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明月清风让李平的心无比安宁,他眉眼微闭,呼吸平缓,像是睡着了。
夜晚还很长,李平的心里不焦急,只有些迷惑。
明理,从字面上来理解就是明白道理,但明理境所代表的东西却远不止如此。
和开悟境相比,除了能调动和接受的天地灵气数量有着相当大的差距,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能将天地灵气调动到体外,甚至附着在某件物品上。
当然,修者对那件物品越熟悉,驱使的就越加顺畅。
比如那黑龙寨的寨主,能将天地灵气外放,继而凝聚在手掌上,使其坚若铁石;比如师兄的剑,更是可以用如指臂使来形容。
这些手段,只有到了明理境界才能使用,修道界对其有个统一的称呼:道法。
这个境界以上,修道者便与凡俗之人有了明显的区别。如果将开悟境说成身手矫捷力量惊人的武林高手,那明理境就能算是御物而飞的仙人了。
李平对这些却并不如何向往,那些足以让寻常人心驰神往的能力李平却是已经见得多了,他对强大的力量并不如何渴求,因为书院已经有足够强大的大师兄,而他生活安逸,可以一直当个算账的,没事看看书,查查账簿看看老家伙是不是又去春宵楼嫖了。有大师兄能打,二师姐会做菜,三师兄能跟他插科打诨,还有个在今夜看来似乎真是无所不能的老家伙,这样的生活安逸而祥和,他已经很满足了。
修道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想去了解未知,想要自己亲身去看看那登山路上的风景,并希望能够以此看清这个世界的面目。
就好比现在的他身在山巅,便能看清这片土地的的全貌。
但在真正了解这个世界之前,他需要了解的,是他自己。
于是他开始回忆,仿佛鱼儿在水中逆流而上。
回忆仿佛一卷墨迹斑驳的画卷,在李平脑海中一点点展开。
从他记事起,就已经生活在了书院里。那时,书院里的老家伙还不是那么老,脸上的皱纹还没那么明显,院子里的桃树也不过一株未长成的小树。师姐扎着羊角辫给小树浇水施肥,大师兄提着比他矮不了多少的铁剑,三师兄背着大黑伞,伞柄长度越过了他的脑袋。
李平时而摘一片叶子当做书签,但是老是弄丢,于是就老是要跑去摘,师姐也不生气,只是说来年还会长出来更多。
“师姐,这是什么树啊,它以后会不会像山里的那些树,长得好大好大?”
师姐扯着自己的羊角辫想了想,“师姐也不知道啊,只听老师说,等它长大后,它会是最先知道春天到来的。”
李平惊讶状,“噢!好厉害!”
“老师还说它以后会长出桃子来,以后我们每年就有桃子吃了。”
李平听了连忙说:“那我以后不摘它叶子了,让它快点长出桃子来。”
后来,小树真的长大了,也生出了娇艳的桃花,在那天老师喝了很多酒,一张老脸喝得和桃花一样红。
再大一些的时候,大师兄便时而出门,有时是衣袍如新,有时脸上会带着疲惫,有一次甚至带伤而归,白衣染上鲜血,颇为刺目。
二师姐总是负责疗伤的,她不生气也不流眼泪,只是会几天不做饭,也不理大师兄和老师。
后来有一次大师兄出了门,三师兄便背着他的大黑伞,急匆匆跑过来问大师兄去了哪。
那时他们已经清楚了大师兄是接了“官府”的悬赏,而帮忙查询所接任务的就是李平。
“你就不想去帮帮大师兄?咱们好歹也是明理境了,多少还是能帮上大师兄一点了。”三师兄循循善诱道,眼睛直直盯着李平。
李平想了想,用力点点头,放下手里的书跟宋治一起出了门。
那时大师兄去的地方是城外二十里的一处小村子,因为靠近土龙山这土匪窝,所以不时有山贼下山来打打秋风。
大师兄要做的就是杀退那些山贼,并解决掉其中的头目。
那次等他们赶去,大师兄已经将任务解决了,只有一个山贼仓皇逃窜,而他们那时正撞见了前来想帮忙的两人。
其中一个山贼忽的扑到看起来最文弱的李平身后,对此毫无经验的李平竟被其中一个喽啰用刀架住了脖子。
宋治反应过来,伞尖一抖作势要刺出。
“都他娘的别靠近!不然老子拉这小子陪葬也不亏!”那山贼疯狂的大吼。
当两人都手足无措的时候,李平踮起脚,反手勾住了那人的脖子。
“小屁孩别给老子乱动!不然……”
话没说完,李平便一躬身,将他过肩狠狠砸在了地上!
山贼只感到一股大力传来,然后视角转换,他看到的就是在他视线中不断放大的拳头。
十四岁的李平似乎是受了恐惧的支配,只是机械地一拳一拳对着山贼的脸上砸去,砸得鲜血飞溅,直到血肉模糊。
地上的人早已没了气息,李平却浑然不知,只知道一拳又一拳。
是大师兄抓住了李平的手肘,淡淡的说了一句,“够了。”
李平转头茫然地看了眼大师兄,再看了看眼前的一滩血肉和沾满鲜血的拳头,当即走到一旁吐得一塌糊涂。
那年是李平第一次动用自己身为修道者的力量,也是他第一次杀人。
十五岁,李平开始管账。
十六岁,李平认识了城里裁缝铺一个姑娘,那年他破天荒的裁了很多衣服,都是一个式样,因为姑娘是学徒,只会做那种式样的衣服。
只是听说后来她嫁到了别的城里去了,而那些合身的衣服过了一个冬天再去穿,却也已经不合身了。
那是他感情的第一次萌芽,却还未来得及成长就已经枯死。
还有街上的种种人,陌生的路人,隔了一条街道的肉铺,老板娘有几分姿色的豆腐铺,春宵楼的老鸨,夜深人静时的“官府”……
还有他看过的不计其数的书……
这一切在他脑中显得毫无关联,或者都有着某些关联……
突然,李平心神一动。
他站起身来,望向东方,看见一线红光从天边浮现。
不知不觉间,他已坐了一个晚上。
再看西方,暗淡的月亮像是将要隐入群山间。
天上一颗启明星闪耀不定。
山间溪水流淌,向着江河大海流逝。
日月轮转,星辰明灭。
山川起伏,江河流逝。
李平掏出怀中的白册,平静的翻开第一页。
天地灵气蜂拥而至。
他唇齿微张,说出了两个字。
“天地。”
两个字便浮现于纸上。
他合起书册,长出一口浊气。
身后传来老人一声问,“天地之间有何物?”
李平想了想,“唯有道也。”
老人再问,“何为道?”
李平转身,看着老人的眼睛,“何不为道?”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离开山顶。
“老师,下山好远啊,为什么不用你之前的那招?”
“蠢啊,那是大招,很耗灵气的。”
声音渐行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