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计真如愿以偿，兴高采烈去医学院报道。陈广平要陪着去，计真冷冰冰拒绝，所有一切，她有条不紊，自己打理。计然也没送妹妹，如非不得已，她不敢回城里，怕遇故人，再说她也要忙店里的事情。
计然的小店开业那天，婆婆方琴人没到，送了只花篮，意思意思就算了。倒是六哥，带着工商税务上的哥们儿一狗票，来给计然道贺。计然对开店这事儿，一直胆战心惊，亏着有六哥鼎力相助，举凡有关办证执照上的诸多事宜，她大多拜托六哥帮忙，这时又见六哥带着相关人脉来贺，倒定心不少，寻思，今后她只要把食物煮的好吃就成了，估计其他外务无须费心。一高兴，舍命陪客人喝了几杯啤酒，满面红晕，醉态可掬，听客人和六哥夸赞她凉菜拌的味儿正，几样卤味用料讲究，馄饨的手艺更是天下无敌，难得的，计然心花怒放。
营业一段时间后，计然发现，用料讲究这回事儿，和营业额是需要成比例才能赚钱的。或者，东西卖贵一点也可以多赚些，但价位可能就要符合装修的比例~~说到底，她这个小店是几头不到岸。倒不是生意有多冷清，只不过她就那么几张小桌子，能坐下的客人有限，营业额也就有限了。
计然的店铺离几家行政机关单位较近，来光顾的多是上班族，早上七点半到九点半，或中午饭晌的生意，忙起来的时候忙死人，闲下来的时间又门可罗雀。这种生活方式，计然并不能很快适应，常常，一早一午忙到脚打后脑勺，忙完了才想起来，忘收钱，找错钱的小事故屡屡发生。
还有一次，有位看上去挺好的男客人，吃完一碗馄饨，没马上付账，跟计然商量，她还得给老婆要一碗，因他太太不喜欢吃太热的食物，让计然先煮好晾着，他去接太太马上就回来，届时一起买单。计然根本不疑有他，贼热情地答应下来，给人煮馄饨去，可直到一碗香喷喷的馄饨放凉了，客人也没带着太太回来~~气死~~计然越咂摸越不是味儿，哭了。
是，不大的事儿，可~~忘收钱，找错钱，她能忍，忍不下的就这种的，吃霸王餐也就罢了，还再多骗一碗。要知道卖这点馄饨不容易啊，新鲜的虾肉哪儿那么容易剥？她剥到指尖生痛，至于身体上的劳累，不是一句两句话可以形容。计然以前不知道累字原来能这么写，为着馄饨吃在嘴里的那个新鲜劲儿，每天三四点起床就忙活个没完，晚间爬上床，她连把手握成拳的力气都快没了。
她所有的辛苦，对食客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但这一切，计然都不敢跟谁提及。过日子，大抵如此，打落牙齿和血吞，她是明白的，人嘛，向来看不到别人的难处，只觉得自己最苦，她计然也未必例外，最终，不过抱着枕头洒几滴鳄鱼泪，早上起来，生活继续。
生活继续中，计然梦醒，指望这间小店负担起姐妹两个人的生活费用，风险很大。尤其，她首先得保证自己平安活着不生病，不累死才成。她知道自己进一次医院，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拖垮妹妹，于是，她雇了一个笨手笨脚，只有初中毕业，叫宁宁的女孩儿来帮自己。不是她非要雇个不能干的孩子，而是~~计然发现她不太懂得怎么应付或讨好又或者说，驾驭那些妈妈级别的人物，只能找个她能支使得动的小女孩儿。
在这小县城，人工不贵，饶是如此，这笔支出对计然的经济情形来讲，依然是雪上加霜。但她每次面对计真，都死撑，“没事啊，生意很好，今天有净赚三百块诶……”
事实上一天的营业额才那么多，还是收益最好的一天。刨去材料租金水电管理费等等成本，所剩无几。值得庆幸的，是还有剩，万一没的剩，不是更惨？
乱糟糟的，中秋和国庆过去，北方天气冷得早，一眨眼深秋季节，树叶落了，天空蓝得透明高远。天气很晴朗的一天，六哥杨学刚带着几个人来计然店里。计然尽心招呼，让小女孩儿宁宁赶紧给人煮馄饨去。谁知六哥一脸正经，拒绝吃，并公事公办语气，说计然开店证件办的不全，她还需要去医院做个检查，证明她没有患传染性疾病才能开店。她这证件不补办好，店就得关。
计然吓够呛，店关了她和小真何以为生？赶紧向六哥保证，立刻去做检查开证明补手续，同时满腹狐疑，当初筹备店铺的时候，六哥咋啥都没说，他不是拍胸脯保证他什么手续都包办的？这边还没整明白呢，税务又来了，要计然交一笔什么什么费用。计然又不太懂这些，跟其他店里老板沟通一下，有的说要交，有的说他们有关系，不用交。计然只好再去问六哥，按理说六哥是有关系的吧？六哥还是公事公办口吻，“我是工商部门的，又不是税务部门的。”计然无计可施，咬咬牙，交吧……
该办的证件补齐，该交的税金缴掉，这回该没事了吧？再来两个月，计然其余不想，什么方琴和前夫，什么她的寡妇身份和未来该何去何从，包括怀系青和其他种种，她都暂时忘记，一门心思扑在店里。
她延长营业时间；增加了几个口味不同的馄饨品种；再添两张小桌，生意太忙的时候摆在门口，客人少的时候收回来；店面里面又整理整理，力图能多坐几个人。总算天道酬勤，她苦心经营下，营业额节节上涨，计然太开心，买了罐平时舍不得喝的可乐来庆祝，正和宁宁一人一杯解渴呢，六哥又来了。
这次六哥又挑到毛病。计然做的是面点，她应该有独立的工作间，没有独立的工作间不符合要求。
计然忍不住问，“以前没人跟我说要有独立的工作间，为什么我这店都开小半年了，才说需要？”
谁会理她？六哥带着相关人等在不大的空间晃来晃去，检查店里的卫生。
计然没奈何，陪笑，跟着六哥一起晃吧，没曾想宁宁沉不住气，抗议，“这附近店里还有比我们这儿更干净的吗？谁家店象我们这样？消毒碗柜全天送电，可没摆着当样子，所有的碗碟案板地面桌子，先用消毒液洗，还得用开水烫，再用清水漂……”
也没人理宁宁，六哥转一圈，开罚单，限令计然一个星期内装好独立工作间。
六哥前脚走，计然还没来得及换表情，宁宁倒呜呜呜呜地哭起来，“不公平，不讲理~~”
计然没空哭，痛定思痛，她觉得六哥这不太对劲儿，但实在又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到他，围裙一丢，店交给宁宁顾，她去找~~唉~~只能再去找方琴。就算是她真无意中得罪到六哥，找方琴做说客，总是比别人合适些。
方琴仍闲在家，做每个冬天都念叨着会把她累死的事儿，灌香肠，晒咸鱼咸肉，一如既往，完全不在乎天气适合不适合。今年，家里只有她和广平，所以，方琴今年把咸鱼咸肉和香肠都算到广平头上，“哎呀，累死了，不是广平得意这一口吗？”
计然笑着与之寒暄几句，挑明来意，“方姨能帮我这个忙不？”
方琴洗干净手，嚼根脆麻花，嘎嘣嘎嘣嚼了好一会儿，才道，“这趟浑水方姨不下脚。小然啊，咱们有言在先，出了我陈家的门，你是死是活，都不能来找我。”
计然尴尬的直结巴，磕磕绊绊，“是，不过，我寻思，这事儿对您来讲，也就张嘴一句话……”
方琴乐，摇头，“小然，你知道你六哥是个什么人不？”
问着了，其实计然还真不知道，不过，总是陈家的亲戚，夸一夸没错吧？她带着几分谄媚，“是个热心肠好心眼的人。”
方琴乐的更厉害，“他是好人？哈哈哈哈，那为啥他每次来，我都在院里招待他，从不请他进屋呢？”
计然一琢磨，是哈，以前，每次杨学刚来，方琴都是在院里招待他。下雨，坐宽敞的屋檐下面，天儿冷，炭火盆一支，在院里烤红薯。雪大，方琴干脆猫屋里不开门，装家里没人。真的，从没请杨学刚进屋过。难道这都因为，他不是好人？
她再磕磕绊绊的，语无伦次，“不是好人，又咋了？六哥也不能对方姨怎样吧？”
这回，方琴笑得麻花都捧不牢。
“我一个老太婆，他当然不能对我怎样，再说，他有兴趣的人，是你，不是我啊。”方琴擦眼角笑出来的一点点泪水，“小然，你忘了方姨信佛的哦，从不请下三滥的货色进屋来冲撞菩萨。学刚对你有意思，我老早知道。他有老婆儿子的人，做不地道的事儿，早晚有报应。不过呢，人家忽悠你两句，你就上套，计然，你自己作孽，总要担这个果的。是你自个儿选的这条路，没人逼你……”
计然想起那时跟方琴提及离开时候，她脸上那令人心里发冷的笑容……
不知道是怎么从陈家那栋小楼走回店里的，计然脑子里轰隆隆滚着方琴说的话，“自己作孽，总要担这个果……”
太妙了，为何总是她作孽呢？爱上怀系青，是作孽。嫁给陈广志，好像也是作孽。到如今，想自力更生经营个小店养活自己，又招惹到杨学刚，仍是作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