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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翡翠如意

1

接到电话,鲁大治一点激动的意思也没有。反而,他冷静地开始擦枪,精心地挑选子弹。李原海在他的脑海里永远是记忆犹新,强壮的身体,简单的大脑,无所畏惧的性格。如果说他是6·16案件的疑犯,也是一个强悍的疑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他太了解李原海了,那一次,李原海中枪出院后就没和他说过一句话。每一次审讯,只要是鲁大治在,他是坚决不开口。仇恨写在他的眼睛里,使他灰色的瞳仁冰冷而凝固。当时的刑警队长沙雪枫耐心地开导他:“李原海,你不要怪谁。我们警察和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要是不作案,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可是你作案了,我们是职责所在,没有办法。甭说是你,就是我们亲爹我们也得抓。你挨了一枪,那是你咎由自取。你不拿刀砍我们,我们的同志能拿枪打你吗?换上你干这份警察你会怎么样呢?你能等着挨刀吗?”

沙雪枫的话说得入情入理,换上任何人都会被感动。何况李原海在押,生活在警察的管理之下,就是做个样子也会说两句好话。可是李原海脖子一挺,眼珠一横,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也就是沙雪枫,要是鲁大治非得上去给他一脚不可。

事后,沙雪枫也和鲁大治谈过话:“大治,这个李原海是个浑人,很难讲清什么道理。反正以后,咱们当警察的也不长什么前后眼,有什么事儿多防着点也就是了。”

李原海被判了三年,三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出来后的李原海气焰差了许多,也许是劳改队的管教和匆匆而过的岁月消磨了他暴躁的脾气。他再也没什么动静了,可是,见到鲁大治总是横眉冷对。鲁大治当然不会说什么,只是在心里边提高了警惕。好在,一切平静,他们也是相安无事。

没想到,这次的6·16案件真就要从他那儿打开突破口。丁昊打来电话,向他们通报了情况:那个小许进已经通知他,今天晚间有个出租车会拉上他到中山公园,他们准备在那里交钱易货。

这让鲁大治再无疑虑,出租车里的肯定是李原海。

鲁大治将闪亮的子弹押进弹夹,这是六·四式手枪,加上枪膛里一共可压八发子弹。大治如给他的警车加油一样给他的手枪加满了弹药,然后,塞进裤管下面的枪套里。枪不别在腰间,他放在小腿处,抬腿之间就可以拔枪。这样出其不意,可以使对方防不胜防。说实话,虽然鲁大治如此谨慎,但他可是一点也不怕李原海。李原海身高体大,也许,扛个麻袋什么的,鲁大治不是对手。要是技击搏斗,摔个跤、练个拳,鲁大治根本不在乎他。何况,他还有枪在手。

因此,他信心满满,放好枪跳起来在办公室里蹦了几下。又挥拳左右开弓,在空中挥了几下勾拳。在想象中,他已经击在了李原海的下巴上。鲁大治自己暗下决心,不到万不得已,他这次绝不动枪。一定要生擒李原海,这样,可以彻底击碎他反抗的信心。

转身之间,他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声猛然间暴响起来。他的电话还是一个拨号的老式电话,虽然不怎么好看,可是非常结实,仿佛是永远不坏。因此,办公室来给他换几次他也没让,他喜欢这简单直接又耐用的东西。但这铃声实在是太响,每一次都会振聋发聩。

他抓起听筒,用当下最流行的电话用言说道:“你好,我是刑警大队。”

也许是一种感觉,鲁大治说完这话后他能试出话筒里有一股冷意渗出。果然,更冷的语音传来:“鲁、大、治,少和我来这一套,发虚的人我见多了。你实实在在地告诉我,我们的事儿什么时候办?”

鲁大治天不怕、地不怕,这声音却让他心头发抖。冰冷的空气顶在他的嗓子眼,让他像晾在沙滩上的鱼儿张了几下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鲁大治,人是讲缘分的,你觉得和我还能过下去吗?堂堂男子汉拿出点勇气来,今天晚上五点半,我在镜花园等你。”电话里的女人并不在乎鲁大治能不能喘上这口气,她连珠炮般放完自己的话就扔下了话筒。那边“咔”的一声挂断之后,鲁大治还愣愣地伫立当地,好久没有回过神来。

一个大男人也有他的难言之隐,尤其像鲁大治这样横刀立马的男人。

刚刚放下话筒,傅志就推门走进:“师傅,咱们几点集合?”

傅志的意思很清楚,今天晚上许进要在中山公园交货,沙雪枫安排由鲁大治全权指挥,务必人赃俱获!

鲁大治回过神来,无精打采地说:“你安排吧!反正这次行动主要就是你们重案中队的人,我自己估计8点左右肯定到局。”

敏感的傅志发现了鲁大治的异常,案件要破,疑犯已经上钩。按理说,鲁大治应该是最兴奋的。因为,他一开始就提出了以李原海为第一嫌疑人。如果案件真就这样破了,第一功臣当然是鲁大治莫属。

“队长,你有什么事吗?”傅志双眼盯着鲁大治,关切地问道。

鲁大治黯然一笑说道:“净瞎猜!能有什么事?你这么年轻,领导又重视你,关键时刻你不挑点重担怎么行?”

这言不由衷的几句话,傅志也不好反驳。他只好说:“那我就安排了,反正由师傅亲自坐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傅志走出他的办公室,鲁大治慢慢地走进他的套间,那里有一个柜子。他翻了半天,找出一套休闲衫,一盒方便面。出来后,他摇了一下保温瓶,里面有水。那天晚上他就用了那盒方便面,换上休闲衫后,他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门。

大街上车水马龙,鲁大治扬起手来,一辆捷达牌出租车停在他的面前。鲁大治不例外地先看了一下司机,然后,他拉开车门说道:“镜花园!”

话说出口,他心里也觉得有意思,这个杨青歌是有心还是无意?怎么约他到这么一个地方?鲁大治当然知道这是连大市有名的一个茶楼,可这名字?鲁大治细细地一咀嚼,他可真品出点味来。镜花园(缘),杨青歌的意思是说她们的缘分是镜中花,鲁大治咀嚼之后细细一品,味道竟然是那么苦涩。

没有人会觉得婚姻的失败是什么好事,鲁大治也是如此。妻子杨青歌花容月貌,又有一副好嗓子,在她的歌舞团里也是台柱子。当初,谁不羡慕大治,虽然是匹“黑马”王子照样找了一个白雪公主。可惜啊,这漂亮不当饭吃。杨青歌除了唱歌,一不会做饭,二不会洗衣。一大早起来吊嗓子,然后,对着镜子练口形。等到鲁大治做好饭,机灵的杨青歌会赏给他一个香吻。然后,挑挑拣拣吃上一点,抹好口红,戴上墨镜,挎上比她人还要大的一个鹿皮坤兜,回身向鲁大治一扬手:“拜拜”。紧接着,走廊里就会传来她高跟皮鞋踩在水泥地面清脆的响声。

一开始,鲁大治在得意之中,走廊上传来的皮鞋踏地的声音,他听起来就像青歌美妙的歌声。可这生活是实实在在的,逐渐的,那声音就有些变,变得刺耳闹心。

后来,更可怕的是鲁大治成了刑警,而且,从中队长成了大队长。也就是说,成了刑警中的精英,甚至是精英之中的精英。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随时可能发生的刑事案件,频繁地骚扰了他们的家庭生活。由于,精英总要顶在刑事侦查的第一线。由于,刑事案件的突发性、多变性。大治这艘航船似乎越来越少地驶进他们的港湾,即使是停靠一下,也是为了增加给养,补充油料。可是,他每一次回家都发现,没有什么给养也没有什么油料。

杨青歌除了自己之外,88平米的房子里几乎是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东西。沙发上是他们换下的裤子,袜子,床底下是鞋子,特别是有了鲁军之后,他们的房间里很少有下脚之地。

渐渐的二人感觉到了距离,吵架斗嘴成了家常便饭。最不能让人容忍的是杨青歌不管小鲁军,二人一吵嘴,她肯定将鲁军扔给鲁大治,即使是鲁军哭哑了嗓子,杨青歌也是不管不顾。

亏得杨一平和张文静,这老两口屡屡的规劝。他们的婚姻像一艘风雨中颠颠簸簸的小船,勉强挣扎着前行。最后是张文静——杨一平的老伴,鲁大治的岳母,看到鲁军在他们的手里心疼。她提议,杨一平赞成,老两口将鲁军接到了他们家。隔着一辈人,老两口视鲁军为掌上明珠。鲁军就在这种无所顾忌的环境中长大,姥姥、姥爷的庇护简直就是一把巨大的雨伞替鲁军遮住了满天风雨。

既然鲁军有了安身之处,两个人更将他们那个家当成了临时居住之所。鲁大治是没有办法,而杨青歌事业上竟然有了突破,三天两头还会接个电视剧什么的。虽然弄不上一号、二号,配角之配角也算一个电视人。于是,杨青歌更觉自己是上了一层楼,小小的刑警鲁大治越来越不在她的话下。

可事情就是这样,蚊子不叮无缝的蛋。

那是一个充满黑暗的夜晚,鲁大治抓捕一个疑犯回到局里,突然心中有一种感觉,想回家。也许是想换件衣衫,也许想回家拿件东西。于是,他放弃了在局里住的习惯,抓住队里的三轮摩托车,打着火就向家中驶去。

他们的家在昌平街,一幢普通的住宅楼,他们住的是五楼。

距离家中不远,鲁大治惊讶地发现他的单元灯光是亮着的。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虽然杨青歌是个夜猫子,常常是11点之后才睡觉。但这个时间,毕竟有点太晚了,怎么还亮着灯呢?鲁大治心中滚过一丝不安。虽然夫妻感情不好,可他也不想让青歌有什么意外。

摩托车停在楼下,他立刻拔动双腿向五楼跑去。鲁大治身体健壮,又加上他非常注意锻炼,小小的五层楼梯哪在话下?如风一样就被他踩在脚下。上了五楼,掏出钥匙,急急忙忙地打开他们的单元门,里面出现的景象却让鲁大治尴尬地伫立当地。

原来,在他们家庭内的茶几上杯盘狼藉,杨青歌举着一个玻璃酒杯正和一个长发垂肩的男人碰杯。看青歌醉眼蒙眬的样子,两个人好像是进入了“佳境”。

鲁大治的突然出现,使那个男人回过头来和青歌的视线一起撞向了大治的视线。也许,有某种磁性在作怪。三个人六只眼,视线一撞竟然如焊接般粘在了一起。青歌和那个男人的手举着杯凝在空中,而鲁大治脱了一半鞋的脚也停在鞋窝里,空气刹那间板结了。时间,似乎在那一刻也定格不动了。

的确是“没什么”,的确只不过是二人饮酒,可的确令人尴尬。毕竟是深更半夜,毕竟是孤男寡女,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怎么说呢?中国人的传统和道德遭到了挑战,鲁大治的心理底线遭到了挑战。那一刻,鲁大治血往上涌,一只手很自然地伸向他的屁股后面。那个时候,大治还没有锁在裤腿里的枪套,他的六·四式手枪是别在屁股后面的。

大治的这个动作打破了尴尬,也撕裂了板结的空气。只见那个长发的中年男子,急忙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睛里白眼球多于黑眼球。并且,双手摇着面对大治喊道:“兄弟,别误会,千万别误会!青歌今天演出不太成功,心情不好,她拉我来陪她喝几杯酒。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兄弟千万别误会啊!”

中年男子白眼球多的眼睛紧盯着鲁大治伸向屁股后面的手。也许,他的心里已经极度恐惧,毕竟那是一个拔出来可以要人命的小机器。毕竟,鲁大治眼圈已经红了,冲动已经映上了他的眼帘。

可怕的景象终于出现了,鲁大治抽出他的手枪并让那手枪在他的食指间转了两个360度。然后,垂下拿着手枪的手,口中怒喝一声:“滚!”

中年男子绝对不是李原海那样的浑混人,他极度精明地说:“好、好,我滚!我马上就滚!”

记忆如此不堪!正想着,司机踩下了刹车说:“师傅,镜花园到了!”

2

鲁大治看那长发男人一阵慌乱,他心中在沮丧之余难免有点得意。

“干什么?鲁大治!你收起你那一套!”好像被打了一针鸡血的杨青歌突然爆发。也许,面对此情此景她必须爆发,否则,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当着那个长发男人,杨青歌的态度让鲁大治刚刚升起的得意消失殆尽。在杨青歌面前,鲁大治总有一种压抑感。可是常言道:物极必反!怒不可遏的鲁大治,手枪交到左手,反手就是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手掌拍到光洁无比的脸蛋上竟是如此响亮!

杨青歌愣了,她呆若木鸡般地伫立当地。趁乘机会,长发男人一分钟也没有停留。他看鲁大治离开了门口的位置,立刻夺路而逃。转眼之间,楼梯间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足足有两分钟,杨青歌颓然倒在地板上,一阵号啕大哭如决堤洪水奔涌而出。

这凌晨时分,黎明之前。惨绝人寰的哭声惊动了这座住宅楼,已经有开门声传来,机警的鲁大治马上关紧自己的单元门。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有人敲门。

“大治,你干什么?赶紧开门!”对门张嫂的声音。

鲁大治哪儿敢不开?开门之后,当然是张嫂的一顿好心训斥。杨青歌泪流两行,声音毕竟小了许多。鲁大治一声不吭,终于打发走了好心的邻居。

单元里一静下来竟然是坟墓般沉寂,两个人泥塑木雕般不言不语。

说起来,杨青歌虽然有她的不是,可她真没有越轨的行为。那个长发男人叫宫来喜,是歌舞团的一个副团长,平常对杨青歌有点意思,两个人也算得上是个朋友吧!今天晚上杨青歌接到一个通知,他在一部电视剧中的角色被替换。替换她的人是她团里的同事,这让她心情难免低落。宫来喜安慰她:“算了,命里八尺咱不求一丈。电视剧的事儿我说得不算,团里的事还是我做主,在团里演出哥哥肯定让你顶了她,也算一报还一报。”

话说得中肯,杨青歌又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能有机会一报还一报,那真是太好了!听宫来喜这么说,她难免感激地叫了一声:“哥,那就拜托你了。”

这一声“哥!”,让宫来喜立刻意识到有机可乘。

晚上,宫来喜请客,两个人都属夜猫子,宫来喜将杨青歌送回家来,杨青歌也是一时心软,与鲁大治长时间不和心灵也是重创。于是,在宫来喜提出上楼时,杨青歌犹豫了一下却没有拒绝。

商品楼这单元门一关,难免让人有与世隔绝之感。两个人脱了鞋走进室内,宫来喜就乘虚在后面抱住了杨青歌。当时的气氛就如一堆干柴溅上了火星,也许,下一分钟就会燃起熊熊欲火。

恰如其时,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这么晚了,谁打电话?

原来,电话是鲁军打来的。

“妈,我在庆云街烧烤店,你能不能来一下?”

“什么事啊?这么晚了!”杨青歌对儿子总有一种歉疚感,电话里的声音软软的。

“有几个朋友吃饭,我才换的衣服没带钱,你给送二百元钱来。”十几岁的鲁军说话的声音还很稚嫩。

杨青歌听到这话,扫了一下墙上的电子钟,她发现已经是午夜了。她的心中升起阵阵痛楚,儿子在父亲家中,当姥爷和姥姥的难免管教不严。这个时候了,儿子竟然还在烧烤店。杨青歌手拿电话长叹一口气,本想多说几句,看看站在她对面的宫来喜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宫来喜听得很清楚,他上前拽住杨青歌说:“还等什么?儿子肯定是遇到难题了,我和你去。”

二人开车来到庆云街,没想到的是,鲁军嘴角带血,脸上有青肿。杨青歌的眼泪刹那间流出,她抱住鲁军问道:“儿子,怎么了?”

鲁军好像是不以为然,他冷冷地推开杨青歌,冷冷地问道:“带钱来了吗?赶紧的!”宫来喜的反应比杨青歌快得多,他迅速从衣袋里拿出他的钱夹,为鲁军付款。鲁军不说话,默默地看着宫来喜。等发现他已经付款,鲁军转身就走。杨青歌连喊带叫,鲁军是理也不理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中。

杨青歌失魂落魄,整个人瘫软了一样。宫来喜架着她,二人上了车。

“青歌、不必如此,孩子有孩子的路,你有你的路。谁也没有权力阻止你去寻求属于自己的幸福,人生苦短,不必委屈自己。”宫来喜的声音很有磁性,像一只震动的手,轻轻地抚摸杨青歌似乎受伤的心灵。

杨青歌的确很受伤,而且,这伤绝不是一次。可这能怪谁呢?鲁大治开始还好,许多家务都能担得起来。后来,当了刑警又当了什么队长。一天像个游魂,经常来无影、去无踪。常常是安排好了晚间去接鲁军放学,可突然之间就会有一个电话打到她们团里,告诉她特殊情况去不了。一次两次倒也罢了,长此以往杨青歌岂能有那种耐性?两个人较起劲来,受害者当然就是鲁军,他就成了脱缰的野马。

后来,虽然是杨一平出头解决了夫妻的这一矛盾,鲁军住进了姥爷家。杨青歌开始没觉得怎么样,时间一长,她却感觉出了不对劲。那就是鲁军与她越来越远,甚至看着她的眼睛里都出现了陌生感,这使为人之母的杨青歌心头难免滴血。可是,她没有去想应该如何改善这种关系?如何去调整与鲁军的母子感情?反而,她将这笔账没来由地记到了鲁大治的头上。

也许,这就是女人!

回到家中,沮丧的杨青歌甩掉她的高跟鞋,大声说:“喝酒!”

两个人以冰箱里找出两袋榨菜,打着煤气,在灶上炒了几个鸡蛋,竟然推杯换盏起来。

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最为让人着恼的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鲁大治和杨青歌感情上出现裂痕后,他就拿办公室当宿舍从不回家。也是合当有事,今天晚上他偏偏就“一反常态”,半夜三更走进了家门。

鲁大治不是圣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警察,面对此情此景他难免激动。可这一激动就难免坏事,特别是一记耳光彻底凉了杨青歌原本就温度不高的心。

张嫂走了之后,二人无话。鲁大治找了两件衣服在黎明时刻出了家门。他没有安慰杨青歌,杨青歌也没理他。

可是,天亮之后,杨青歌做出了反应。她直接找到局里,找到了当时任副局长的沙雪枫。这样的事情,沙雪枫哪里敢隐瞒?一个警察使用枪支威胁他人,已经构成了违纪。没有办法,鲁大治在一个党内严重警告上签了字。而且,沙雪枫代表组织宣布:从那时起,除了出现场,办案件,业余时间,取消鲁大治配枪的资格。

直到现在,鲁大治每到节假日,周末休息,他的枪套都是空的。

更为要命的是,杨青歌写了一个离婚协议让他签字。虽然鲁大治拒绝了,可是,两个人不说是恩断义绝,婚姻已经是淡如白开水了。他们分所而居,鲁大治就在他的办公室。夫妻之间的冷战一打就是数年,儿子鲁军已经长大成人,他们之间还是没有一个终结。也许,杨青歌那边有了什么新的变化,她今天邀请鲁大治大概不是最后通牒,也是兵临城下的又一次进攻。

鲁大治带着这样的猜测走进了镜花园。

这是一座茶楼,是茶楼就很静。一进门竟然是一道长长的楼梯,那楼梯直通二楼。他正想上楼,左边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先生,你好!”

原来,左侧有一个吧台,里面有一个小女孩。此刻,她从吧台后站出,非常有礼貌地向他致意。

“你好,请问,有一个姓杨的女人,她在吗?”

女孩一挥手,好听的声音再一次飘来:“请,她在焚香阁等你。”

焚香阁?分香阁!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吉祥。上得二楼,焚香阁无非是一个小小的雅间。沙发环绕中虽然没见烟雾缭绕,可灯光昏暗,一个愁眉紧锁的“怨妇”坐在灯下,也让人心情难以愉快,尤其是杨青歌之于鲁大治。

看到鲁大治走进,杨青歌一只手举着酒杯样的茶盏,轻轻地呷着茶,面无表情地眼皮一翻算做了招呼。她的面前是一个长方形的茶盘,她所举着的小小茶杯上面放有六个,此刻,全部倒满了茶水。还算不错,杨青歌向他点点头,那意思是“请喝茶!”

岁月无情,二人结婚20多年。从朝思暮想到置之脑后,原来也就是一瞬间的起伏。杨青歌虽然常年在美容院中出没,可是,眼角那浓浓的鱼尾纹仍然如蛛网一样爬遍了鬓角。反过来,半百之年的鲁大治倒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也许,这是属于男人的一种优势。杨青歌偏偏不服这个劲儿,她就是要挑战这个优势。

“鲁大治,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我之间已经如此,这个婚姻还有拖下去的必要吗?你这样做是慢性杀人,知道吗?”

杨青歌就是杨青歌,说起话来一针见血,绝对有力量。

鲁大治心中一抖!说来也怪,鲁大治也是一个血性男儿。他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尤其是警察服一穿,六·四式一拿,他会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感觉。可他在杨青歌面前却往往是有气伸不直,有话说不出。特别是相比于杨青歌犀利如刀的语言,鲁大治的嘴就相形见绌了。

“青歌,不是我拖,我也没有慢性杀人的意思。我还是觉得鲁军太小,他还没有结婚。等他结了婚我们再谈不好吗?你想一想,对这个孩子我们是不是得多一些关爱,尤其是一个母亲?”

鲁大治说的也是心里话,他对杨青歌也没有多少幻想。可鲁军正是当立之年,高中毕业,虽然没考上大学。但他曾经跟别人打过工,学过车。最近又张罗做生意,随之而来的就是找对象,成家立业了。这个时刻,鲁大治不想给孩子的伤口上再撒盐。

杨青歌眼睛泛红,她抢白鲁大治:“还提你的破儿子,估计快成二流子了。常话说,子不教、父子过。你常年像个游魂,儿子的教育你管什么了?今天你人模狗样地和我谈这个,你有这个资格吗?”

杨青歌的话像一把钝刀,反复地在鲁大治的心头上切。别看鲁大治五尺高的男子汉,是个在犯罪分子面前眼睛都不眨的铁血刑警,可他的心也是血肉而成,这钝刀的切割让他疼痛难忍。

“啪!”的一声,鲁大治一掌拍上了茶几,上面酒盅似的小茶杯东倒西歪。茶水横流,好在是流进了带孔的茶几之中。

“杨青歌,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一个女人整天唱歌跳舞,酒店饭堂,你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了吗?今天你指责我,你看不到我是工作吗?一个女人能不能理解丈夫一点?”恼怒的鲁大治手指杨青歌,眼睛像喷火一样。

杨青歌看他如此,话锋一转,从手臂挎的一个坤兜里拿出一份打印的文件。她压低声音说道:“好、好,我不和你吵。你把这个签下字咱们今天就结束。”

鲁大治定睛看去,原来,这是另外一种协议,内容是:鉴于鲁军没有结婚,杨青歌与鲁大治的婚姻保持现状,二人互不干涉。鲁军结婚后,二人马上办理离婚事宜。

如此协议,鲁大治沉思一番。杨青歌的声音传来:“还犹豫什么?这可是按照你的意思写的!”

鲁大治接过杨青歌递给他的笔,拿在手里,那支笔仿佛千钧之重。

3

夜无边无际,像水一样漫开来,将所有的人全部被淹没其中。

劳动公园,一座漂亮雅致的人工园林。浓密的林荫,静悄悄的湖泊,典雅的雕塑和凉亭都笼罩在夜色中。傅志选择了一棵柳树的后面,他收缩着身体,睁大他的眼睛,努力让自己适应这黯淡的光线。渐渐的,他感受到了模模糊糊的景物以及景物中间出现的空隙。那是公园的大道与特意留下的一块块空地,让人们行走和驻足游玩以及锻炼的地方。

他前面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不是供人们游玩的,那是一个市场,地下的半公开的一个市场。每周六这儿就会有一个自发的旧货交易市场,主要是纸币和部分古玩。

小许进将交货地点选在这个地段到也顺乎自然,而李原海似乎也没有什么顾忌。这反而让傅志的心中升起一种担心,案件毕竟是破得太容易。如此大的一个案件,疑犯竟然一点也不疑心,大乎乎地就要出手赃物。虽然,李原海外号“李大傻”,做起事情来比较简单。但是背负血案,怎么说,也是有心理压力。他竟然如此轻松?也算得是极强的心理素质了。

晚间8点,傅志准时集合了他的重案中队。鲁大治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赶来,真是狼狈,空肚子喝了几杯茶。杨青歌挑选的是一个茶楼,那意思是只管茶不管饭的,这样的老婆不要也罢。鲁大治签上字,杨青歌脸上显出笑容:“鲁大队,是不是得请我大吃一顿啊?”

鲁大治看了一下腕上的表,冷冷地说:“你愿意上哪儿就上哪儿吧!我还有事。”

艰难的谈判结束了,数年的冷战也告一段落。杨青歌伸了一下懒腰说:“好吧!那我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但这茶水钱你得算了。”

没想到,小小的一壶茶算了鲁大治160元。鲁大治掏空了腰包,凄凉地回到公安局,傅志的重案中队已经准备出发了。大治跳上车,再一次明确责任:“傅志,今天晚上你全权指挥。”

鲁大治真是没有心情了,虽然婚姻的死亡是板上钉钉,可他的心中不知为什么仍然十分难受。看他情绪不对,傅志也没多说,反正是一个守候待敌,也就是老百姓常说的“蹲坑”,对于刑警也算得上是家常便饭。重案中队里都是多年的刑警,这样的场面大都经过多次,指挥不指挥的没有多大压力。进入现场,傅志将他们安排在各个地点,自己找了个地方蹲了下来。

为了防止变故,傅志特地找了一台地方牌照的车辆停在公园以外。他拿了一个手持台,和所有人员定下了联络信号。一旦情况有变,他们可以随时方便地转移地点。这么重要的一件东西,小许进是个鬼精灵,临时换个交货地点什么的,也是正常现象,刑警应该有应变的能力。

恰巧这一天没有星斗,天空阴得如锅底般。好在,这是劳动公园,建设者在这里安排了不少的灯火。有的在草丛中,有的在路边的铁制灯杆上。这些灯火不太亮,又很稀落,像树丛中飘忽的鬼火。

傅志看了一眼,大家隐藏得都不错,风儿吹来荡起垂柳看不到一丝人迹。他拽下一根草棍咬在嘴里,一股苦涩和草的腥味进入口腔。好在是夏天,待在草丛中除了寂寞也没什么,比在屋子里凉快多了。抓个把人,也谈不到紧张,他们的方位保持得很好,绝对的一个口袋。别说一个小许进,就是三个、两个,他也跑不出这个包围圈。

现在,唯一的担心就是鱼儿不上钩。所有的手机全部变成震动,他相信如果情况有变,丁昊会给他发短信的。他相信这个来自省厅的侦察员,看他矫健的体态,傅志就知道是个练家子。再看他机警闪亮的瞳仁,傅志相信他绝不会失手。想到这儿,他的信心来了。一种就要破案的感觉涌上心头,他高兴起来,聚精会神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再说小许进,他听到李原海给他的报价,他心中暗暗核计:机会来了。

机灵的小许进告别李原海重新找到丁昊,他叹息一声说道:“大哥,东西是有了,可价格太高,你有能力拿吗?”

丁昊看了一眼许进,他笑了。

“兄弟,你是怀疑大哥的能力?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丁昊似乎看透了许进的内心,这让他心中暗暗发虚,可是他仍然咬紧牙关大胆地说道:“东西我看了,绝对的精品。但对方开价就是一百万,不容还价。如果大哥有这笔款,有小弟的面子,东西就是大哥的了。”

面对顷刻间的暴富,许进是豁出来了,他绝对不想后退。毕竟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过了这村哪有这店?因此,他迎着丁昊仿佛可以看透他内心的眼睛,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少顷,丁昊站起身来到壁橱里拽出一个皮箱。许进眼睛发蓝,紧紧地随着丁昊的手在动。他的呼吸都不存在了,只有嘴呈O字形任气流进出。

丁昊打开了那个皮箱,果然,成沓的钞票将许进的眼珠由蓝变红。他长出一口气高兴地说道:“大哥,你果然是个藏而不露的大老板,事情我给你办了。明天晚上10点,我们在劳动公园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许进又长了一个心眼,他觉得劳动公园是个隐蔽的环境。丁昊人生地不熟,不管他多么精明,强龙不压地头蛇。到了那样的环境和地点,丁昊不敢对他作弊。因此,他没把交货地点放到宾馆而是树木丛生的公园。

丁昊缓缓地点点头说:“随你!”

有了丁昊的首肯,又见到了丁昊的钞票。许进聪明劲来了,他想方设法在一天时间里凑齐了十万元。然后,他找到李原海附耳说道:“大哥,也就是哥哥的事,兄弟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终于给你办成了。”

说完话,他拍拍手中的兜。可以看出,沉甸甸的。

李原海精神立刻来了,他也没想到事情如此简单。十万元,他得跑多少年车才能攒下十万元?发财就在眼前,他也兴奋异常。

“好!”一声好,李原海拉开他的捷达车后备厢就拿出了一个绿色的大烟袋般的东西。许进比李原海要懂古玩,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宝贝,心中暗乐。他递过手中的兜低声说:“咱们上车!”

二人上了李原海的出租车,李原海点清了十万元,心花怒放地说:“好、哥们!咱可是说好了。你卖多少钱我不管,你卖赔了也别找我。”

李原海也有他的心眼,生怕许进反悔。当然许进也怕李原海反悔,他严厉地说道:“大哥,这件事可是违法的,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别弄出什么动静来!”

许进的一再叮嘱,也是怕好戏演砸。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话确实让李原海有点害怕,毕竟是进去过的人,但当时,他还是答应许进:“放心,你够意思,哥哥也不含糊。”

剩下的,许进就盼着天黑了。

一切都像计算好了一样,鱼儿准时游进了网中。许进只不过是吓唬李原海,他自己并没把这事情看得多么复杂。他已经彻底认定丁昊就是一个古玩商人,他也认定自己就要发财了。90万的利润空间,他心胸被喜悦充溢和激荡,他早就急不可待,岂能料到其中有诈?

于是,踏进公园,面对丁昊,他在将那只翡翠如意拿出之后的刹那间,空气被板结了!

傅志当先而出,大喝一声:“不许动!”

紧接着飞身而出的是鲁大治,伸手一探,他已经将不知所以的许进抓在手中。顺势一带之间,他一手抓住那只翡翠如意,一只手已经叼住许进的手腕。他拇指按住许进的手掌关节外,轻轻的一个翻腕,小许进半个身体弯到了地下。

埋伏的刑警打开了手电,许进发现抓住他的是鲁大治,他大叫:“鲁大队,你凭什么抓我?我是公买公卖!”

青云区没有不认识刑警队长鲁大治的,尤其是许进这样的社会“精灵”。

鲁大治不理他,只是冷冷地问道:“李原海呢?”

“我……我哪儿知道!”这是许进本能的撒谎。

“告诉你,许进,这是杀人现场的赃物,你要替他担负杀人的罪名吗?”傅志即时说道。

原来如此!机灵的许进立刻明白了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刑警?为什么他们潜伏在这儿?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我带你们去找。”许进的脑瓜也是够快的,不仅他要洗刷罪名,还有十万元呢!他还是寄希望于收回十万元,要不然这买卖做得可就惨了!顷刻间,他似乎从天下掉到了地上,90万没赚着,10万也要搭进去。他的一颗心落到了海底,心里暗叹:世间的事怎么变化就这么快呢?

鲁大治早就给他锁上了一副手铐,此刻他通过许进的表情更是认定了李原海。因此,他将许进交给狄凯同时说:“带着他,去把李原海抓来。”

那边的丁昊也被刑警们控制在一边,毕竟事情还没完,戏还需要演下去。

傅志低声对鲁大治说:“师傅,还是应该先鉴定一下这个如意吧。然后,审讯许进,拿下笔录,落实后再抓李原海!”

傅志说得有理,鲁大治点点头,手一摆说:“收队!”

回到公安局,鲁大治仍然没有兴奋起来。傅志看出来了,他小声问道:“师傅,有什么事吗?”

多年了,傅志知道鲁大治是性情中人,抓到人犯,赃物入手,案件必破,他不应该是这种情绪。

鲁大治摇摇头,尽量放缓心情说道:“你不要管我,还是把案件好好梳理一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拿下许进的口供后,立刻控制李原海,我对他总是不放心。”

“放心吧!我马上安排对许进的审讯,落实证据。丁昊就是一个业余的收藏家,一会儿让他鉴定一下如意。李原海上的是夜班,此刻应该正在马路上跑,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清晨交班,他肯定要睡觉。那时,我们再抓捕他不迟。”傅志说得有理有据,他的意思是把一切核实好,然后,乘李原海最没有防备的时刻一举拿下。

鲁大志心中暗暗赞赏:这个傅志就是有心机,他的思路永远是那么清晰,思维永远是那么缜密。有的时候,鲁大治也是暗叹不如。他和傅志十几岁的差距,竟然有一代人的感觉。尤其是像傅志这些专业学校毕业的警察,接受事物非常快,到底是带有文化底蕴的人,理论与实践完美结合之后就是一个质的飞跃。

鲁大志总有一种会被傅志超越的感觉,此刻,他更有力不从心之感。他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我参于对许进的审讯,你让丁昊先初步鉴定一下如意。另外,那个闻文君还在不在?最好叫他来亲自看一下。”

“放心吧!我来处理。”傅志看出鲁大治的心情很沮丧,从爱护他的角度,今天他将责任全部担在自己的肩上。

其实,那个闻文君已经在处理好父母的后事后急匆匆地回美国了。有些事交付给他的一个舅舅,这舅舅对于翡翠如意一窍不通。因此,傅志也根本没想找他,也不必要找他。他知道,丁昊的业余爱好就是收藏,省厅叫他来,绝对不仅是因为他是一名刑事侦查员。

此刻,为了掩人耳目,丁昊被同时带进公安局。当然,进了局里,他和许进就被放在两个待遇不同的房间。丁昊和连大刑警在一起谈笑风生,许进被带进了审讯室。

也许,案件侦破在即,所有的人都十分高兴。青云区公安局刑警大队除了审讯室,全部是欢声笑语。

4

清晨,大海上飘过浓浓的雾气,空旷的街道被白雾所笼罩。车辆非常少,白日里喧嚣的街市变得冷清而寂寞。

天刚刚放亮,绝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之中,傅志就和他重案队的弟兄们出了公安局的大门。5个弟兄全部挤在一辆桑塔纳轿车里。这车宽敞,5个彪形大汉坐在车里还算得上是绰绰有余。为了行动方便,刑警大队的这台车没涂警用标志,大街上一走和普通车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不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傅志没让鲁大治上车,他说:“师傅,你就在家坐镇。这点小活儿我们哥几个就办了,不麻烦你老人家了。”

一句玩笑,鲁大治也领他的情。从和杨青歌分手后他的情绪就上不来,即使是丁昊信誓旦旦地认定,刑警们到手的如意应该就是清廷宫内的珍品。因此,也就理所当然的是闻家丢失的东西。那么,顺理成章,李原海为该案的重大嫌疑人也就无可非议。也因此,名动连大市,省、部挂号的6·16特大杀人抢劫案侦破在即。可身为刑警队长的鲁大治心情就是莫名其妙的压抑,迟迟没有兴奋的感觉。

他的这种感觉完全地游离于所有刑警们的感觉之外,连丁昊也看得出来。他鉴定完如意,私下里问傅志:“鲁队长情绪不太好,他一定有什么心思。抓人的事最好不要让他去,如果人手不够我算一个。”

与鲁大治萍水相逢的丁昊都能察觉到这一点,朝夕相处的傅志焉能不察?

鲁大治没来,傅志就是最高领导。现在,他又是司机。他一面开车,一面回味和咀嚼许进的证词。如果许进的讲法是事实的话,他的供词只能算作证词。纵观整个案件,傅志也认为许进构不成犯罪,充其量只是一个证人。当然是非常关键的证人,鲁大治和他也交代得很清楚:“你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等我们验证你说的全是事实之后,我们自然会让你离开。但是,你永远是此案的证人,开庭时你必须到庭。”

许进的这些证词已经被记录在案,证词中所证实的主要嫌疑人李原海就是傅志的目标。虽然有用词上要称呼李原海为嫌疑人,可在鲁大治和刑警们的眼中,李原海已经铁定为6·16案件的作案人。

“捉贼拿赃”,藏于别墅区一号楼的翡翠如意出自李原海之手,这还有什么说的?这个时刻没有人愿意去节外生枝,抓住李原海毕其功于一役是所有人的想法。

开着桑塔纳在空旷的街道上飞驰的傅志,只是觉得事情容易了一点,小许进一点李原海就出手?这可是能惹来杀身之祸的东西啊!李大傻也太“二”了。他脑袋里想着李原海,想着他的大脑壳,车拐向文安路。傅志点了一下刹车,桑塔纳像被勒了一下缰绳的骏马,迟疑了一下转向左侧。文安路里却驶出一辆出租车,那车与傅志擦肩而过。傅志回头看了一下,开车的是个女的,他放下心来,脚下又踩紧了油门。

也许,他想得过于复杂了。很多事情其实就是简单的,只是人为地复杂了。想到此,傅志轻轻地摇摇头,不想了。不管怎么样,事已至此,抓获李原海是刑警们必需的任务。而且,这个人身高体高大,如老虎一般结实。如果他杀人在先,此刻见到刑警他肯定会困兽犹斗,他的力量绝对不能小视。

沙雪枫也是一夜没睡,他就坐在刑警大队,临行之前,沙雪枫亲自检查了刑警们的装备。并将自己的子弹拿出一盒分给了所有的刑警,他告诫大家:“记住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任何人不要心存侥幸,一定要提高警惕,出手要快,抓人要准,绝不能犹豫。万一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你们要即时汇报。同时,要控制现场,坚决防止误伤群众。”

没有人大意,车上的5个人从上车时起就谁也没有说话。他们眼睛雪亮,目视前方,车窗外的高楼大厦如行云流水。他们的脑海中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李原海,这人让他们崩紧了所有的神经。

“弟兄们,看到李大傻我们要一起下手,坚决按住。由狄凯给他戴上手铐,不能让他有反抗的机会。”傅志边开车边说道。

“是、头儿!”狄凯回答。

哪怕是经历了一万次,傅志也习惯于这些婆婆妈妈。他的弟兄们也是有血有肉,也是有老婆有孩子,他可不想因为一时大意,少了一个哥们。尤其是面对李原海这样的,没有大脑只有身体,犯起“虎”来,弟兄们的麻烦可就来了。他是永远忘不了李原海抡圆菜刀劈向鲁大治的疯狂,他不想有任何一个“万分之一”。

走出文安路,前面就是窑场了。这是当地人习惯的叫法,大概这里原来是烧窑的。现在,出现在傅志他们面前的是一片住宅。这住宅高低不齐,参差不一。从外形看,这就是一群即将改造的住宅群。

傅志早早踩下了刹车,找了个隐蔽处停下了他的桑塔纳。然后,所有人悄悄地下了车。傅志一挥手,五个人立刻分别渗入住宅群中。

傅志和狄凯在一起,他们两个人是抓捕中的主力,沿着巷道他们的身影相继进入一幢破旧的住宅楼。重案队的另外两个人进入六楼,其中一个开窗盯住楼下。还有一个人留在楼下封住道路,一个人守在五楼的楼梯口,傅志和狄凯上前敲门。

刑警铁桶般地围住了501!

501是李原海的家,“当、当”的敲门声很轻但仍然惊醒了人们的好梦。

“死鬼,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这么早就回来不想挣钱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傅志身体向后一闪,一只手举在了脸前。狄凯更为机灵地闪到了门后,两个人做好了准备。

门开了,一个颇老的女人带有皱纹的脸出现在门口。傅志举了一下证件:“我们是公安局的。”然后,他就以最敏捷的动作在老女人与门的缝隙中挤进了单元。

屋子不大,有点乱糟糟。傅志一眼扫过,然后,他和狄凯分别向两个卧室扑去。说是“扑”,绝对的是有一种气势,疾风之势。这风刮进两个卧室,两支黑洞洞的枪管瞬时间画了一个圆。于是,顷刻间,屋子里的一切都被扫描了一番。

只有一个房间有人,一个躺在床上酣睡中的毛头小子。嘴上的绒毛被呼吸吹动,不速之客的入侵使他翻个身照常睡去。这是李方舟,李原海的独子。傅志不知道,他是自己女儿的同学,可他并没有惊动他。

“李原海呢?”返回厅里的傅志向那个黄脸女人问道。

那女人不是开始时的样子了,她可能是看到这个架势心中有了感觉,她没有回答傅志,而是惊惶失措地反问道:“怎么了?李原海怎么了?”

“没怎么!我们是公安局的,找他了解一个情况。”傅志看她很紧张,于是解释道。

“啊!”黄脸女人长出一口气说,“我当是他又惹祸了呢!他上夜班还没回,要不我给你们找一下。”说着话,女人转身走向墙角,那里有一部电话机。

傅志使了一个眼色,狄凯快步上前在她前面按住了电话:“大婶,不用了,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

狄凯马上就领略了傅志的意思,并且及时做出了反应。

那女人似乎也明白了,她也没坚持,转身到厨房做饭去了。她转身的刹那,傅志明显看到她慌乱的眼睛里有泪花在滚动。大概一个女人最害怕的就是男人在外面出事,尤其是像李原海这样的。

傅志立刻使用对讲机发出信号,单元外面的刑警立刻离开了这座楼,在几条必经之路上放了岗哨。如果李原海出现,他们会从后合围,傅志与狄凯就在李原海的房间里守株待兔。他们的抓捕变幻了方式,耐心地等待李原海的出现。

雾气散去,朝阳升起,一绺灿烂的光线射在玻璃窗上。小小的单元显得明亮起来,人也更加清晰。毛头小子从床上爬起走向厕所,他一眼看到了屋子里的陌生人,立刻停住脚步眼睛里射出警惕的目光。

“谁?你们是干什么的?”李方舟可能是感觉到来人的不寻常,他问道。

傅志没来得及说话,狄凯回答:“我们是公安局的,找你爸有点事。”

“公安局的,有证件吗?”李方舟竟然走上前来,严肃地盘问起来。

傅志拿出证件,他眼前的李方舟眉清目秀像个女孩子般漂亮,这让傅志忍俊不禁地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是来抓我爸的吗?我爸可不是坏人,我不欢迎你们,你们走吧!”李方舟用手一指竟然下了逐客令。

李方舟穿着一件小裤衩,个头不小却瘦骨嶙峋。眼睛很大,神态也很凝重。傅志心中一乐,似乎原谅了这个小子的无礼,他耐心地解释道:“我们是找他了解情况,你欢迎与不欢迎我们都得找,知道吗?这是我们的职业,这职业不以谁的欢迎与不欢迎去做事。”

傅志的话让李方舟一时语塞,虽然他理解不了这话的深意,可他知道那是无懈可击的。这个黑脸的便衣警察,脸上是不笑也不怒,说出话来平和有力。李方舟突然觉得怒火冲顶,也许,这就是常言说的恼羞成怒,他向外就跑,口里喊道:“不,我不能让你们抓我爸,我要去报信。”

这倒有些出人意料,狄凯在外,他急如闪电地伸手抓了一把,紧紧地捏住了他的小细胳膊。他还要挣扎,可狄凯手上传来的力气立刻让李方舟明白,他绝对挣不脱。

倒是那个黄脸女人这个时刻走上前来,她大声呵斥李方舟:“给我滚回屋去,大人的事不用你管。”

然后,那个黄脸女人对着傅志说道:“这个倔驴,从小就和他爸那个傻瓜差不多,真是随根,你们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别看黄脸女人也就是一个家庭妇女,可她说起话来倒是有理有节,让傅志和狄凯无话可说。是啊!虽然这个毛头小子蔑视警察的权威,可他们两个毕竟是大人,哪能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于是,傅志一摆手说:“没事,让他老老实实上学吧!好好学习,有了知识就知道怎么说话办事了。”

说话间,天色大亮。李方舟穿好衣服,端着老妈做好的粥喝了一碗,然后拽起书包就向门外跑去。傅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动。狄凯事事看他的神色,傅志没动,他也没动。

犹豫过后,傅志还是觉得不妥,他给狄凯用了一个眼色。狄凯明白,他立刻起身下楼跟住李方舟。这小子激烈的态度,让两名刑警很不托底。

狄凯下楼,李方舟一溜小跑已经看不到踪影。他和楼下守候的民警问了一下,向东追去。剩下的傅志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站起来,一面和黄脸女人搭讪,一面在屋里屋外转了起来。女人没有制止,任他在仅有的两室一厅里随便转。傅志突然想起,别墅一号楼除了被盗的翡翠如意,还有大量物品现金被盗。李原海要是做了这起大案,家中不能没有其他的东西显现吧?

可转来转去的结果,傅志大失所望。家中简直是四壁徒空,除了几个破箱子很难发现与别墅区一号楼有关联的东西。到过现场的傅志,当然知道一号楼的状况,那里的任何一件物品在这里都是奢侈品。

看来看去傅志的心有些凉,他原本对李原海的怀疑又开始动摇。他正在反复地思考,狄凯从楼下跑上,他瞅了黄脸女人一眼,神秘地走到傅志跟前附耳说道:“李原海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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