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租界那件事发生之后,阮玉笙再也没有主动来学校或是家里找过我,我的心里有些怅然若失。在学校里的日子也觉得越发无聊,无处排遣,有的时候也跑到沈之舒沈先生所在的班级后面,偷听他讲课。
这一****刚好讲到曹植《洛神赋》。
“同学们,大家知道洛神赋是曹植为纪念谁而写的吗?”
世宗骄傲地举起了手,“沈先生,我知道,是为了纪念甄妃而写的。”
沈之舒朝着世宗满意的笑了一笑,“蒋世宗同学说的有道理,只不过在老师看来,这《洛神赋》并不是写给甄宓的。”
“怎么可能?不可能!”同学们中已经有人抱有疑问了,沈之舒不疾不徐地接着说道:“同学们先别着急,容我向大家慢慢道来,当年曹丕随父军中的时候,年十七,而甄宓已经是二十二岁的少妇,曹植更不可能随时军中,因为那一年他才十二岁。如果曹植真的喜欢甄宓,那也是因为他想自己的妈妈。”台下的同学们已笑作一团。
“别急,我还没说完。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三国演义第三十二回,时操破冀州,丕随父在军中,先领随身军,径投袁绍家,下马拔剑而入。有一将当之曰:“丞相有命,诸人不许入绍府。”不叱退,提剑入后堂。见两个妇人相抱而哭,丕向前欲杀之。忽见红光满目,遂按剑而问曰:“汝何人也?”一妇人告曰:“妾乃袁将军之妻刘氏也。”丕曰:“此女何人?”刘氏曰:“此次男袁熙之妻甄氏也。这一段就描写了曹丕初见甄宓,为她美貌所折服。所以可以说是曹丕抢了自己老爹的心头一好,曹操曾下令:如入冀州,休得杀害袁氏一门老小;军民降者免死。留的袁氏一门想必也是为了这个甄宓。所以要说有可能和他争抢甄宓的,只能是他爹,而不是他那弟弟。”
同学的赞许声更甚,我也觉得很有道理。“那沈先生,感甄赋既然不是写给甄宓,那是曹植写给谁的?”
沈之舒见是我,笑了起来,“蒋先生,怎么你这么聪明,猜不到吗?”
同学们“喔喔”的起哄声大了起来,我有些不好意思。“还请沈先生指教。”
沈之舒神情里的得意溢于言表,“要我说,这《洛神赋》是曹植写给曹丕的。曹植本来是曹操最佳的继位者,可是却被奸人所害,即便是曹丕成功继位之后,仍旧不肯放过曹植,嫉贤妒能。《七步诗》是一例证,这《洛神赋》则是第二则例证。试问如果曹植真的和甄宓有什么的话,曹丕又怎么会在处死甄宓之后,仍然任凭曹植活了这么多年。那甄宓是受郭女王诬陷而死,又与曹植何干。”
我带头鼓起了掌,从小听惯了关于甄宓和曹植的爱情传说,以为这是怀念爱人的文章,现在看来,竟然是一篇表忠心的宽心言。如此也算另辟蹊径,若不是读书读得多了,很难有如斯见地。
沈之舒下了课,与我打了一下招呼。“蒋先生怎么有空来听我的课?”
“在画室坐的无聊,索性来听听沈先生的国文课。如果不来的话,怎么有机会听到这么精彩的演讲?”我笑着回应道。
“承蒙夸奖,不知道蒋先生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看着沈之舒一脸正经的样子,我觉得有些好笑,“沈先生,你我同事已经有段日子了,叫我碧雯就好。”
沈之舒一脸犹豫,我噗的笑出声来,“我也叫你之舒,你看可好?”
沈之舒这才笑着点点头。
我和沈之舒二人正有说有笑地朝饭堂走去,突然被两个巡警拦住去路。
“沈之舒是吧,你涉嫌强奸,跟我们去警署走一趟吧。”
沈之舒面露惶恐,“胡说,我怎么会做这等无耻的事?你们冤枉人。”
我也帮忙辩解,“两位巡警大哥,沈先生的为人我很清楚,他为人师表,品德高尚,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一名身强体壮的巡警扒开我护住沈之舒的手,“究竟是为人师表?还是衣冠禽兽?这你们得和法官说去,我们只管抓人!沈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
沈之舒被带走时,镇定自若,回头向我道:“碧雯,我沈某人向来行得正坐得端,你无须担心,帮我转告校长,我随他们去一趟就回来!”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我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思量再三,我决定向璟文求助,他留学英伦,精通法典,一定可以帮助到沈之舒。想到这里,我向叶家飞奔而去。
我跑到叶家的时候,众人正在客厅里喝茶。姨母见是我来了,“碧雯,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了?”堂姐一把拉过我,“快坐下,看你急的。春燕,给二小姐沏杯茶。”
我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璟文的踪影,便问道:“璟文表哥呢?”
姨母望着我,眼中带笑:“你找璟文啊?可巧了,他随老爷和洋人签约去了,现在和洋人做生意也不能大意了,有璟文在,老爷可是放心多了。”
叶太太坐在上首,微微笑道:“那是,我们家璟文何时都是那么能干。”
往日里我还能应付这些太太一阵,可现下我实在没有与他们闲聊的心思,“叶太太,姨母,既然璟文不在,我去洋行找他。”
我离开时,隐约听到姨母对着叶太太说道:“大姐,我看也是时候张罗碧雯和璟文的婚事了。”
怡和洋行。
我刚一进洋行的大门,就见到送客户出来的璟文,我顾不上什么礼节,对着洋买办们说了一句:“Excuseme。”便一把拉过璟文,朝门外走去。
璟文被我拉着,忽停下脚步,“碧雯,我还在替父亲招待客人。这么急着找我,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并没有放开抓着璟文的手,“璟文,你快和我走,再晚了就出人命了。”
璟文拉下我抓住他的手,“那你就更要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慌了阵脚,“我现在一句半句向你解释不了,你先和我去警局,我路上解释给你听。”
到了警局门口,璟文交代我,“碧雯,我和警局的王副局长是旧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也好帮你的朋友。”
我目送璟文进去,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
不多时候,王副局长亲自送璟文走了出来,“慢走,叶少爷。”
“那就有劳王副局长多费心了。”
我见璟文出来了,“怎么样?王副局长怎么说?”
“碧雯,你听我说,你的朋友现在处于最坏的一种情况,受害人至今昏迷不醒,还有人证能够证明你的朋友确实在案发现场出现过,情况对你的朋友很不利。”
“就不能保释吗?保释金我出。”
“这不是保释金的问题,是他这种情况是不允许保释的。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除非有新的证据出现或是受害人苏醒,不然,沈先生很有可能被判刑。”
我听后十分激动,“璟文,你一定要帮帮之舒,他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璟文眉头微皱,一把抓住我的双手,“之舒,你和沈先生很熟吗?”
我很生气,“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璟文背过身去,不再看我,“你放心,我已经申请见沈先生一面了,只要他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我有把握帮他脱罪。”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的请求我何时拒绝过。”
璟文这样说,我竟然无话可说,从小到大,他对我确实比亲哥哥还要好。璟文拍了拍我的肩膀,“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免得你母亲和奶奶担心。”
我点了点头。一路上我和璟文谁也没有开口,我几次欲创造话题,都被他冰冷的表情挡了回去。还是他先开了口,“你可以放心,这种案例,我在英国也见到过,我有把握。”
“我相信你,只是不免还是会担心。”
“我只想问你,沈先生对你很重要吗?”
我以为他指的是很重要的朋友,之舒介绍我去振华工作,平日里对我又很是照顾,难得我二人性情又和的来。“对,很重要。”
“那我懂了。”
又是一路的相对无言,我早说过我这表哥是话题终结者,一到巷子口,我便如解脱般说道:“璟文表哥,我到了。”
璟文点点头,“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我逃也似得进了家门。
母亲见我回来了,朝门外张望,“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谁送你回来的?”
“是璟文。”
“怎么也不唤他进来坐坐。”
“我忘记了。”
母亲还欲责怪我,世宗闻声听见我回来了,赶忙跑下楼来,“堂姐,沈先生怎么样了?警察查清楚了吗?”
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去请璟文帮了忙,但情况不乐观,所有证据都对沈先生很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