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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海沧土笋冻

大明嘉靖年间,山东兖州府台明道远因为不肯和奸相严嵩同流合污,被放贬到了边远的漳州府(今厦门)管辖的海沧县,他就成了这个临海小县的县令。

海沧只是一个人口不满八千的穷县,县里的大多数人都是向大海讨生活的渔民。海沧县的外海风大浪急,暗礁和险滩众多,很多出海的渔民都命丧大海。向龙王爷讨生活的日子过得真的是太难了。

可偏偏就是这个穷地方,前三任知县都是敲骨吸髓的贪官,他们把地方上的老百姓扒了三七二十一层皮后,然后都拍拍屁股走人了。给明道远丢下了一个看着就让人发愁的烂摊子。

明道远是个不折不扣的山东人,他自小就吃惯了白面馍馍和煎饼卷大葱。上任不到半个月,每天就着白饭啃咸鱼,只吃得他眼睛发花,嘴冒酸水,看他痛苦的样子,这哪是到海沧当官来了,这纯粹是被严嵩那奸贼给从军流放了。

管家老何一见新任的县令水土不服,急忙到县衙后花园的小池塘里面去给他采鲜藕莲子炖汤喝。

明道远胃里难受,跟在老何的后面来到了池塘边。老何卷起裤腿,走到池塘里。明道远发现池塘的沙滩上,竟爬着上百只黑褐色的环节型的虫子,那些蠕动的软体虫子大小都有二三寸长,粗者如食指,细者似稻茎,最怪的是它们的身后都拖着一条一二寸长,能够伸缩的小尾巴。

老何一讲,明道远才明白,原来这虫子在漳州府,人们管它叫土笋。这土笋就生活在沿海的滩涂和各种河岸的沙地里,可这种丑东西除了被淘气的孩子来回丢着玩,喂鸡鸡都不吃呀。明道远看着那一只只丑陋的土笋,心里发怵,忙招呼老何,叫他把沙地上的土笋统统捡走,老何虽然知道土笋对人无害,但明大人的命令他又怎敢不听,他答应一声,从池塘中出来,把采来的鲜藕和莲子先送到厨房中,然后在厨房找来了个木桶,围着池塘的沙岸,把土笋一个个地捡到了木桶里。眼看着就要把土笋捡完了,忽听差人来报,说沙老二求见,这沙老二可是海沧无恶不做的船霸啊,他来这里干什么?老何凑到明大人的耳边说道:“他这是给您送礼来了!”

明大人冷哼一声,叫老何通知刘捕头,叫刘捕头和自己到前厅会一会那个船霸去。

老何急忙把木桶送到厨房,指着鲜藕和莲子对自己那两只眼睛长满玻璃花的老婆吩咐几句,便急匆匆地叫来刘捕头,来到前厅。

来的并不是船霸沙老二一个人,还有七八个乡绅,刘捕头挨个将他们给明大人介绍了一便,众人落坐,开始了客套寒喧,沙老二最后话题一转,命令手下人抬上了八彩的厚礼。明大人冷笑一声,严词拒绝。

沙老二还以为明道远在拿捏,软磨硬泡了半天,才明白这个明道远竟是个清官,死活就是不收他的礼。气得他一甩袖子,抬着八彩礼回家了。

老何见明大人气得呼呼直喘——忽然想起自己的老伴正在后厨熬制败火莲藕汤呢,急忙叫旁边的小丫环去取,小丫环刚走了不大一会,就尖声叫着跑了回来,口中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中毒了!

老何一听,吓得好悬没坐到了地上,他一溜小跑,来到后院,原来老何的老婆用装着土笋的木桶舀满清水倒进了锅里,竟煮了一锅莫名奇妙怪汤。等锅里的怪汤凉透了,竟凝成了猪油似的凉冻,老何那个瞎眼的老婆取来木勺一尝,那古怪的汤冻滋味鲜美,她竟偷吃了不少。老何冲进厨房,见自己那半瞎的老婆还在用木勺往嘴里添那土笋怪冻呢!吃了这土笋熬出的汤冻,还不得中毒啊。

老何一把打掉他老婆手里的木勺,连着问他是否中毒,他的半瞎老婆连连摇头,说道:“没有,没有,我今天做的这是什么东西,它怎么这样好吃啊!”

刘捕头派差役找来了大夫,急忙给老何的瞎老婆一珍脉,脉象四平八稳,根本就没有中毒的迹象啊。屋里的人才放下心来,老何盯着铁锅里熬出的土笋怪冻——竟像羊脂玉似的一样洁白透亮,颤微微的,看着就让人觉着眼馋。

这土笋冻和土笋完全不是一回事啊。老何听自己的瞎老婆说土笋冻好吃,大着胆子尝了一口,那土笋冻清凉嫩滑,爽口无比,果真是美味啊。

老何自己先尝,确定锅里的土笋冻无毒后,才用木勺给明大人盛了一碗,明大人也是觉着奇怪,它迟疑地尝了一口,天啊,这土笋冻不仅味美甘鲜,而且软嫩流口。他虽说是个清官,但在各种迎来送往的应酬中,山珍海味也没少吃,可像这样色香味俱佳的风味小吃他还是第一次尝到。

明道远吃了一碗,还想吃第二碗,吃到第三碗的时候,明大人说什么也吃不下去了。他拍着高高涨起的肚皮,笑道:“老何,你老婆这土笋冻做得太好吃了,如果我们再好好研究研究,把它加工出来,在市面上出售,一定非常俏销!”

吃过土笋冻的刘捕头满怀信心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面现忧虑,要知道海沧县境内的百姓都是向船霸沙老二租船的渔民,真要是渔民们都转行都去熬土笋冻,那沙老二一定不会答应啊。

明大人听完刘捕头的担心,点了点头,说道:“你先把我们制成土笋冻的消息传出去,看看沙老二有什么反应!”刘捕头领着差役们散布消息去了。

第二天,得到消息的沙老二竟亲自找上门来,他拿出三千两的银票,竟要购买熬制土笋冻的秘方,明道远收下银票,哈哈一笑,点头答应,叫他三天之后再来。

三天后,沙老二早早地来到了县衙,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全县的老百姓也得到了通知,一家派了一个代表,聚到了公堂上。

一千多人黑鸦鸭地站在堂下,也不知道这个新来的大人要搞什么名堂。明道远望着沙老二呵呵一笑,说道:“现在本大人就卖给你秘方!”

不仅沙老二心里觉得奇怪,海沧县的老百姓也是惊奇啊,那丑陋的土笋怎么能变成可口的食物呢?看来真的有秘方啊。

老何拎着一桶已吐清杂物的土笋,再铺在石板上用石槌不断碾磨海土笋,将它们碾压破肚,然后将土笋的外皮放在水里猛火旺烧,最后熬出了一锅粘粘糊糊汤汁来,老何将汤汁盛出来后装在三十几只木碗中,放在大堂上自然冷却,过了一段时间,碗里的汤汁就凝成一个个颜色白润晶莹剔透的土笋冻了。

明道远在山东老家的时候,曾经见过有人用猪皮熬制的猪皮冻,这土笋的外皮中一已定含有很多的胶质,不然那也不会凝成土笋冻啊,老何用大木碗给明大人端过来一碗土笋冻,土笋冻里老何还特意加上了配上好酱油、芫荽和白辣椒丝。明大人带头把一碗土笋冻吃了下去,看他吃得香甜的样子,有很多胆大的渔民也跟着吃了起来,吃完无不大叫鲜美。

沙老二是越看越来气,这个明道远收了自己的银子,竟然公开表演制造土笋冻的秘密。如果海沧的渔民都熬土笋冻去,那他还把船租给谁啊,这明道远明明就是断自己的财路啊!沙老二出了县衙的大门不由得破口大骂。

那三千两银子被明大人当成启动资金给渔民们分了下去,土笋冻一上市,果然成了当地非常俏销的小吃,漳州府的人谁都想尝尝鲜啊,赚到钱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了出去,人们争相熬制土笋冻。那个船霸沙老二可就苦了,没人租他的船了,真把他气得简直七窍生烟啊。

沙老二终于领教了这位明知县的厉害,他一面花钱到漳州府活动,一面找来了自己的管家沙富,两个人咬了一阵耳朵,沙富点了点头,转身办事去了。过了三天,到漳州府卖土笋冻的一名渔民便被人抓了起来。原来他卖的土笋冻里有毒,竟把一家布店的五口人全部毒死了。

漳州府的府台原本是严嵩是亲信,听说州府发生了这样骇人的下毒大案,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一边派人调查,一边命人拿着土笋冻的样品,快马上报督察院去了。

督察院的官都御史也是严嵩老贼的人,得到消息,急忙报告严嵩,老贼一阵冷笑,以为官不慎,渎职害民的罪名,先是免去了明道远的官职,然后数罪并罚,将明大人发配琼州,永世不得回京。

海沧县的老百姓听到明大人被奸贼罢官留配的消息,无不痛哭流涕,大声喊冤,可是又能有什么作用呢。

海沧县的土笋已经被漳州府的府台下令禁止采挖加工。

沙老二一见奸计成功,先命人放了一挂炮仗,然后在去琼州的官路的长亭旁大摆酒席,等着被发配的明大人。

明道远披枷带锁,被两名公差押解着来到长亭,沙老二望着沦为阶下囚的明大人,举杯大笑道:“明大人,您一路走好啊!”

明道远望着这帮得势的小人,脸色铁青,昂首而过。等离开了长亭,三个人走到了一片密林中,那两名海沧县衙公差正要卸下他身上的木枷铁锁,明大人“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两名公差一把扶住了摇晃着的明道远。明道远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没事,没事,吐口血没什么可怕的,最可怕的就是我走之后,海沧的百姓可怎么生活啊!”

“临死前还想着海沧的百姓,真的是好官啊!”只听密林中响起一声冷笑,竟是沙富领着五名拿刀的沙府的保镖走了出来,看来沙老二真的是想赶尽杀绝了!

两名公差还没等操起家伙,便被沙富身后的保镖乱刀砍翻在地,沙富手提单刀冷笑着,走到明道远的身旁。

明到远冷笑道:“往土笋冻里下毒,可是你们做的?!”

沙富点头承认,晃着手里的单刀说道:“今天你死在刀下可怨不得我,怨就怨你自己非得断我们沙二爷发财路吧!”沙富扬起单刀,正要下手,只听身后“嗖”的一声,一枚钢镖飞来,正中沙富的手腕,沙富一声惨叫,单刀掉落在地。来的人正是海沧县的刘捕头,刘捕头担心明大人的安全,一路护送,恨这帮人阴毒,刘捕头左手镖,右手刀,七招八下,就把沙富为首的这帮恶奴全部消灭了。

最后刘捕头一刀劈开了明大人脖子上的枷锁,说道:“大人,您逃吧!”

明道远望着满地的尸体,他缓缓地坐道树下的一块石头上,连连摇头,说道:“逃避并不能解决海沧县的问题!……”

刘捕头还要讲什么,只见海沧的方向远远地跑来了十几匹高头大马,领路的正是面色惊慌的沙老二,原来,漳州府送到京城当证物的土笋冻最后落到了老贼严嵩的手中,老贼刚吃了一半,皇帝就来找他来下棋。嘉靖皇帝看到了土笋冻,也是觉着新奇,一尝之下,胃口大开,下旨叫严嵩把做这美味的厨子调进京来。

真是皇命难违啊,严嵩只好派人来到了海沧县。

可是县里的百姓都说自己做不好那土笋冻,会做土笋冻的只有原来的县令明大人,沙老二领着十几名皇差追到密林,他望着地上的尸体,心里也是敲鼓。

领头的差官摸出了圣旨,当着明道远宣读完毕,明道远身边的刘捕头吼道:“大人,那可是龙潭虎穴,您不能去啊!”

明道远望了望海沧县的方向,说道:“这样的朝廷虽然让人失望,可这里还有八千多名百姓呢……如果海沧的土笋冻能够堂堂正正地上市,我这条贱命又有什么可惜!……”

明道远随着皇差直奔京城。沙老二刚想逃跑,被刘捕头一镖射中咽喉,死于非命。刘捕头望着明道远远去的身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泪流满面,大叫了一声——明大人,您一路走好啊!

因为皇帝爱吃土笋冻。这种美味的小吃竟风靡了漳州府周围的三四个省,半年后,明道远在京城中无端暴病身亡……可经他手研创的土笋冻却至今畅销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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