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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碧波寒 神风怒涛(1)

天色黑下来了,这艘大船静静地停泊在海边,微浪将它轻轻涌起,如同摇篮一般。船头船尾都挂起了灯,几名水手在甲板上巡视,不时灌几口劣酒,因为海上的夜风还是很凉的。

谁也没有看到,在刚刚没顶深的海水里,正走来一个人。他抱着一块大石头,稳住身形,在海水里向大船接近,不时将嘴巴露出水面吸口气,观察一下船的距离。就算是白天,船上的人也不容易发现,更何况现在是夜里。所以此人很顺利地接近了大船。

水手们换班了,刚走上甲板的人嘴里喷着酒气,睁着布满红丝的眼睛,相互叫骂着。以他们的眼力,当然没有发现有人上了大船。

那人如同一只猫般轻轻蹿了上来,揭开舱盖下到了底舱。底舱是盛放货物的地方,满眼都是木箱子,已经用长长的铁钉钉死,十分坚固。海上的风浪大,如果不钉紧,货物怕要被撞坏,这也是常识。

底舱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此人没有打燃火折,就在一片黑暗中伸手去摸。他把手放在箱子角上,内力一涌,箱子被掀起了一点,然后又落回船板,发出轻微的声响。那人仔细听着。

就这样,他逐次摸着箱子,听着里面发出的撞击声。直到摸到第二十个箱子。

在这个箱子发出声响后,他身子一顿,然后向四外听了听,没有动静,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张开五指,气运指间,轻轻向箱盖抠去,慢慢地,他的五根指头深入木板,然后咔的一声轻响,一块巴掌大的木板已被抓下来。他探手进去一摸,摸到了一样东西。

“果然不出所料……”他轻轻说了一句。

突然,灯光在外面亮起,随着灯光,还传来了哼小曲的声音。

他身形一闪,没入箱子后面的暗影里。

来的是个水手,他晃着身子,哼着小曲儿来到货舱,抱起一坛酒,又走了上去。也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故意如此,他没有把灯笼拿走。

等到四下里安静下来之后,他从箱子后面探出头来,正是曲听风。

大约一个时辰前,曲听风坐在古风堂大厅里喝着状元红,同坐当然有飘逸二仙、雷震叶与古氏兄妹。古曼书身体不好,没有来,黑木当然也不会离开他身边。所以座上只有这六人。

飘逸二仙得知了曲听风的身份,不由得吃了一惊,古灵灵却显得十分得意,毕竟,这世上有几个人请得动刑堂捕侠当保镖的?

席散之后,曲听风回到自己的屋子,人声沉寂之后,便偷偷开了后窗,潜了出来。以他的武功,当然不会被堂中的人发现。所以他很顺利地来到了这里。此刻曲听风借着灯笼的光亮四下观望,突然,他的目光停在舱角一处地方,那里放着一与众不同的木箱。所有的木箱都是方方正正的,唯有它是长形,如同棺材一般。

曲听风皱了一下眉头,轻轻走过去。他按着先前的方法听了一下箱子里的动静,觉得很不对劲。里面的东西似乎没有什么声音发出来。他把盖子抓下一块,向内看去,他的眼光立时一寒。

他看到的是一个人。死人。这人的手放在胸口,指节惨白。

是谁死后被装进箱子放在这里?曲听风听了听上面,没有任何声音,于是他双手抠住盖板,发力一扯,将半块盖板扯了下来。

灯光就照在里面的死人脸上。死人的眼睛瞪得老大,仿佛在对他说话。

曲听风猛吃了一惊,如同见了鬼一般。他认得这死人,事实上昨天他还刚刚见过。这死人竟是古曼书!

古曼书死得很惨,双目被刺瞎,十根手指一根不剩,全被人剁下,而他致死的原因很清楚,一道伤口从他咽喉划过,刚好切断了他的气管与动脉。曲听风用手指探进伤口,吃了一惊,这一刀正好致命,不深一分,不浅一毫。杀古曼书的无疑是个高手,而李人魔并不擅长用刀。

是谁杀了他?杀他之前为何还要如此折磨他?难道是那个黑木?可是昨天夜里黑木还和古曼书在一起,而看这个死人的伤口,曲听风可以肯定,他已经死了不下三天。

昨天夜里的古曼书是谁?

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曲听风头脑中升起,他几乎连头皮都炸了起来。曲听风抽身便走。可是他已经走不了。

舱口幽灵般地站着一个人,体罩黑袍,面蒙黑巾,如同黑死魔一般。

曲听风慢慢放松,道:“好功夫,我居然听不到你的脚步声与心跳。”黑衣人冷笑道:“我从不穿鞋,你听不到我的脚步声,而且方才我也是将心跳屏住才瞒过你的。”此人声音发闷,听不出是男是女,也听不出是什么年纪。曲听风哦了一声,道:“你不穿鞋,可你却不是雷震叶。”他看得很清楚,这人的脚板皮肤十分光洁,不像雷震叶的那般粗糙。

黑衣人笑一声,道:“眼力不错。”曲听风试探地问:“你是李人魔?还是小雷门的人?”黑衣人不答,却道:“灯笼。”

曲听风一呆,道:“灯笼?什么灯笼?”黑衣人向货舱里挂着的那盏灯笼一努嘴,道:“就是这盏灯笼。”

曲听风不解,道:“什么意思?”黑衣人道:“答案就在这灯笼里。”曲听风笑道:“倒要领教。”说完,他走过去,提起了那盏灯笼。

可是这盏灯笼在突然间炸裂开来,中间并没有火焰,而是冒出一股浓烟,烟是青灰色的,弥漫在漆黑一片的货舱里,而曲听风也同时倒了下去。

黑衣人打亮了火折子,慢慢走下来,来到曲听风跟前,摇头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刑堂捕侠,也不过如此。”他低下身子,将火折子凑到曲听风眼前,道:“现在知道答案了吧,这灯笼叫做‘碰不得’,里面放的是醉仙香,是专门为那些粗枝大叶的人准备的。想不到……”他说到这里,真的想不到曲听风竟然张开了眼睛,伸手已扯住了他的面罩。

黑衣人也是见机极快,手指一松,火折子熄灭,货舱里又是漆黑一团,曲听风虽然扯下了他的面罩,但仍旧没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与此同时,曲听风已经翻了起来,双腿一扫,袭他下盘,黑衣人身手也不慢,尖啸一声,身子飞起,如一只蝙蝠般贴在舱顶,背上咔的一声,七枝紧背花装弩射向曲听风,双臂一展,九枝蓝汪汪的袖箭打出,然后嗖嗖两声,两柄铁枪由裤子弹出,随着踢飞的双腿袭向曲听风。

此人不出手则已,甫一出手,如同一只遍身尖刺的刺猬,确难抵挡。曲听风也闪不开。可是他不闪,不躲,双脚立定,在这一刹那间已将身上那件破袍子除了下来,向空中一卷,所有暗器都不见了踪影,然后他轻喝一声,袍子一抖,那些暗器原封不动地又打回来,射向黑衣人双腿。

黑衣人也躲不开,但他却有自己的办法。他沉身下坠,双脚上的尖枪如两柄利锥,刺破了舱底。整个身子消失在水底。

曲听风赶过去,却只见水底翻涌的浪花,已不见黑衣人的影子。

上面传来了人声,要有人下来了,曲听风将袍子向头上一罩,冲天飞起,撞破了舱顶。

他的身子一到甲板,随手抛出一块木板,身子随之跃出,木板漂荡在海面,曲听风足尖一点,又一个纵身,就到了岸上。然后他的身子如同急箭一般,射向古风堂。

袭击他的一定是先前袭击古灵石的人,从那两柄尖枪可以断定。可他如何知道自己会来这里?难道他一直在暗中跟着自己?他又想到了在古风堂中,背后的那个神秘高手。更可怕的是,古曼书的尸体赫然被装进货舱,而先前与他对话的古曼书是谁?

曲听风身法如电,直奔古风堂。

夜色凄迷,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层薄雾,圆月被笼罩在其中,仿佛一个绝色女子始终不肯摘下脸上的轻纱,显得蒙眬而神秘。

古风堂内正厅之中,灯火通明,雷震叶、飘逸二仙赫然在座,一个个面沉如水。

曲听风直掠了进来,叫了一声:“古老先生在哪里?”雷震叶冷笑一声:“你的住处离古老堂主最近,却来问谁?”陆飘然在一边道:“我倒要敢问,曲捕侠半夜三更不睡觉,去了哪里?”曲听风听着话口不对,问道:“堂中出了事吗?难道李人魔……”

雷震叶打断了他:“不要用李人魔来做幌子了!李人魔越狱不假,可到底是不是来了这里,有谁知道?况且你的身份也不甚明了。”陆飘然悠然道:“你究竟是刑堂的捕侠,还是偷天的大盗?”

曲听风一怔,问道:“你说什么?”萧逸之坐不住了,吼道:“不要再装腔作势了,我们兄弟保的红货哪里去了?是不是被你连夜偷了,然后潜出堂去藏匿?”曲听风越发不明白:“萧局主什么意思?”

萧逸之怒道:“还装糊涂!我们这次二人齐出,保的是皇家宝物,喝酒时还在我的怀里,可到我睡时却不知所踪,试问,此间还有谁有这般本领?”

曲听风皱了皱眉头,道:“你认为是我偷了你的红货?”萧逸之哼了一声。陆飘然阴阴地道:“如果不是你偷了,那你半夜三更潜出堂外……干什么勾当?”曲听风的心突地一沉,他意识到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已经将他套住了,看着飘逸二仙的样子,这批红货一定非同小可,既是皇家宝物,一旦失掉,二人就算人头落地也难补偿,怪不得飘逸二仙要急眼。

看他不答,萧逸之突然一拍桌子,喝道:“你不说明白,休想逃得过一死。”呛的一声,他已亮出了乌云盾,黑漆漆的钢盾形似满月,足有半扇屏风大小,边缘的锯齿闪着寒光。

三个人丁字形站开来,将曲听风围在中心。曲听风虽不惧怕,却也不想得罪飘逸二仙,便道:“适才,我去了海边,到古风堂的海王船上看了看,因为我怀疑那上面……”

陆飘然突然道:“一派胡言,谁都知道,自从数年前古老堂主的两位公子死后,古风堂已断了海上贸易,所有的船都毁掉了。”曲听风道:“你不信,我可以领你去看。”雷震叶冷笑:“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那里定然都是你的党羽,你想引虎入阱是不是?”

萧逸之乌云盾一挥,风声呼呼,大喝道:“别说那么多了,先拿下他再说。”三人对视一眼,便要扑上。突然听到一声娇呼:“住手!”

陆飘然眼角一扫,叫道:“四小姐,你来干什么?”

来的正是古灵灵,她看上去衣冠不整,仿佛是急急穿就,此时她站在门前,微微有些气喘,脸色红红的。雷震叶斜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古灵灵跑到四人中间,挡在曲听风面前,将手一横,道:“先别打!我有话说。”陆飘然突然一伸手,竟然长过三尺,如一条长索般将她拉了过来,道:“小心此人暗算。”古灵灵道:“他不会暗算我的,他是好人。”

萧逸之怒道:“你怎知道他是好人?”古灵灵大声道:“他决不会偷你东西的。”萧逸之道:“那他夜里去了哪里?”古灵灵道:“他不是说了吗?自然是去了海王船。”

陆飘然道:“你相信他说的?”古灵灵点头道:“为什么不信,我也看到啦。”雷震叶皱了皱眉头,道:“如此说来,真的有海王船在海边?”古灵灵道:“正是,我亲眼所见。”雷震叶眼睛转了转,道:“想必是有人想冒充古风堂的旗号,干些有损于古风堂的事。不行,我必须马上赶去。”

他看了看曲听风,道:“曲捕侠,相烦你引路。”曲听风微微一笑:“当然,理应如此。”陆飘然道:“古风堂的事,便是我兄弟的事,我们也凑个热闹,也许可以找到红货。”古灵灵插嘴道:“我也去,一定很好玩。”

雷震叶道:“四小姐还是呆在家里,那里可能很危险。”古灵灵鼻子一皱,刚要反驳,古灵石从后面转了出来,拉住古灵灵,道:“雷总管说得对,你还是不要去了。”古灵灵甩开他的手,道:“为什么我不能去,为什么?”古灵石笑道:“这几位都是高手,你去了反而会拖累他们。”

曲听风回头道:“呆在你的屋子里,哪儿也不要去,我很快回来。”古灵灵突然冲上来,拉住了曲听风。曲听风向她看去,发现她眼睛里竟有泪光闪动。曲听风想问一句:“你怎么了?”但还没有开口,古灵灵就松开了他,幽幽地道:“路上小心,千万小心……”

她说得非常轻,非常慢,但看他的眼神却很复杂。

曲听风微微一笑,点点头,不再看她,与雷震叶、飘逸二仙一同出门而去。

等到四人走得看不到了,古灵石突然一扭古灵灵的腕子,痛得古灵灵轻呼了一声,古灵石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脸的凶恶,骂道:“臭丫头,你敢帮助外人,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他扭着古灵灵向后厅走去。古灵灵一言不发,只听到牙关咬得直响,也不知是痛,还是恨。

古灵石扭着古灵灵刚刚转过回廊,就见前面站定两人,正是古曼书与黑木。

古曼书沉声道:“灵石,带你妹子到哪里去?”古灵石怔了一下,道:“爹,您怎么出来了?”突然手腕一痛,一把硬硬的刀鞘打在手上,不由得松开了古灵灵,再看古灵灵已经闪到了古曼书背后。

古灵石叫道:“爹,这臭丫头帮助外人来对付古风堂,你还护着她?”

古曼书突然笑了,那张笑脸在幽暗的灯光下,竟是无比狰狞可怕。

古风堂那座高大的牌楼矗立在夜色中,两盏气死风灯悬挂在两边,照着下面的两个石狮子,使得整个牌楼看上去更加威严肃穆。

萧逸之在最前,曲听风次之,陆飘然与雷震叶走在后面,四人走到牌楼下,陆飘然突然站定脚步,后面的雷震叶也站住。

曲听风走在前面,听到后面不走了,便回过头来。陆飘然走上前,道:“曲捕侠,方才我二人行为冲动,还请见谅。”

曲听风笑了笑,道:“如果换了我,丢失了皇家的东西,肯定比你们还急,陆先生用不着道歉。”陆飘然道:“这次我二人保的镖非同小可,还望曲捕侠拔刀相助。”

曲听风点头:“我一定尽力。”陆飘然欣喜非常,大笑道:“既是如此,陆某在这里先谢过了……”他说着话,伸出双手,握住了曲听风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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