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
候机大厅里始终是人来人往。
有人抵达，有人离开，有人行色匆匆，有人留恋不舍。水千条山万座，其实也不过是起飞与降落的距离。连地球都只是一个圈，起点与终点，有时候谁又分得清？
办了行李托运，换好登机牌，离飞机起飞的时间仍有充裕。倪影一个人坐着发呆，看上去百无聊赖。隐隐约约传来时断时续的歌声，单曲循环，仿佛不知疲倦。倪影只觉得旋律熟悉，循声搜索，竖着耳朵辨认了许久，突然意识到是王菲的那首《人间》。
她还记得几句歌词，不禁在心底跟着哼唱。“……天上人间，如果真值得歌颂，也是因为有你会才变得闹哄哄……”——天上人间，世界那么大，却让她遇见了他。因为有你，人生从黑白走入彩色，再也不是沉寂，再也不是寂寞。
简单至极的歌词，却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一瞬间，倪影竟有掉眼泪的冲动。
她突然很想、很想、很想调头回梅坞，想回到夏离身边，抱紧他，告诉他，每天和他斗嘴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因为有他，她的世界才变得闹哄哄。
可是……不可以……
五月，距离今年的高考还有一个月零六天。她发现自己再也不可以在夏离身边待下去了。巨大的压力像紧箍咒，让她头痛不已，夜夜无法安睡。
她知道夏离在意她，喜欢她，甚至将她放在第一位。他们在一起时，说着模棱两可的暧昧的情话，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让她感觉幸福得想哭。可是渐渐的，这样的小细节抵不过自己和夏离共同给与的压力，本该甜蜜和快乐的相处过程反而让倪影无法呼吸。
因为撒娇得说了一句“想去放风筝”，夏离瞒着她，翘了一下午的课，只为了带她去放风筝。要不是后来沈东阳问起，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去责怪他，不小心说重了几句，他就气得冲夏嫂发脾气，不吃饭，连作业都不按时完成。这样下去，成绩怎么可能会有起色？
倪影不想自己成为他的人生路途的罪人。
可是，真正决定要离开后，头痛反而愈发厉害了。
原来相爱而不得的伤，远胜过不被人爱。
她用双手捂住脸，拼命压抑着眼底的酸涩。偌大的候机大厅，永远不缺乏人气。只是，那都与她无关。她的“热闹”，不在这里。
他不在，所以这是一座空城。
走遍千山万水，都比不上在他身边徘徊。
那些简单的朴实无华的歌词，原来都是真理。
临上飞机的前几分钟，倪影终于犹豫着按下手机开机键。今晨出门时，她给沈东阳发了短信，然后开始装鸵鸟，关了机，以为没听见，就是不存在。
果然收到沈东阳的短信回复，而且是很多条。估计他也打了不少电话，只是都是关机状态，无奈之下只好寄希望于短信了。
倪影盯着屏幕上的沈东阳的号码，一咬牙，按下拨出键。
才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通。
“倪影！”
“啊。”倪影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迟钝。
“你在……机场？”沈东阳那边似乎有些嘈杂，然而过了一会儿，所有的杂音一下子都消失，只剩下彼此的呼吸，此起彼伏。“你打算去哪里？”
这个问题让倪影无声苦笑：“不知道。”
沈东阳难得有怒气：“不知道你就乱跑？”
“不知道所以才能叫乱跑呀。”话一出口，倪影便忍不住额头黑线。好吧，她发誓，完全是本能反应。原来无赖无耻是她的本性。
沈东阳果然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了：“到现在了你还有心情跟我玩文字游戏？”
“哦，这个，真没有。”倪影一耸肩。其实她现在只想哭，趴进一个人的怀里就哭，痛痛快快的哭，肆无忌惮的哭，哭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山无棱天地合。当然，最好那个人是夏离。
“……”沈东阳无奈了，干脆直奔主题，“你这样一走了之，是不是太负责任了？”
倪影一怔：“怎么会？我要不走，才是不负责任啊。”
有她在，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会影响到夏离的心情吧？继而影响他的学业，影响他的未来和前途。他才十九岁，尚未过十八周岁生日，还是未成年人，还不能负担自己的人生。她没办法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做出磨灭他的激情和希望的事情，让他陷入痛苦和患得患失的境地。
如果夏离因为她而改变了原本应该辽阔宽广的人生轨迹，她又如何能原谅自己？
沈东阳叹口气：“你一走，你觉得夏离就能静下心来读书麽？”
倪影轻轻咬了咬下唇：“我知道。但是如果我留下来，情况难道不会是更糟？”她听见手机那端一时沉默，苦笑道：“你也承认我说的是事实吧？他还太年轻，不懂得克制和调整，一下子是风，一下子又是雨，这样容易起伏波动的心情，又怎么能静得下心来读书？”
沈东阳不得不认可倪影对夏离的评价。
“我给他留了一封信，到时候还要沈老师你帮忙转交。”倪影的语气很是平静，“其实我知道，无论我走不走，都负不起这个责任。另外一个人的人生，这是多么大的责任？看来我不是当老师的料，还好当初没有心血来潮去考师范。”她轻笑了一下，突然叫他的名字，“东阳，你说得对，我真的是一个很自私很懦弱的人。”
沈东阳无声叹息：“我收到你的短信就跑来找你了，一路上不停得打电话，听见你手机关机，我就知道你是铁了心要了离开，但还是存了一丝侥幸，不过在看到紧闭的书店的门时就彻底的相信了。”他顿了顿，“那封信我在门底缝隙里找到了。我会交给夏离的。”
倪影突然换上调皮轻快的语气：“沈老师，我把夏离交给你了哦。”
“废话。”沈东阳没好气反驳，“他本来就是我的学生，理当是交给我的。”
“飞机是去云南的。”
沈东阳一怔，没有出声。
“我想先去丽江发几天呆，然后做一个完善的计划，走西部路线。”她笑，“看惯了江南的斜风细雨、垂柳红花，我想去西部看一看，或许能培养出一点豪迈、大气之类的品质。”
沈东阳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而且，似乎也没有特别的资格去阻止。“自己小心些，到了一个地方就给我短信，随时记得联系。”
“好。”
“多拍些照片。那些地方，我都还没机会去。”
“好。”
“夏离这边，你也别多想。我会看着他的。”
“……好。”
“记得回来。”沈东阳恍惚着想起，当初倪影去南粤参加同学婚礼的前夕，他也是这么说的。结果一等就等了半个多月。而这一次，已经不需要他来等了吧？
“……好。”
“呐，你答应了的，别耍赖。”沈东阳提前警告她。
倪影嘻嘻笑：“不愧是沈老师，对我的作风果然是了如指掌啊。”她深深呼吸，收敛笑意，语气认真：“我答应你了的，放心。”只是如果真的回去，夏离还会等在原地吗？这一次，她是故意的不告而别，等同于宣告分手。好吧，其实他们那样子，也不算是在一起的，好像连“分手”这个词的使用资格都没有呢。
他肯定会很生气很生气。那，会不会恨她？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她大卸八块，抽她的筋，扒她的皮，喝她的血，也还是不能解恨。
最好。恨她一辈子。
乘务员提醒飞机即将起飞，请乘客们记好安全带，关闭手机。
倪影“啊”了一声，匆忙道：“我要挂了哦。”她稍一停顿，交代：“不要让夏离知道我的消息。”
没过多久，飞机开始滑行，愈来愈快，呼啸着冲上天空。倪影透过窗口，俯瞰地面上变得越来越小的人与物。我们都是如此的渺小和平凡，可是在彼此眼中，你就是唯一。
独一无二的夏离，独一无二的倪影。
倪影想，现在是不是可以矫情的掉一掉眼泪了呢？
沈东阳选在午休时间找了夏离。
怎么将倪影偷跑这件事告知夏离绝对是一个技术性难关。沈东阳有点头疼。自打认识了倪影后，他发现自己简直成了保姆，跟在她屁股后面处理一堆堆的麻烦事。以往那个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沈东阳，怎么就消失不见了呢？
唉——
这是沈东阳沈老师第n+10次的叹气了。等倪影回来，一定要好好的打骂她一顿不可，方能解心头怨气。
他们约在图书馆。里面空无一人且位置偏僻，简直是谈情说爱、杀人灭口的良好场所。这个念头一冒泡，沈东阳当即觉得自己被倪影带着都有点神经质了。
“沈老师？”
“夏离。”沈老师斟酌词汇，“昨天你和倪影吵架了？”
特意找他来，只是为了谈倪影？夏离有些吃惊。沈老师从来不是公私不分且霸权主义的人。“争执了一下。但我们常常这样的。”
“你其实并没有认真去听她的话，对不对？又或者，当面答应下来，却始终做不到？”
“为什么这么问，沈老师？”
沈东阳拍拍他的肩膀：“你有替她想过麽？”
夏离的脸色突然沉了几分：“沈老师，如果你是为了倪影才找我的话，我觉得今天没必要谈下去了。我们当初说过公平竞争的。”
还是小孩子啊。
沈东阳亦多出严厉：“我即便输了，也同样是倪影的朋友。我想我有资格来跟你说下面这些话。你听好。”
“你知道她的压力麽？你还是学生。如果是大学生还好一点儿，而你却还是未成年的高中生。你们俩走在一起，你有想过，别人的眼光将怎么看倪影？
“是的，不用怀疑，有色眼光更多的将投注在倪影身上，因为她比你大，所以外界会惯性得将责任推到年纪大的一方身上。而且，你正面临高考，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关卡，你却将它当儿戏。每次倪影劝你用心，说多了还会嫌她烦，是不是？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失败了，前途越混越差，不提怎么成家立业，更甚者，会不会因此在心底生出对倪影的埋怨？
“绝对不会？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再看远一点，你一没钱，二未来叵测，拿什么给倪影一个物质保障？难不成你们只谈柏拉图式精神恋爱？
“倪影仅仅是因为爱你，但是这份爱需要太大的勇气。你不给她信心，让她怎么敢义无反顾？”
长长的一段话。沈东阳说完，自己先不着痕迹的喘了口气。
夏离长久沉默着。沈东阳说得这些，很多都是他全然没有想到的，并且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只是因为出言教训他的人，亦是曾经的竞争对手，这个事实让他觉得别扭，甚至觉得面子有些受伤。
他太年轻，即便是恋爱了，也只想到现在的快乐和单纯的未来，只想一门心思的对她好，从来不知道，原来要携手相伴，须得花费这么多的力气。
“我知道了。”他梗了梗脖子，“我会好好想一想的。”
好像晚了一点点啊。沈东阳略微苦笑：“确实该好好想一想。”现在想总比一直不想，甚至想不通要好。他将倪影的信递给夏离。“这是她给你的。”
夏离犹豫着接过，迟疑了一会，到底在沈东阳面前拆开。
这或许谈不上信。里面只有几句话。
“对不起，现在的你让我觉得累和害怕，所以，我要离开去外面休息一阵子。当你学会为自己的未来负责，并且觉得依然非我不可的话，那么来找我吧。”
“这是……什么意思？”夏离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开始有些颤抖。
她答应过自己的，再也不会一声不吭的就离开！她又食言了！
“她只是暂时离开，会回来的。”沈东阳轻声道，“给彼此一点时间和空间。正好这段时间，你应该全身心的投入到复习当中。”
“沈老师！”夏离压抑着想要怒吼的冲动，说话中却无法控制的带上一点哭腔，“她走了，我还怎么复习得下去？”
“如果这样一点考验你都坚持不住，你以后拿什么资格和她走跟远的未来？”沈东阳厉声反问。
“可是……”
“如果你爱她，就学会做一个男子汉，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你现在最重要的责任，就是应付高考这个难关。如果你恨她，更应该发愤图强，以后找到她，昂首挺胸的在她面前，告诉她当年选择离开是多么愚蠢的选择。明白了吗！”沈东阳说到最后，已经不是疑问，而是重音的强调。
夏离垂下脑袋。
好一会儿，突然低低笑出声：“沈老师，你先前站在倪影的立场上讲了那么多话，就是为了引出这封信吧？”
沈东阳一滞。
“你怕我不能接受她的突然离开，前面铺垫了好多内容。”他重新抬头，目光似有深意，“是她交代的麽？”
“……是。”算是吧？倪影这坏丫头，大手笔一挥，就把夏离交给他了。沈东阳在心底叹气。
“那她还是怕我恨她了……”夏离的唇边绽开一抹清浅的弧度，“你说得对，沈老师。先前是我不够成熟，想问题时太片面，太自以为是，让倪影很辛苦。”他慎重鞠躬道谢：“接下来我会把心思放在学业上，请您放心。”
沈东阳为自己的劝说成效感动了。
“她肯定不让沈老师告诉我她现在的情况吧？”夏离突然话锋一转。
沈东阳不着痕迹的抽了抽眼角，决定保持沉默，不承认，不否认。
“她这会儿跑出去，能去哪里？我猜肯定会去一趟她大学同学那里，可能是现在，也可能是在外面转一圈后去做短暂停留。”
还是很了解她的嘛。沈东阳决定打断他的胡思乱想，伸手一按夏离的肩膀，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回教室休息一下，准备下午上课吧。记得你答应我的，要好好复习。”
夏离认真地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
沈东阳颇为满意这个结果。“你去吧，我还有点事。不和你一会儿走了。”
待夏离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沈东阳从裤兜里取出手机。上面有一条未读消息，在他与夏离对话时收到的，来自倪影：
——已在丽江，一切安好。
他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小丫头，活得真潇洒。沈东阳突然想起来，倪影有好几次说在他面前总感觉自卑。还好，还好，她已经没有机会见到以前的懦弱和优柔寡断的沈东阳。
啧啧，就让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愈来愈高大好了。
沈东阳这样想着，快步走出图书馆。
外面。阳光正好，扑面有温热的风。夏天真的快要到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