它有了新主人。”
“我只听说接出多吉林活佛费了不少周折,敢情是用这个宅子换的?它落到谁的手里啦?”
扎西淡然地说:“落在谁手里都一样,谁住都是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