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研究中的家庭环境因素包括家庭结构、家庭关系（父母关系和亲子关系）、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和父母教养方式。从本章开始，我将通过电子游戏不同使用程度组（定性资料分为正常使用组、成瘾倾向组和成瘾组，定量数据只有正常使用组和成瘾倾向组）家庭环境因素的比较，用定量数据和定性资料分别探讨各个因素对初中生电子游戏成瘾和所玩游戏暴力程度的影响，并对家庭环境对电子游戏使用问题的影响过程及方式进行探讨。
本研究的定量研究调查问卷除了自编的问题外，还包含五个量表：《电子游戏成瘾量表》、《父母教养方式量表》、《儿童对父母冲突知觉量表》、《儿童孤独量表》和《亲子关系自我评量表》，其中《亲子关系自我评量表》由孩子和父母分别作答。由于本章要用到各个量表的结果，在这里首先介绍一下各个量表在本研究样本中的信度，其指标为内部一致性系数（Cronbach alpha）。
五个量表对于本研究样本都具有较好的内部一致性。其中《电子游戏成瘾量表》、《儿童孤独量表》和《亲子关系自我评量表》为得分加总量表，《电子游戏成瘾量表》的Cronbach alpha为0.8840、《儿童孤独量表》的Cronbach alpha为0.9406，孩子作答的《亲子关系自我评量表》的Cronbach alpha为0.9585，家长作答的《亲子关系自我评量表》的Cronbach alpha为0.9134，显示出良好的内部一致性。结果发现，大部分孩子《亲子关系自我评量表》的得分都远远高于家长的得分，二者的相关系数只有0.240**，差异性显著（p=0.000）。相关分析表明，孩子回答的亲子量表得分对他们的孤独感、成瘾量表得分等的解释力远远超过家长回答的亲子量表得分的解释力，这与陈富美、李宗文（2004）的研究结果一致，即亲子对于教养行为频率的评估存在着差异，而最终会影响子女的，“是为子方所知觉到的教养，而非父母自觉或实际的教养行为”。
《父母教养方式量表》分父亲分量表和母亲分量表，条目49“父/母曾无缘无故地打过我”在父母两个分量表中的鉴别度都只有0.006，“父经常当着别人的面批评我既懒惰又无用”的鉴别度为0.110（本量表全部条目的鉴别度见附录3），没有达到可接受水平（可接受水平请参看彭凯平，1990，第624页），可能是因为现阶段北京的父母无缘无故打孩子的现象非常少见，父亲也很少当着别人的面批评孩子既懒惰又无用，因此在计算得分时将这三个条目从两个分量表中删除，删除该条目后总量表的Cronbach alpha为0.9024、父亲和母亲分量表的Cronbach alpha分别为0.8159和0.8059，两个分量表所包含的9个因子的内部一致性分别为：父亲情感温暖理解，0.9100；父亲惩罚、严厉，0.8930；父亲过干涉，0.5636；父亲拒绝、否定，0.7833；父亲过保护，0.5091；母亲情感温暖、理解，0.9340；母亲过干涉、过保护，0.7010；母亲拒绝、否认，0.8415；母亲惩罚、严厉，0.8731，全都达到了可接受水平。
对于本研究样本，《父母冲突儿童知觉量表》的48个条目的鉴别度都达到了可接受水平（见附录4）。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良好，总量表的Cronch alpha为0.9278。本研究采用量表编制者经过因子分析所得出的9个维度，对各维度的内部一致性进行了检验，结果表明各维度内部一致性良好，其Cronbach alpha值分别为：冲突频率0.7735，冲突强度0.7502，冲突解决情况0.8037，冲突内容0.7705，感知到的威胁0.7746，应对能力0.6590，自责程度0.6350，三角关系0.6793，父母婚姻稳定性0.7462。
在这一章里，我们首先来探讨家庭结构对初中生电子游戏使用问题的影响。
7.1定量数据结果
家庭结构对于电子游戏成瘾、网络成瘾和青少年其他行为问题的影响已经引起广泛的关注，单亲家庭和重组家庭的孩子更易成瘾似乎已经成为共识。然而，本研究定量数据和定性资料都表明，不同结构家庭的孩子在电子游戏使用问题方面没有明显的差异。但是进一步分析表明经历过父母离异的孩子更容易出现问题。
在做定量分析的时候，由于绝大多数孩子与亲生父母一起生活，即绝大多数家庭结构为与亲生父母一起生活的完整家庭，六个类别的非完整家庭分开计算单个类别的样本量太小，因此我把六个类别的样本合并为一个，统称为非完整家庭。不同家庭结构的孩子在成瘾量表的得分和最喜欢玩的游戏的暴力程度上没有显著差异。这说明家庭结构是否完整对初中生游戏成瘾和所玩游戏的暴力程度没有显著的直接影响。
对完整和非完整家庭孩子感知的父母冲突各维度和亲子关系的差异性分析表明，两组在冲突解决情况、冲突内容和父母婚姻的稳定性三个维度上存在显著差异，非完整家庭在父母冲突解决情况和父母婚姻稳定性两个维度上得分高于完整家庭。这说明非完整家庭解体之前父母不能妥善解决彼此间的冲突，孩子感到父母婚姻的稳定性差。在冲突内容维度上，完整家庭的得分则高于非完整家庭，可能是完整家庭解体后父母之间因为孩子发生冲突的机会减少。但两组孩子和家长感知到的亲子关系之间没有显著差异，说明家庭结构是否完整对亲子关系的影响并不明显。
对完整和非完整家庭的父母教养方式各个维度的差异性分析显示，两组之间在9个维度上的差异性均不显著，说明家庭结构是否完整对父母的教养方式影响并不显著。因为父母教养方式是“相对稳定的，不随情境的改变而变化”（张文新，1999），不会随着家庭结构的改变而出现明显的变化。
与父母教养方式的差异性分析结果相同，完整家庭和非完整家庭孩子的学习成绩和孤独感也不存在显著差异。这说明家庭结构是否完整对孩子的学习成绩和人际关系影响也不明显。
上述数据表明，家庭结构是否完整对初中生电子游戏使用问题不存在显著的直接影响，但非完整家庭（包括父母离异家庭）可能在父母分开之前更多地发生与孩子有关的冲突而且没有得到妥善的解决，孩子感知到父母婚姻关系的不稳定而出现心理和行为问题。因此，这种影响并非家庭结构本身导致的，而是由导致家庭结构改变的父母冲突引起的。
但是，父母是否离异却对电子游戏成瘾量表的得分有着比较明显的间接影响。父母是否离异的两组样本在成瘾量表的得分上存在着一定差异，非离异组比离异组的平均值低了近3分，只是没有达到统计学要求的显著水平。在所玩游戏的暴力程度上，二者存在显著差异，但是非离异组的平均值却显著高于离异组，这与一般的推测不相符。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并非因为性别比例问题，因为离异组中男生占到54.1%，玩过电子游戏的孩子中男生又占到55.6%，而非离异组中男生只占48.5%，玩过电子游戏的孩子中男生则为51.8%。其中的原因有待进一步探索。
父母是否离异的两组样本在儿童感知到的父母冲突9个维度中的冲突解决情况、孩子感知到的应对能力和父母婚姻关系的稳定性三个维度上差异性显著，孩子感知到的亲子关系也存在着显著差异。说明父母离异前不能妥善地解决彼此间发生的冲突，让孩子感到自己无力应对父母之间的冲突，对父母婚姻的稳定性非常担心。这个结果与家庭结构是否完整组在父母冲突各维度上的差异是一致的。孩子感知的亲子关系上的差异表明，最终离异的父母对待孩子的态度比没有离异的父母差，因此孩子感知到的亲子关系比非离异家庭的差。但家长感知到的亲子关系并没有显著差异，可能是因为离异后家长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待孩子的方式有所改变，而孩子的感觉却发生了变化，也可能是最终离异的家庭本来就存在夫妻不和、亲子关系不够亲密的问题。
父母是否离异影响孩子的学习成绩，两组孩子的学习成绩在班级和年级的排名都有着显著差异，离异家庭孩子的学习成绩不如未离异家庭的孩子。这与一般的研究结果一致（Gilner，1988；Shinn，1978，转引自Jeynes，2002）。但是两组孩子的孤独感没有显著差异。
对两组家庭父母教养方式的差异性分析结果，离异家庭父亲教养方式中的情感温暖、理解和母亲教养方式的全部四个因子都存在显著差异。离异家庭父亲和母亲的情感温暖、理解程度都低于非离异家庭，但母亲的过干涉过保护、惩罚严厉和拒绝否认程度都高于非离异家庭。这可能是最终离异的父母之间更可能发生破坏性的冲突，影响到他们对于子女的教养方式，温暖、理解程度低，但母亲对孩子的心理控制增强。
以上数据说明，父母离异可能会通过离异前的夫妻冲突、离异前后的亲子关系、孩子的学习成绩和父母教养方式等因素间接影响孩子电子游戏使用程度。
7.2定性资料结果
在访谈中，我发现家庭结构对于初中生对电子游戏的依赖程度和所玩游戏的暴力程度并非没有影响，但这种影响可能是通过损害家庭功能造成的，比如经济困难、父母陪伴孩子的时间、父母的监管力度、父母的教养方式等，而这类问题完整家庭也可能存在，致使家庭结构的影响不够显著。但是父母离异对孩子电子游戏使用问题的影响比较明显，这是由父母离异带来的一系列问题造成的。而结构完整的家庭也可能由于种种原因导致家庭功能失调，从而引起孩子的心理和行为问题。因此，影响孩子电子游戏使用的关键因素并不是家庭结构是否完整，而是家庭功能是否失调。下面我们通过定性资料来看一下不同的家庭结构对初中生在电子游戏使用问题上的影响。
7.2.1离异单亲家庭
在进入研究结果分析的访谈对象中，只有两个因父母离异形成的单亲家庭——成瘾倾向组的B1和B4。这两个孩子之所以没有进入成瘾组，我认为是客观条件受到限制造成的。因为B1家根本没有电脑，而他要去小卖部（相当于黑网吧）玩需要钱，但他的父亲和祖父不给他钱，母亲和祖母又没有多少钱给他。B4则是因为家里电脑不能连接互联网络，网吧又不允许未成年人进入。也许他刚到北京不久，还没有发现类似前者去的黑网吧。
在我的备选访谈对象中本来还有两个单亲家庭，两个孩子都是男孩，都是初二的学生。一个是父母离异后孩子随父亲和单身的伯父生活，另一个随母亲生活。前者已经基本不到学校上学，整天在家玩游戏，校长说他是典型的游戏成瘾，他家的电脑24小时挂在网上。他的父母在离异前都热衷于赌博，他的父亲在赌光了家产以后开起了出租车，校长介绍说，他父亲是个粗鲁而且不讲道理的人，前不久还到学校大骂孩子的老师和学校领导。这位校长本来说带我去他家做访谈，因为我一个人去注定不会成功，但他后来也许是工作太忙，也许是觉得把握不大，所以一直没有带我过去，我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于是我决定自己尝试一下。我拨通了孩子父亲的手机，可在我说明目的以后他的态度极为粗暴，我只好作罢。后者还在上学，但据他母亲介绍已经无心学习，成绩一塌糊涂，老师和同学都看不起他，班主任老师还试图将他赶走。他的母亲下岗多年，现在做临时工收入微薄，家里没有电脑，因此他一有时间就去游戏厅玩。我和他的母亲通过电话长谈了两次，她说自己已经到了痛不欲生的地步。由于他母亲和他商量时他不同意接受我的访谈，她就决定让我在孩子还在家睡觉的时候到他们家去。于是，在2008年正月初五那个寒风凛冽的日子里，我上午十点到了他们家。但是，这个孩子双手捧着脑袋一言不发，显得异常烦躁。几分钟之后，他干脆扬长而去。这在我访谈的20多个孩子中是唯一的一个。他母亲绝望地告诉我，他又去了游戏厅，不到半夜是不会回来的。这两个家庭甚至比进入分析样本的两个单亲家庭更加典型，然而却由于无法实施访谈而不得不放弃，实在是非常令人遗憾。
在最终进入访谈样本的两个单亲家庭里，都是因为父母离异孩子很小就无法得到应有的关爱。这两个家庭的家庭结构对孩子电子游戏使用的影响非常明显，而这种影响主要表现在影响孩子的发展水平上，主要原因可以归结为以下四点：一是父母离异使得孩子无法得到应有的父爱和母爱，甚至同时失去父爱和母爱，因此缺乏安全的情感依恋，而不安全的情感依恋很容易引起孩子的情绪困扰；二是经济压力使得单亲父/母不能很好地行使作为父/母的功能，孩子得到的情绪支持和发展条件不足；三是离异形成的心理压力会影响单亲父/母的教养方式，同时会造成孩子接受到的教养方式不一致；四是离异家庭的孩子自卑感强，自我价值感低，进取心比正常家庭的孩子弱。
首先，父母离异使孩子无法得到应有的父爱和母爱，甚至同时失去父爱和母爱。这两个孩子的父母都在孩子非常年幼的时候离异（一个两岁多，另一个一岁多），父母离婚后把孩子交给祖父母或外祖父母，致使孩子既得不到父爱也得不到母爱，孩子的早期教育方面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B1两岁多父母离异，母亲离开他和另一个男人同居，只有初中学历的父亲要为生活奔忙照顾不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他，只好把他交给孩子的爷爷奶奶。虽然那时候爷爷奶奶帮着带孩子，但是他们文化水平也很低，没法在孩子的早期教育中有多大作为。而且他们岁数大了，照顾孩子精力有限，经常是让孩子在家里玩。所有这一切使得孩子失去了很多非常重要的学习机会，也妨碍了孩子学习能力的发展。这样孩子一入小学就比别的孩子起点低，到三四年级就因在学习中无法获得成就感而不肯再努力。五年级的时候，他在同学家学会了玩电子游戏，很快便沉迷进去。
B4的情况和B1很相似。他一岁多父母离异，原因是他的父亲有了外遇。本来他的监护权被法院判归父亲，但他母亲很快发现前夫根本没有能力抚养孩子，就把他要过来托付给孩子的外祖父母照顾，自己远离家乡到北京做生意，父亲几乎从来没去看过他，也基本上没有给过抚养费。母亲常年忙于做生意不能经常回去看他：
“我这十来年，每年回家的时候，就跟他见十多天，这十多天还不是说天天跟我在一块，跟我聊什么的，他就跟我陌生了。特别小的时候，一见我，觉得我是他妈，回来以后有什么委屈想跟我说，可是小的时候又不会说，就老是闹想哭那样，后来我也知道，他肯定是缺少母爱，姥姥姥爷岁数大，毕竟那种爱肯定不能是母爱那种的。”（B4母）
其次，由于单亲家庭的抚养人经济压力增加，不得不投入更多的时间挣钱养家糊口，就无法保证和孩子相处的时间。
B1两岁多父母离异，他由父亲抚养，但只有初中学历的父亲下岗在家没有经济能力，也不懂得如何照顾幼小的孩子，就把孩子交给自己的父母照顾，自己去蹬三轮车挣钱。说起那时候经济上的困难，B1的父亲又痛苦又气愤：
“二百多块钱，我一个月就二百多块钱，她（前妻）一分钱都不给，离婚证书上都写了，我一分都没要过她的，走了一分不要。我就一分没要过，这么多年。”（B1父）
由于经济困难，B1没能像别的孩子一样有那么多学习的机会，他爸爸说小时候没有送他上过任何培训班，那时候上不起。孩子平时节假日也都是在家里，没地方去，爸爸顾不上，妈妈也不带他出去。孩子连幼儿园都上不了，“上不起，接回来了”（B1父）。孩子因此少了很多接触外面的世界、接触大自然的机会，而在家里，父亲被生活的重负压迫，而且文化水平有限，也没有心思和能力对儿子进行启蒙教育。
“我跟他沟通，我也不会，我跟他说什么啊，没什么可说。我那时候，他妈妈走时候，我们俩吃饭还成问题呢，我那时候下岗回来一个月二百多块钱……（他妈）走了，我们俩自己得吃饭啊，考虑不了那么多，没人管。”
B4比B1稍稍幸运了一点，那就是他的母亲到北京做生意，经济方面相对比较宽裕：
“因为我们家孩子，怎么说呢？在物质上我没缺过他，可是在做母亲这方面，作为一个家长，作为一个母亲，孩子没机会得到母爱，也没有父爱。”（B4母）
B4的姥姥姥爷虽然有一定的文化水平，但是岁数大了，在孩子的教育方面也力不从心。孩子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父亲的一个学生办了一个私立学校，有外教。孩子的姥爷就和她商量将孩子送进那所学校，满以为孩子少、有外教会对孩子的发展更有利。当时班里只有七个孩子，还有两个韩国孩子，所以B4说他的成绩是最好的。孩子该上初一的时候，继父提出把他接到北京来上学，免得将来母子没有亲情，于是就让他到崇文区某非重点中学借读。孩子一来就发现自己跟别的同学学习成绩差得太远了，根本就跟不上。老师向他妈妈建议把他接回去，从小学四年级重新开始读，他母亲觉得很无奈，就让孩子继续读初中，可是他实在是差得太远。初一结束时期末考试数学才考了六分，其他的功课也没一样行的。到了初二，他干脆不告诉家人他的成绩，也从来不写作业。
第三，单亲家庭还影响到孩子接受到的教养方式。离异形成的心理压力会影响单亲父/母的教养方式，对孩子的温暖、理解减少，惩罚、严厉和拒绝、否认增多，还有可能造成对孩子的过干涉和过保护。同时，孩子分别和父亲、母亲和祖父母接触还容易造成孩子接受到的教养方式不一致。
B4来到母亲身边以后，由于多年的分离，母亲无法接纳已经进入青春期的儿子，因为他学习在班里倒数第一，而且“不怎么听话”。
B4母：（来北京）第一年的时候，初一的时候，我们俩代沟挺大，我那时候我也老打他，一不听话了，或者学校老师一来电话了，我就特别生气，我说你怎么这样呢？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孩子，原来小时候长得也好看，也挺聪明的，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母亲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又加上刚和同居的男人生了一个女儿，而且她给那个男人当了十年的“秘书、情人、保姆兼司机”，可那个男人一直不肯跟她领结婚证，因此她患上了产后抑郁症，情绪极为烦躁，动不动就打儿子，孩子多次哭着要回老家找外祖父母。于是，电子游戏成为他宣泄不良情绪的有效工具。他花费大量时间用来玩游戏，每天晚上都要玩上三四个小时，周末玩的时间就更长了。在游戏内容上，他偏爱攻击性强的游戏。即使非暴力的游戏，他也能用来发泄内在的攻击性。下面是他对情绪和游戏内容关系的描述：太生气的时候就玩CS（暴力级别5），拿枪打对手，“打死了心情就好点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玩《跑跑卡丁车》（暴力级别0），但他玩这个是为了“看谁不顺眼就撞他”，把别人的车撞坏了，他就觉得“很痛快”。在他情绪特别不好的时候，就玩《侠盗猎车》，“想干什么干什么”，“能发泄”心中的愤怒。他还爱玩一个小游戏，把所恨的人的名字写在一个牌子上，让那个人举着，拿刀往他脸上扔，拿棒子往他头上打，拿拳头揍、拿脚踢，还可以用枪打、用西红柿砸。玩完这些游戏以后，他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感。
B1接受到的教养方式也受到了父母离异的影响。他小的时候，奶奶觉得他可怜，“那么小就没妈了”，孩子的父亲要管教孩子的时候，奶奶会拦住不让他管，等大了再管已经来不及了。B1的爸爸认为孩子之所以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就是因为小时候没人管：
“他这还就是没人管的毛病，实际从小就没人管，我也没工夫管他。”
B1还是接受不一致的教养方式的典型案例。孩子上学以后，经常游走在自己家、奶奶家和妈妈家之间，家长很难对他进行有效的监管，“这个孩子来回跑，心都跑散了”。（B1奶奶）
斯腾伯格（2007）总结了父母离婚后的监护、联系和冲突方面的研究结果，发现到目前为止的研究表明，会造成青少年福祉（well-being）方面差异的因素不是青少年和谁住在一起，而是父母离婚后青少年父母之间关系的性质。有两个因素比和谁住在一起更为重要，尤其是对接受父母双方轮流监护的青少年而言：（1）离婚的父母是否仍会争斗并且将孩子卷入其中；（2）在两个家庭中青少年接受的管教是否有一致性。父母关系友善而又乐于合作的，以及在两个家庭中受到了一致而且适度的管教的青少年，相比于父母仍在争斗或者在两个家庭中接受的管教方式不一致的青少年而言，报告的情绪困扰和行为问题都较少（第186页）。反过来说就是父母仍有争斗并且将孩子卷入其中而且在两个家庭接受的管教方式不一致的青少年报告的情绪困扰和行为问题就比较多。
不幸的是，在B1的生活中，两个因素恰恰都存在。首先，虽然他和父亲住在一起，但与母亲住的地方相隔不远，母亲时不时会打电话叫他过去。他的母亲是在他的父亲下岗穷困潦倒的情况下和一个比丈夫年轻的男人好上以后提出离婚的，离婚时拿走了夫妇俩所有的积蓄，而且在离婚证书上写明不分担儿子的抚养费。在和B1的父亲结婚之前，她已经和另一个男人结婚并生育了一个女儿，就在女儿四岁的时候她就将女儿抛给前夫改嫁给了B1的爸爸。因此B1父亲家的人一致认为她道德败坏，不是个正经女人，经常会跟孩子说起他母亲的种种不是。就在我对B1的父亲和祖父母进行访谈的时候，他们还非常愤怒地说到B1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最近B1的父亲和别人合伙开了一家公司，经济状况大为好转。B1的母亲了解这一情况后又提出和他父亲复合，并提出了B1父亲家认为不能接受的条件。据B1所在学校的校长介绍，对于母亲要回来的事，B1非常高兴，因为在孩子心里母亲还是很关心他的，但他的父亲坚决反对，一说起来就泪流满面。由此可见父母离异后关系一直非常敌对，双方互相攻击，而孩子来往于两边便成为双方倾诉对彼此不满甚至愤恨的对象，心理上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影响。同时，孩子在两边三个家庭（父亲家、祖父母家和母亲家）受到的管教也不一致。父亲和祖父母希望他好好学习，还给他请过家教，但他母亲则认为“一个人一个命，愿意上学就上，不愿意上就在家呆着呗”（B1父）。而且据B1的奶奶说，孩子一开始进小卖部（相当于黑网吧）去玩游戏就是他妈妈带他去的，她还经常给他钱让他去玩（但是孩子告诉我玩游戏的钱主要是奶奶给他的，因为他妈妈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孩子的父亲和祖父母也互相埋怨，都认为对方由于觉得孩子可怜而不忍对孩子进行严格的管教。如此多方而且如此不一致的教养方式不可能不对孩子的情绪和行为产生影响。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根本就没有心思学习了。五年级的时候在同学家接触到了电子游戏，很快便到了迷恋的程度。进入初中以后，他的学习更跟不上，即使勉强去了学校也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于是就开始调皮捣蛋，气得老师和学校领导让他“滚蛋”，从此他便不再去上学。回到家里无所事事，去小卖部玩游戏更是成了他最重要的生活内容。他喜欢玩《反恐精英》、《魔兽世界》之类暴力程度高的游戏，“觉得游戏好玩，精彩，吸引人，游戏里面的主人公都是打不死的超人，十分过瘾；打游戏时间过得快，打得好心里特别爽，特别有成就感，觉得自己挺行的”，而且可以和同样在小卖部玩电子游戏的孩子切磋技艺，还可以在网上和玩伴交流。
另外，离异家庭的孩子自卑感强，这也会削弱孩子的进取心。B1的爸爸为了养活自己和儿子，蹬三轮车加入什刹海胡同游的队伍，这让儿子感到自卑。B1说他小学三四年级就开始不好好学习了，我问他为什么，他没有直接说，就说：“我爸那时候天天蹬个破三轮。破三轮。”我问他：“爸爸蹬三轮对你有什么影响吗？”他回答道：“有啊。什么影响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挺烦的。”从他的话里，我能感觉到那种让他痛苦的自卑感。另外，现在他和父亲仍然住在租来的一间小平房里，除了睡觉基本不具备一个家应有的其他功能，连台电脑也没有。这一点也让B1感到很自卑。
B4的母亲也说其实她能感觉到孩子在很多事上很“落威”（自卑），不像别的孩子那样乐观、自信。在我对孩子的访谈中，他在很多事情上都没有说实话，有些是到后来觉得不好意思撒谎了才改了口，但他始终没有说出自己是单亲家庭，只说自己是两年前和亲生父母一起来到北京的。开始说他是独生子女，到访谈快结束的时候才不好意思地说他还有一个小妹妹，但没有说是同母异父。他说父亲是一个房地产公司的老板，但他其实是做房屋拆迁生意的，而且顶多算是他的“继父”。他告诉我他母亲是大学本科学历，但后来他母亲说只是初中毕业。他说“父亲”每星期给他300块零用钱，可他的母亲告诉我其实是每天10块，合计一个月300块。关于他自己的学习成绩，他也没有说实话。以下是我和他关于这个话题的对话：
赵：那你在班里头学习成绩是什么样的？
B4：中等。再往下一点。前20名吧。
赵：多少孩子？
B4：我们班40个。
赵：那你在前20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