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只有一个男人配得上美轮美奂
世界上也只有一个男人轮得着倾国倾城
哥哥这就是你啊
你的命和你的爱让我们心疼全怪你过分美丽
你这朵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去了天堂
天堂里也因此有了颜色不一样的烟火2003年4月1日那天，愚人节。同一个消息在所有的报纸上重点刊发：艺人张国荣从香港某酒店24层楼上跳下来，死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第一时间问：这不是愚人节的新闻吧？然后，这个消息被得到肯定，因为报纸上刊出文字消息的同时还有照片，照片上的人物和某酒店地点确凿无疑。张国荣真的死了，死的时候不到47岁。他是自己不想活了。
张国荣不是我的偶像。我当然有偶像，他们都是大哲学家、大作家。当然，几个奥斯卡影帝曾经以他们吓人的气质和样貌惊动过我，但也不是我的偶像。张国荣死之前，我没有怎么在意他，就像没有怎么在意所有的中国男演员一样。这个世界上不停地有这星那星死亡的，自杀的或者病死的或者意外死的，小概率的公众人物死亡事件总会发生的，而且还会发生下去。公众人物死亡，让我们很难受，因为“死亡”这个事实让我们很难受。我们当然有为死者难受的成分，更大的成分，是以丰富的想象把自己设身为痛苦的当事人，我们在当事者的结局之中悟出了整个人类的宿命，因而也就一眼看透了我们自己的命运。叔本华也说：“为何在发丧时，人们每每痛不欲生地失声大哭？哀悼者首先为死者而哭，此时控制他的感情的是整个人类的厄运、人类难以摆脱的下场——无论怎样飞黄腾达、富有作为，最后都难逃这一格局而碧落黄泉。可是，哀悼者从人类的厄运和遭遇中，又会一眼看出自己的宿命。”张国荣死了，我才发现我那么心疼这个漂亮的男人。他没死的时候我想不起来心疼这个男人，他的死让我心疼他了那么久。这是其他死去的影星所无法牵动我的，无论是男影星还是女影星，我不可能长久地心疼他们，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要继续。张国荣却让我停顿了下来，我开始反过来关注他的很多东西，就是因为那么心疼他。类似让我心疼的人，还有梅艳芳。
张国荣的美开始猛烈地冲击我，我发现他生前的美那么纯正和干净。用美丽来述说一个男人是反常的，用美丽来形容一个男人，通常是一件反胃的事情。可是把这个形容女人的词汇安置在张国荣身上，我一点也不感到不得劲儿。把形容女人的极致词语放置在张国荣身上，一点都不过分。比如，风情万种；比如，倾国倾城。而且，我觉得把这样的词语放置在张国荣身上，比放置在任何女人身上都妥帖。这些词语反而被张国荣衬托得更加靠近词语本真的灵魂，更加美轮美奂。在中国，在世界，似乎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有过这么一种另外的担当。张国荣又是一个英俊透顶的男人，他阴柔的面孔透露着足金一般纯正的阳光。有的时候，他是忧郁的，忧郁得干干净净，一个生活在烦乱红尘之中的沉重灵魂，必须得有这么一种忧郁。
他是演艺界第一个公开自己是同性恋的人。这个重大的消息也没有让我对他产生丝毫的反感。同性恋是个过于让人敏感的事情，我在价值观上认可所有人的性取向。但是，因为我的性取向在世俗性文化上太正常了，身体只爱男人，所以，我的灵魂对同性恋是认可的，我的身体在提到这个词语的时候，总会产生一种不适的反应，不知不觉的。这个我也管不住自己。如果其他的影星是个同性恋，我大抵是觉得不得劲儿的，尽管我立刻会劝导自己，说别人怎么恋是别人的事情，然后尽快地不去想他们。张国荣是同性恋，而且他和他的唐唐恋了18年。让我意外的是，我的身体在张国荣是同性恋这个事情上根本没有产生不得劲儿的反应，他和唐唐18年的苦苦相恋反而让我心疼。18年啊，哪一种恋情恋了18年，都该是多么地用心和深情。我知道了，张国荣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灵魂。他独特得让我必须不把他归拢于任何一个类别，并且产生对于某一个类别的分析和判断。他自己仿佛就是一个生命的物种，一个叫做张国荣的生命物种。没有任何一个他者在我的心里能够再独特成一个物种，我发现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地去这么想的。
张国荣去世的第二天，青岛的电影院就开始放映他过去的电影，以这个方式纪念他。我一个人坐在电影院里看他的电影，一部一部地看，我要用这样的方式纪念一个让我心疼的生命，我要以这样的方式纪念自己的心疼。《鼓手》里面的张国荣是多么的阳光呵，面孔光滑一如刚刚剥离出来的煮熟的鸡蛋，一只苍蝇落上去仿佛都会被滑倒。他在他的青春里面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生命油绿得像一棵正在长成的春天的玉树。那是2003年的电影院，那是2003年的我的纪念。电影里面的张国荣和跳楼死去的张国荣中间有着20年的距离。那个时候我就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20年的距离长得是什么样》。20年，上天的一瞬，人间的心灵早已是几个季节的轮回，轮回得足以让一颗青春之心变得去赴死。时间是个魔法大师，它就是能把这个东西变得出来。张国荣的生命无非是时间挑选出来的一个典型道具，用来展示时间的这个对所有肉身都通用的魔法。如今，时光又过去了7年，也无非是在瞬间完成。是的，对于欲望纵生的人类的肉身来说，时间的飞逝仿佛是故意而为的，仿佛是为了伤害我们的。其实时间对于我们的自以为是毫不在乎，这种不在乎和我们不在乎脚下的一只蚂蚁的想法差不离儿。我已经厌倦了自己对于时间的忧伤和讶异，我分明知道我的忧伤和讶异无非就是一只蚂蚁的忧伤和讶异。
1956年9月12日，张国荣出生了。张国荣生在贵族之家。张国荣的爸爸是个著名的服装设计师，他白手起家，在洋界很受欢迎。但是这个贵族之家的体面是外在的，用来写简历的时候述说的。真实的张国荣其实有一个极其孤独的童年，他的父母长年不和。长大了的张国荣曾说，“我和爹地都不熟”。他的母亲一方面要注意生意，一方面因为自己婚姻的不如意而心绪不佳，很少有闲心照料自己的孩子。在一次采访中张国荣直率地说，我的童年是不同爸爸、妈妈一起住的。他还说，小时候被爸爸、妈妈打是好事情，我连这些都没有。只有在一些重大节日，比如春节或者端午节，张国荣的父亲才能回来和家人吃顿饭，常常又是尽呈酩酊大醉之态。太多的大人不知道自己的醉态其实是多么地不成样子，太多的大人更不知道自己的醉态其实给小孩子心灵带去了怎样的厌恶和伤害，这样的厌恶和伤害像病毒一样植入了孩子的潜意识，在其一生中起着病毒一样的阴郁作用。张国荣是被一个叫“六姐”的保姆带大的。在张国荣的心中，六姐才是他的至亲，六姐老了的时候张国荣像对待长辈那样对待她。张国荣成名了，他的父母想弥补他们的欠损，可是已经晚了。世界上最不能弥补的，就是被欠损的感情。他曾经说，没有尝到天伦之乐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假如他将来有小孩，他一定会很疼他。贵为巨星、财富充裕的张国荣，一生却是没有小孩的，他连婚姻都没有，他爱的也不是可以生孩子的女人。巨星也有巨星的大遗憾。
张国荣忧郁的性格、他日后的残损经历，其实是和他童年的残损有着无法脱节的关系的。心理学上，童年的经历对于一个人日后人格的形成，起着极为重大的作用。
张国荣曾经去英国上学，他学的是纺织业，他的父亲是想子从父业。他在英国学习专业知识，也读一些文学艺术方面的书籍。张国荣21岁的时候回到中国，却和家人的关系恶化了，他从家里搬出来自己居住，他开始了独自谋生。张国荣有一副好嗓子，唱歌这件事他也喜爱。1977年，香港丽的电视台举办“亚洲业余歌手大赛”，张国荣被朋友们拉着去参加。当时张国荣没有钱，连20元的参赛费都拿不出来，六姐很慷慨地从自己的生活费中挤出20元给他。为这20元钱，张国荣感激了六姐一辈子。歌手大赛上，他的唱腔是稚嫩的，但他的外形已经非常完美，他留学的经历也让他显示出不同文明在他生命中的滋养。那一年，他得了亚军。对他来说，走上娱乐圈是简单的，但是，从一个娱乐小卒子走向巨星之路，张国荣是经过了锥心的历练和痛苦。这其实也是所有的巨星的必经之道。
为了生存，张国荣去酒吧唱歌。他以为已经夺得亚军的荣耀，他的星途应该是通畅的，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他唱得高兴的时候，很友好地向台下的观众扔去自己的帽子，那帽子竟当场被扔回台上，张国荣简直不知道该让自己如何在台上呆下去。张国荣成功之后，有人描述说，张国荣眉目如画，天生有一张向上天讨饭吃的面孔。这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儿。张国荣的成长，像极了他在他的电影《鼓手》中的那个角色的成长。他和那个青春鼓手一样，青涩，倔强，隐忍，执著。他有着他的歌里唱的“努力不会有极限，若遇失败再重来”这么一种狠劲儿。没有这样的资质，张国荣的人生早就被毫不留情的观众给“嘘”下来了。
其实，几乎所有的成为“星星”的人，几乎所有的能在一方田地站稳的人，除了天资，都有其生命的执著之处和过人之处。世间绝无馅饼无缘无故地砸在一个人的命运中，即使在这个红尘浓烟极度混浊的物质和机会时代，一个人整体的命运靠的也绝不是一个掉下来的馅饼。
前两天，电视里面播放着电影《喝彩》。片子是1980年拍摄的，张国荣是里面的主角，与张国荣一起主演的还有陈百强和钟保罗。这3个正值妙龄奢华到让人嫉妒的青年人，在电影里面炫耀自己的青春。这部片子特别成功，这3个俊美青年当时被大家称为“三剑侠”。坐在电视机前的我却是那么地伤感：他们全都死去了，而且全都是死于自杀。谁能想象得出来这3个活力四射的年轻人，几年之后全都死去了呢？而且死于生命焰火正值绚丽之时。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毫不起眼的平庸男人，要自杀也应该是看起来过得没滋没味儿的他们呀，怎么能轮得上这3个如此如日中天的豪华的男人！看起来像彩虹一样耀眼的娱乐界，那里面有一些什么样的设置，让这么华美的年轻人一个个活得不耐烦？或者，这个名利的圈子挑逗了这些年轻人生命里面什么样的东西，以至于让他们争先恐后地不想活？
当年陈百强和张国荣一起在香港乐坛出道而走红。他们两人都以阳光和活力四射的青春偶像形象出现，他们俩因此而被人们进行无休止的比较，这使得两个原来十分友好的青年人被强行拉开了距离。陈百强和张国荣在心灵结构上也有很相似的东西。外表上的极其阳光的样子，其实只在他们生命中占了很小的侧面，真实的阳光和豪情并不属于他们，他们反而是怅惘的、忧郁的、敏感的。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有一个过于完美的内心要求。在与双亲的关系上，陈百强和张国荣也十分相近。陈百强也是出身豪门，但他与父母的关系很淡漠。陈百强和张国荣刚结识之时，两个人都是无名小卒，有过不被认同的失意。那样的失意让他们惺惺相惜，心灵靠得挺近。他俩那时经常一起外出消磨时间，一起拍戏时也昵近，竟然是两个人的成名把两颗曾经相近的心渐渐拉开。两个人有了不均衡的心理局势，这样的心理局势被大量的双方粉丝起哄得更加不均衡。他们不停地被人为地排名在这个排行榜上和那个俊男榜上。活在这样的比较和竞争之中的两个年轻人，上哪里找得到平和而融洽的相处？张国荣曾经在自述中说，陈百强让他受了很多委屈。陈百强也在电影《失业生》的片邀中表示不愿意和张国荣同演。这两个耀眼的巨星，在舞台上一个打头阵一个唱压轴，心灵里面的友情却早已彼此被删除。这么大的娱乐名利场，争咬得这么紧的一个场所，争咬得更狠更受伤的地方，其实是还没有机会长结实的那两颗年轻的心灵。他们年轻得还不能承担得起谁是瑜、谁是亮这样的嫉妒心理。
这两个面孔豪华到异彩纷呈的完美主义者，在爱情上的境遇也极相似。两个人都是经过千回百转终没能寻觅到自己理想的爱人。陈百强身边的红颜知己不少见，像梅艳芳、叶倩雯、钟楚红、杨紫琼，还有著名作家林燕妮，都是极品女人。可是他爱情的章节里面却一直空着一个女人的名字。他曾经与一个叫翁静晶的女孩儿谈过很深的爱情，世人也以为那可真是金童玉女，这一场爱情却也是无疾而终。陈百强在访谈中曾经说，他在爱情上是个彻底的失败者。有人问他是否是因为标准太高？陈百强说，其实，这么多年来他已把标准一降再降，降到最低了，可惜还是碰不上适合的人。他还无奈地说，也曾有过一个唯一觉得合适的女人，但人家已经有了男朋友。他无奈地说，做人最失败的，是从未真正谈过恋爱。1992年的一天，陈百强酒后服药，成了植物人。第二年，这个自怜、自爱、自强的生命就绝尘而去，年仅35岁。陈百强昏迷期间，张国荣曾去医院看他，张国荣足足呆看了陈百强有一个小时。在死亡面前，爱和恨都显得不足为道。在生命的大限面前，张国荣心里面烙下来的一定是心疼和伤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