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算计（二）

门向外大敞着，一副来者不拒的样子。门外高悬的锦旆上一个个正正方方的“當”字，我抬头再看招牌，永兴当铺。

我抬腿跨过几乎淹没我膝盖的门槛，向里走了三四步，朱漆的高柜陈列眼前。我都走到这了，竟然没人理我，伙计们都哪去了。

我装模作样的假咳一声，但也掩盖不了我尚未发育的喉结发出的稚嫩童声，“掌柜的”。

“啊，啊啊。来了”柜台后面站起了一个带着圆帽的伙计，揉着惺忪的睡眼，甚是不耐烦。看来我是打扰人家的美梦了。

看我年小，他先张口说道，“我们这永兴当铺百年招牌在咱咸宁城里可算是数一数二的老店，向来童叟无欺，你只管把东西给我过过眼，保证给你公道价儿。”

“我不是来当东西的。”

“哦。哦。我们不接济乞丐的”估计这下才是揉醒了睡眼。我的衣服已经跟着我跋涉了半月有余，早就布满污垢，被认作乞儿也不足为怪。

“我不是来讨饭的。是一个胖叔叔让我来送药的。”

“谁？”

“一个胖叔叔，带着圆饼眼镜的那个胖叔叔。”我说着垫脚给他递药，柜台真高，我使劲踮起脚才把药和柜台前沿举平。

“胖叔叔？哦哦，我知道了。”说着他就接过药去。

他从抽屉里掏出了两个铜板，“赏你的”。

我没有接，压低了声音，“我不要钱，能给点吃的吗？”而肚子更是不争气的给我打了个空嗝。此刻我真的开始钦佩师父，他能把乞讨这事儿做的光明正大，丝毫没有卑微感，还可以美名曰化斋。而我这真算得上是乞讨了，虽然我帮忙在先，但张口说出的那一瞬间，我已然认为自己在乞讨了。真是给师父丢人了，但是肚子已经发出最后通牒，是命和颜面之间做选择的时刻了。

“那你先在这等着”，就在他转身的片刻，我听到他嘀咕了，肯定没错的一句，“还说不是要饭的。”

我本应是该脸红的，但是饿得脸上已经没有血丝了。我忐忑的站在原地等着。不仅因为自己第一次乞讨，更为那服药，被我弄撒重新捡起混着土渣的药忐忑。

那个伙计进去了半刻钟就出来，我仍为那服药悬着心。伙计手里拿着纸包着的两块大饼，比师父做的大整整一圈儿，还是白面的。

“拿去，到外面去吃”，他把手从柜台上伸出，悬在我的头顶，没等我用手接住，他就松手了，还好我反应快，咚的一声砸在我手里。我庆幸着他对药倒是只字未提，我还是先溜吧。

我重新回到街上，提着赏我的白面大饼，心里甚是欢喜。但愿明后是晴天，这样我又能多看两日太阳了。

我沿原路向返回走，最后决定在巷口的那颗大柳树下犒赏一番自己。毕竟送药救人，也算善事一件。但终归还是因为肚子实在骗不过去了。

我拿出一个大饼，在阳光下白花花的甚是耀眼。福从天降，这下真是不知道从何下口了。还是分成两半，慢慢享用吧。

秋日午后的阳光从柳叶里斑驳照进，落在身上脸上，温和而舒适。半块白面大饼已下肚，肚子还是不怎么老实，但饥饿感走了一大半，我靠着树干快要迷糊了，要是再有口凉水就更舒服了。

我正在大柳树下惬意的打着盹儿，被一群过路人吵醒了。

一行十多人的样子，从刚才我回来的巷子里出来。走的火急火燎的，路面咚咚只响。

迷糊中我似是看到了刚才赏我大饼的伙计，只是摘了圆帽换了衣裳。应该错不了，好歹也是我的一饼恩人，我不会看走眼。

我隐隐中觉得不大对劲，可是那里不对劲呢。为了确定我没看错，我准备返回那家当铺去看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当我再次出现在永兴当铺台阶下时，那会还是喜迎八方来客的大门已经死死闭上了。打烊的牌子遮住了锁。看来我应该没看错，那个伙计应该就是那行人里面其一。

我也懒得管是不是了，反着我的大饼已经拿到，半块已经下肚，是有如何，不是又怎样，他们开不开店铺做不做生意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转身要离开时，才反应过来，我送药来，不是说有卧病的老人吗。怎么走的连一个人都不留呢？

吃个半饱，但也算是有点力气了，去街上晃悠晃悠吧，也算是看看人世繁华。想我青灯古佛十三年，也不知道口袋里那一个半饼吃完又何处是生天呢，先趁此机会多看两眼这个世界吧。

细看这城还真是不与我路过的小城相同。酒肆茶楼当铺客栈应有尽有，还有，一家令我吃惊的翠花楼。门也是和刚才的当铺一样大开着，只不过门前冷落可罗雀。也许我路过的不是时候，毕竟这是夜间行业白日怎见它的热闹。

我沿街前行，一家一家的看。对我而言都是那么新奇，只见酒肆青旗在风里摇曳，可惜兜里无钱一睹酒樽真容。还有那茶楼里，都来往的是何等贵人呢。哦，对了，这会儿师父在干嘛呢。我边看边想，想眼前盛景，想往日佛祖，但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想到后天之后何去。生存是个大问题。但后来事实证明，车道山前必有路，大难临头未必死。

我就这样一路看一路想。太阳西沉，不觉中太阳都回家去了。可我的家在何处。

夜色里，各家商铺还都亮着灯笼火烛，我走过最耀眼的街头，向灯火暗淡处走去，或许那里才是我的归地。我沿街走了一里左右，两旁的商户渐少，看来快到城郊了。灯光隐约从人家的窗户露出，月末没有了月亮。不然烛光伴着新月，会是另外一番景色吧。

看来我真的没走错，我看到了有和我一样的迁客，露宿在人家屋檐下。一堆两堆，三五一群。最典型的莫过于，父亲靠着墙歪头扯着呼噜，半大的孩子枕着父亲大腿而眠，孩子娘亲躺在旁边，一只手还护着孩子。这是人见温情还是人间悲剧呢？

我也要找个地方歇脚，枕着我的大饼，该是能做个美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