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菱怔怔的看着那绝色容颜,无言以对。以往在万嫣宫时,众人都觉得宫主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只有木姨才能真的接近。而在天海楼的这段日子,兰菱才深深体会到,其实宫主也是有血有肉,又爱又恨,并且……偶尔也是很脆弱的。
兰菱熄了灯,静静退出去了。一片黑暗里,熏衣慢慢的睁开眼,从腰间的锦囊里掏出第二枚药丸,仰头吞了下去。
她就快要看不见了啊……一滴血泪缓缓的从眼角落下,滑落进乌黑的发鬓里消失不见了。
可是,这是她自愿的不是么……熏衣痛苦的闭上眼,只觉得痛楚从眼底溢出,难以忍耐。
正午的宴席上,虽然在座的人不过尔尔,熏衣却一直感觉坐立不安,但不明缘故,直到琉璃弹奏出那一曲“思情”,熏衣才心内一惊——
是试探!
从琉璃看她的眼神,和她说的每一句话,以及最后那首当做献礼的“思情”,都含着奇怪的暗示和试探意味。可熏衣从小就善于隐藏情绪,知道对方用意所在,并未让琉璃窥出端倪。
究竟为什么,难道这是江昱圣的安排么?
然而这些身外的纠葛,都不是最严重的问题,重要的是那“情思”曲响起后,熏衣心里出现的竟是两个人。
少女情怀时,那漫漫黄沙里的白马白衣,都是她心底最最希冀的渴望。不过爱情从来不是熏衣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她是万嫣宫的宫主,肩负着几百年的荣辱使命,她还是花早昔的姐姐,是那个少年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倘若不是江昱圣如此处心积虑,熏衣恐怕终身不嫁也不是不可。如今命运安排步步为营,时值眼下,又如何去说个是非输赢。
知道了江昱圣的身份,熏衣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甚至是惊喜,甚至还有那么几分幸运之感——但冷静淡漠如她,并没有多少炽热的爱意要去赋予,只是觉得如此倒也不错,便听天由命罢。因为她心知自己不久便会失明,甚至做好了三月后休妻的准备。
然而在那撩人的神曲里,还有一抹身影挥之不去。
那身影是她最最亲切熟悉的,却也是最最不该出现在遐思里、出现在“思情”的催眠里——
飞花满天,眉眼如画,红衣似火,一笑倾城。
那总是出现在她梦里的红衣少年,挽着最最熟悉的绝美笑靥,一字一句的对她说:“姐姐,昔儿好想你啊,你怎么不来见昔儿呢。”
昔儿啊……
熏衣急促的咳嗽了两声,但觉眼里的疼痛缓解了一些,这才沉沉睡去了。
而窗外,火红的小身一闪而过。九曜的身影当真疾如闪电,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深夜的天海楼漆黑一片,不时有手执火把的弟子四处巡逻着,暗夜浓浓,颇有几分肃杀之意。
南宫琉璃见妖气大作,从贵宾阁奔出来后,便翻身跃上了屋顶,视野一旦开阔,便见远处一团红色浓雾甚是醒目,正缓缓的向海边而去。
这次别想再跑掉了!
但见紫衣女子飞身而下,凌空踏步犹如飞仙,向天海楼外追去。
而巡逻的天海楼手下被劲风扇动,抬头看去大多只见紫衣一闪,细看时却不见人影了,便都以为是幻觉,没有多加在意。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巡卫又走了几步,忽觉脚边一阵毛茸茸的暖意,吓了一跳。巡卫低头一看,却是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不知道怎么乱闯到这里来了。
“是九曜啊……”巡卫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蹲下身道,“你个小东西不好好待在茗虞楼,怎么也出来乱跑?”
而九曜懒洋洋的蜷缩在灌木边,甩了甩尾巴,一动不动。
“刚刚是你吧?”巡卫无奈的站起身,“我怎么感觉有人向着海边而去了呢……”一边自言自语着,巡卫握紧了长剑,向着树林深处而去了。
巡卫走开了,九曜猛地站起身,机灵敏捷的模样和方才完全迥异。海边么……小狐狸偏头想了想,撒腿便向海边而去了。
夜色茫茫,阿怒离开茗虞楼后,便带着人向镜庭走去。
莫逸炎虽然继续担任河部堂主,然而地牢已不再归他管。阿怒每晚睡前都要前去巡视一番。一路上,阿怒脸色都不太好,手下们面面相觑,也不敢多话。
今日午宴上,心潮澎湃的其实不止主子几人,当时阿怒在旁,也被那“思情”曲震撼到。不过令少年更加想不到的,在他的遐思里,出现的身影竟然是——
兰菱。
那个和阿怒数次偶遇,总是和他斗脾气的蓝衣小丫头。
方才在茗虞楼前,阿怒鼓起勇气想给兰菱说点什么,可却浑身不自在。后来被兰菱一激,头脑一热干脆掉头就走,现在再想想真是后悔。转眼,镜庭就在眼前,庭院外的手下个个精神抖擞,阿怒赞赏的点点头,这才走了进去。
敲开假山后禁地的石门,地道蜿蜒,阿怒带人直直的往地牢深处而去。空荡荡的地牢安静的可怕,众人的脚步声回响在石道里,分外清晰。一行人快要接近铜门时,忽听门里竟然隐隐有些异响!阿怒示意手下退后,自己靠近细细一听,竟然是说话的声音!
未等阿怒有所动作,铜门忽的由内猛打开,但闻陌生男声幽幽道:“何必窥听,来人入内吧。”
阿怒心头一震,但毕竟少年气盛,心一横便迈了进去。
铜门内奢华的卧室依旧,雕花桌案屏风并无二致,但床榻上铁链束缚的中年人,此时正神情静然的端坐着,望着阿怒唇边带着莫名的笑意。
除此之外,房间里赫然还多了两个人!
但见锦衣华服的成年男子站在床边,一名少女侧坐在桌边,神情自若的喝着茶。那男子身材魁梧,面容清秀却长发披肩。而那女孩挽着简洁的双鬓髻,看身形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
正是凤翊和凤烛。
阿怒一惊。他知道二人不是天海楼的人,看样子也并非婚宴的宾客。这二人究竟是怎么知晓地牢所在,并且越过守卫无声无息的潜伏进来的?
“海部堂主,初次见面。”那成年男子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清雅风华。
“嗯,你们是何人?”阿怒嘴上应承着,却暗暗使眼色,让后方的手下出去报信。
“我向来喜欢来去自如,如有冒犯,还请担待。”凤翊说着,一面拂了拂袖子。那衣袖微微一拂,铜门便猛地关上,那伺机想离开的手下被门扇狠狠弹了回来,惨叫一声,蜷缩在地面。
这是什么功夫……阿怒倍感惊异!这男子的内功,应该远远高于天海楼的任何人,甚至已是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话没说完,就要离开,不礼貌啊。”凤翊转过身来,只见他眉心有着一枚暗红色的花印,栩栩如生。
“你究竟是何人,有何用意?”阿怒皱着眉暗暗运功,心忖今夜难保一场恶战,倘若四大堂主加楼主一起上,拿下此人应该没问题。
“要打出去打,别脏了这里。”这时,床榻上的中年男子慢悠悠的开口了。只见他布衣加身但神色雍容,哪怕铁链在身却仍旧难挡尊贵气质。
见中年男子发话,阿怒忍不住低了低头:“半夜打扰,实在对不住。”
“唉,你们的恩怨是非,不要来扰我。”中年男子挥挥手,有些疲倦的躺下,闭上眼,“既然大家都见面了,想必你们有很多需要说清楚的地方,就不要烦我了,我乏了。”
“我和哥哥来找你,是看的起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凤烛闻言,立刻站起身,严肃的呵斥道。
中年男子微微睁开眼,瞥了一眼凤烛道:“谁稀罕你们看得起,这里没人管得着我。”
“你!”凤烛自小便被群妖奉承迎合,哪里受过什么顶撞,眼见中年男子果真要阖眼睡去,她气不过,跺跺脚便举手掐诀——
“慢着!”凤翊抬手阻止道,“好了,是我们冒失了,该告迟了。”
“哥哥!”凤烛甚是不满,甘甜的声音满是焦急。
“这天海楼就要大乱了,我们就别再胡来了。”凤翊笑笑,便向外而去,凤烛无法,只好赶忙跟上。
——天海楼就要大乱么?
阿怒闻言,更是思绪凌乱,眼看那兄妹两人就要走出铜门外,连忙伸手挡住入口道:“怎能让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小子,你觉得你打得过我么?”凤翊无谓的笑笑,眉间的花印似乎浓了一些,隐隐散发着威慑的力量。
阿怒望着男子眉间的花印,心下莫名的一阵熟悉,情急之下又想不起更多。而凤翊携着凤烛的手,挥开阿怒阻拦在前的手臂,便悠然走了出去。也就在火石雷电的同一时刻,阿怒脑海里灵光一闪,花树下一袭绝色红衣在眼前浮现,恍然大悟,转身急急道:
“等等,你——”
然而,未出口的疑问却被生生的吞了回去,因为地牢的石路上空空荡荡,方丈的距离内哪里还有那对兄妹的身影!
“人呢!”阿怒大吼出声。
“属下、属下看见他们二人……消失了……”一个海部弟子神情恍惚的答道。平常人从未见过妖术,自然觉得这等功夫非人间所有。
消失了?!阿怒直觉得今晚之事非同寻常,甚至顾不得床榻上的中年男子,带着人赶忙向外而去,直奔卷云阁去向江昱圣禀报。
人走屋空,床榻上的中年男子缓缓的睁开了眸子,唇边浮现嘲弄的笑意,算了算日子,又悠悠阖上了双目,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