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黄蛋：一道精美修辞
我向来对“素鸡”、“素鸭”、“素肠”之类的命名法颇不以为然，尤其是在佛门素斋的场合。因为在我看来，把素食以肉的概念嚼碎咽下——阿弥陀佛——难道不是要比把肉当作蔬果囫囵吞下更罪过吗？“蟹黄蛋”的命名法正好相反：它首先承认了自己是蛋——当然绝不是混蛋或者蠢蛋。那么，“蟹黄”一词只不过是用以界定它的修饰语——它是有如“蟹黄”一般的蛋。这是一种诚实的修辞法，在大闸蟹稀缺的今天，它并不想欺骗，只是把自己的独特性格坦陈给了饕客们。不过这种朴素的命名修辞却仍然不能掩盖这道杭帮家常菜精到的烹饪修辞（我常常把烹调当作修辞练习，这也是我同时喜爱做菜和作文的理由）。或者说，如果一道菜可以比作一句诗，那么每一种食料都是修辞所必需的字词。蟹黄蛋的文法十分简单：如果蛋白和蛋黄是主语，那么油、姜、醋、糖、酱油就是它的谓语了，是让主语显示其具体作为的关键动力。蟹黄蛋的修辞基础可以说是摹仿论的（mimetic），把蛋白和蛋黄分开是为了摹拟蟹肉和蟹黄的不同口感。蟹黄蛋的主要诀窍便是蛋不打匀，直接倒入滚烫的油中：在食油中拌炒、搅碎，可以让蛋黄和蛋白有蟹黄和蟹肉各自的滑嫩。而拌入充足的细姜末、镇江醋、绵白糖和少许酱油则无非是添上了食用蟹肉时同样的佐料。由此，作为修辞的蟹黄蛋便成为了人间美味——蟹黄的出色譬喻（simile）（噢，对了，哪怕你万一不慎打进了一片碎蛋壳的话，也一定会嚼出蟹壳的滋味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