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水荡漾，一叶扁舟 (2)
不出所料，夏小朋友迅速甩头，一脸嫌恶的避开她那只不规矩的爪子，用“深邃”的眼神表达对她这一举动的强烈谴责。
可惜，倪影嬉皮笑脸，眉眼弯得成一条缝，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忏悔。
夏离小声嘟囔了什么。
倪影没听清，随口问：“你说什么？”
“懒得理你！明天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夏离却一下子换上恶狠狠的表情，哼哼两声，“现在我回去了。”
倪影并不以为意，一边在心中叹气着想“唉，这小P孩的脾气实在是有点阴晴不定”，同时忍不住自恋起来，对自己的大度表示赞赏，一边从善如流得应道：“慢走，不送哦。”
结果换来小朋友更大的火气，留下一个想要生吞活剥了她的表情，重重摔了门，眨眼消失在如雾如烟的夜色中。
不管怎么说总算送走了夏离这尊大佛，虽然结局不甚完美。倪影重重松了口气，再看时间，天哪，比平时的上床时间都晚了一刻钟。
果然是计划不如变化快。
凡是遇见夏离，那就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次日，倪影果真睡昏了头，最终还是被闹钟吵醒的。大约是正巧睡到临界点，没睡够，整个人都是有气无力的感觉。这样的状态恐怕不适合出门游玩啊。磨蹭着钻出混浊的被窝，清冷的空气一下子倾入肺中，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哈嚏。吸吸鼻子，撅起嘴蹙着眉，哀怨看一眼时间，不得不起床。然后洗漱、换衣，破天荒化了淡妆。
夏离正在店里帮忙，见倪影慢悠悠晃进来，给她盛了碗豆浆，放在她眼前的桌面上，完全忘记了昨晚上两个人的争执。
倪影抬头见是他，怏怏的同他说了声早安。
“这么没精神？”夏离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突然一声“咦”，低头凑到她面前，盯着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怎么了？”倪影被他瞧得发窘，捂住微微发烫的两颊，“我脸上有什么不对的？”
夏离点头：“有。”语气相当肯定。
“真的假的？”倪影顿时紧张起来。她出门前明明照了镜子，没什么异常呀。
夏离表情严肃：“你往脸上抹什么了？”
倪影一怔，噗嗤一声，随即笑得花枝乱颤。这样的反应让夏离自觉很没面子。他瞪向她，恶声恶气：“笑什么？”
倪影笑得太过，喘着气儿，说话都有些不连贯：“小、小朋友，我只是化了妆而已。”
夏离脸色一沉：“这个我当然知道。你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蠢死了！”
倪影原本笑得像朵花似的，一下子僵住，看上去特别诡异。
始作俑者不仅完全没有愧疚感，再出言讥讽：“为了今天，还特意化了妆，真难得啊。”
倪影好不容易重新调节好面部表情肌，一听他那语气，心里顿时堵得慌。她滞了一滞，才克制着尽量平静反问：“关你什么事？”
“……对啊，不关我的事。”夏离气极，“反正今天会下雨，淋你个大花脸，最好不过。”
店外，阴天，多云，温度仿佛突然降了不少，连拂面的风都适时的冰凉几分。明明昨日仍是明媚艳阳。倪影有一丝焦虑，愈发看不爽夏离的冷嘲热讽。
还好夏嫂及时递来炒面，笑着夸赞：“倪小姐今天很好看。”
“真的啊？”倪影一下子遗忘了夏离带给她的不快情绪，叽叽喳喳起来，“昨晚上没睡好哦，黑眼圈都出来了，没办法，我就化了淡妆。夏嫂，看不出来吧？”她指着眼睛部位。
夏嫂摇摇头：“看不出来。漂亮着呢，一走出去迷倒一大片。”
倪影心情大好，脸上又重现开出了一朵花。再看外面的阴沉沉，突然觉得顺眼了许多。下雨就下雨吧。就算下雨，与沈东阳一块儿东南西北闲聊，也会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吧？
沈东阳抵达租书店时，倪影正闲闲翻阅着书。店门未全开，只放入几簇光亮，而她端了藤木椅坐在亮堂处，左手捧着书脊，肘部撑着扶手，半身斜斜靠在椅背。天仍是阴沉的，铺满厚重的云，光线带上几分清冷，勾勒出她的面庞轮廓，慵懒得像一只猫。
仿佛置身于时光走廊，民国气息悄然扑面。沈东阳发现，倪影有一种静态的力量，令他总是不忍心打扰她的悠然自得。
在一旁默站好一会，沈东阳终究上前一步，招呼：“嗨。”
“啊，你来了。”倪影见是他，站起身，眉眼弯弯。
“等很久？”
“没有。只是我低估了自己洗漱、吃饭、走路的速度。”她吐吐舌头。
沈东阳忍不住笑：“那我们这就出发。”
倪影当即雀跃，三两下收拾妥当，拎起小背包，潇洒一甩头，示意沈东阳快快跟上。
“呃，好快……”一连串不带喘气的动作瞬间震慑住了沈东阳。他愣了片刻，然后严肃表态：“没想到我也低估了你的速度。”
倪影差点笑弯了腰。
他们先是沿着浔河岸边走。
倪影因为高兴，走路时一蹦一跳的，像是一只小兔子。她侧过脸：“今天有什么安排？”
“先走水路，好不好？”沈东阳答得温柔，“你不是还想去看看老茶馆麽？”
“对的。”倪影点头，笑得灿烂，突然一恍惚，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那，午饭呢？”
“老茶馆在的那条小巷有小饭店。”既然接下了导游一职，沈东阳也是做了不少功课的，“不过你想回夏家饭店的话也可以。”
“那，我们回来吧。”倪影想，好歹她问过了，这下小P孩不能指责她什么了吧？
雇一条乌篷船，却撇下船夫，由沈东阳手把手教倪影划桨，沿着浔河主干慢慢滑行。早先是倪影一个人瞎逛，想往哪儿拐就往哪儿拐，绕晕了也无所谓，且无人讲解人文历史，最多看看风景罢了。如今多了沈导游的指点，她才恍然发现众多未曾注意的细节。
这家梁柱上的燕巢，年年有燕归来，双宿双飞。那家的雕花窗棂，原来刻了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
倪影问：“你怎么知道？”
沈东阳笑：“我就是知道。”
后来他坦白交代，以上种种大多是阿婆曾讲给他听的。“每年回家过年，阿婆绕毛线，我就坐她旁边，听她讲梅坞的历史变迁。”他含笑看向倪影，表情温柔。
“我不解。听口气，你应该是梅坞镇人，为什么不住镇上呢？”
“老宅还在，不过不方便住人。而且我一个人，住学校宿舍更方便。”沈东阳答得爽快，“等阿婆回来，再带你去老宅看看。”
倪影好奇：“现在不可以？”
沈东阳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钥匙。而且长久未住人，需要打扫。”见倪影隐约失望的模样，他想了想，安慰道：“要不，我带你去外围转一转？”
“算啦。”倪影摆摆手，给他一个笑脸，“反正以后有机会，不在乎这一时。”
乌篷船划开平静的水面，岸边有村妇洗衣，传来棒槌击打的声音。孩子们在嬉闹，三两个呼啦奔跑，朝着船里的俩人笑。倪影划累了，冲沈东阳抛个媚眼，扔开桨橹伸懒腰，又趴在船沿拨弄水花。初春的河水仍有凉意，刺激皮肤的感官，却让人觉得痛快。倪影兴起，贼兮兮瞄一瞄沈东阳，忽地一甩手，当即飞起一串水珠，落了他一脸冰凉。
“哇，你突袭我？”沈东阳抹去水痕，哭笑不得。
倪影得意洋洋。
沈东阳故作一脸凶煞，放下桨橹，磨刀霍霍向倪影：“夏离难道没有告诉你，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沈老师？”
“哎呀呀，我错了，沈老师饶命。”倪影忙举手投降。她后悔的原因是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旱鸭子。
沈东阳见她迅速转换成一副狗腿子模样，差点笑岔。
船至一处石阶，沈东阳领着倪影登岸前行，沿着巷子往深处走，停在一处不起眼的扉门。倪影见他示意自己先进，略略探头张望了眼，随即明白过来，笑着拍掌道：“是老茶馆。”
原来竟在此处。
酒香不怕巷子深，如今是茶香不怕无人识。梅坞镇人端得享受。
踏入茶社，正对是一块浮雕，刻着茶园风光及采茶景色，边角上题了词。倪影趴近细瞧，喃喃低语：“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沈东阳在一旁解惑：“苏轼，望江南。”
“好一个诗酒趁年华。原来出自苏轼的词。”倪影摇头感叹，“老板真有心。”
沈东阳但笑不语。这浮雕本是沈宅之物，这词也是沈太公所题。当年破四旧时被搬至此处，反而得幸保存了下来。
再环视左右，两侧均是两层木质小楼，各挂着匾额，左题“煮青梅”右书“试新茶”。里面摆放着红木桌椅，装饰颇为古色古香。倪影怔怔好一会才开口：“我穿越时空了麽？”
显然有不少村人来此饮茶。倪影挑了二楼靠窗位置，可以瞧见院落里枝头新发的绿芽，又叫了壶当地的新茶，只觉得整个人都闲散下来。
沈东阳在她对面落座，只含笑看向她。
“看什么？不说话。”倪影被他盯得些微窘意。
“怕你不高兴。”
倪影愣了愣，笑容多了些勉强：“怎么会？”
沈东阳不置可否地笑：“你今早似乎有些疲倦，不过现在好多了。”
“大概是因为昨晚没睡好吧。”倪影在心底无声叹息。这人，眼光太精了。然而……“谢谢。和你交谈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沈东阳笑容灿烂几分：“是我的荣幸。”他稍作停顿，补充了句：“如果有心事，也可以跟我说说的。”
倪影兀地感到呼吸一滞。刚好服务员端茶上来，解了她的不知所措。她佯装认真品茶，只低头浅酌，实则心绪游离。
“怎么样？”
“啊？什么怎么样？”
沈东阳摇头笑：“我问你茶怎么样。”
“哦。”倪影自个儿也觉得有点失礼，歉意答，“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品茶人。不过就觉得茶香四溢，闻一闻都多了几分精神。”她也只能说点粗浅的。
沈东阳点点头，表情慎重语气严肃：“没关系。反正咱们主要是来装文化人的。”话音未落，倪影差点喷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