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林月宝终于晓得左小蛮一行人的来意，稍有些迟疑后，掀开被褥，竟发现久病的身子骨除了微小的酸涩外，再也没有以往如同锥般的痛，她讶异，却也惊喜。莫不是老天可怜她了吧？
她不知道，神仙，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痊愈的林月宝自然是见不着莫谦的了，她笑着，温温和和的，给众人倒了些茶水，不断地说，谢谢你们，谢谢大夫。
又是如此，造化弄人。
“月宝。”莫谦试着呼唤她。
左小蛮看着莫谦向林月宝展开的笑容渐渐地没落，如同熄了的灯火，很黯淡、很无望。伸出的手，终于落下，垂在身侧。
莫谦知道，他是鬼，人见不到鬼，十年也这么过来了，没有关系的，对吗？可心里难免落寞，如果没有上过天堂，怎知天堂美好。影子夫君，终究是一个人的轮回，他在经历，没有她的轮回，没有关系，他是影子，不被人发现的莫谦。
天空漂浮过大片大片的云，忽高忽低，恍若悲喜转换的人生，永远都没有一个准。天那么高，云朵整天待在那么高、那么遥远、那么寂寥的地方，会不会也会因此而感到悲戚跟难过？就像，现在的莫谦，孤独的莫谦。
他是否也会伤感。
林念君回来了，人还没到，他快跑的脚步声先至，“月宝姨，月宝姨……念君给你请到最好的大夫了！”他很兴奋，差点被门槛绊倒，林念君进屋，见了这阵势有点不解，他的月宝姨竟像个没事人一样，和蔼地给人端茶，“月宝姨？”
她点点头，朝林念君挥手，“快进来，屋外很冷吧。”林月宝看着他脸上泛红的肌肤，不免有些心疼，这孩子为自己受了太多的苦了，“客人们等你许久了。多亏了他们，我才捡回了一条命呢。”
林念君听了，不免又是一番感激之词，眼内泪光点点。
左小蛮笑着接过玉佩换来的银子，预备全部塞进皇甫俊的手里，“喏，还给你。”她挑眉，摆明了不想欠他。
皇甫俊不着痕迹地推回给她，“拿出去的东西，我不会收回。”他佯装一脸嫌恶，并不预备接过。
“我也不要。”她也拒绝，干脆利落。左小蛮嘟囔，怪人。
“反正……就由你处置，平民。”皇甫俊锐利的黑眸里闪过一丝叫人不懂的情绪，像是……别扭。“给需要的人吧。本少爷有的是钱。”
左小蛮突然懂了，她把银子原封不动地包起来，揣在怀里。临走前，她趁其他人不注意，悄悄地寻了屋子里的角落放下，皇甫俊的原意，就是这般吧？
想要帮人，却又不说。
她再看了一眼莫谦，那个注定伤感的人，他将原本投注在林月宝身上的视线拉了回来，这是莫谦第二次正面左小蛮说话，却也是告别，他说，“不必为我担心，记忆是一条很长很长的绳索，它不会让我和她分离，或许若干年以后，她会忘记我，没有关系，做她的影子，我已然宽慰。正如月宝所说，爱一个人……需要时间，只有时间能够证明，我存在。”他顿了顿，道，“谢谢你，孩子。”
左小蛮的耳边再次传来这种声音。
寂灭。心酸的幸福，显得那么卑微。
左小蛮垂眸，却不能回应。
莫谦与林月宝、还有林念君立于屋外好久，目送他们离开，还是不停地感谢。
左小蛮听到身后的对话，很长很长，纠缠迷逝。
“念君，姨之前梦见他回来了。也许，他真的快回来了吧？”
“做梦而已啦，月宝姨你刚刚病好，多休息啦！”
“可是……很像真的。”
“月宝姨，你病好了，可是……还在说梦话哦！”林念君戏谑调皮的声音大了起来，这才是他这般大小孩子该有的活泼。
林月宝追上去，“林念君，你……”
“哈哈哈哈……”
莫谦笑了。
左小蛮抬头望了望星空，这片云后面，藏了谁的眼泪。
梦？
只是梦吗？
林月宝的“梦”，左小蛮的梦，都仅仅是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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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清晨。
左小蛮很早起了床，听说庄生昨晚撂下了话，说是要惩罚她多日以来的堕落，定然要狠狠鞭策她才是。
她又逃了很远，躲到没有人能够找到自己的地方，啃着干粮，无聊地望着天空，古沐风比她更早的出府了，仿佛一切又回归了原点。她等待，他逃开。
左小蛮不明白，古沐风明明是很疼爱自己的，为何又处处避开？不要说是她不懂，就连修炼千年的妖狐也未曾弄清楚，此番逃离是为了什么。
他在害怕什么？
忽听有人路径假山时正在念叨，说是外边有孩子来找古弄影，左小蛮一想，揣测来人会不会是林念君，前些日子还跟他说了，可到古府来找份清闲的差事，他一直没有出现，她还以为他不会来了呢。
想毕，她猫腰，窜到了门外，生怕被“嗅觉灵敏”的夫子抓到。
果然是他，林念君。
他看上去比以前干净了许多，换上了新衣裳，面色也呈现健康的红，林念君见到左小蛮，热情而又毕恭毕敬地说，“见……见过古小姐……”
左小蛮发现林念君的耳根都红了，恐怕是见了许多人有些怕生，忙道，“不必客气，找我什么事？念君？”
“厄……月宝姨要我把这些银子交还给你，她说，谢谢你。”林念君甜甜地笑了，“莫谦叔叔回来了呢。家里情况好多了。还有这些蔬菜，是月宝姨亲手种的，很新鲜。”他脸又是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左小蛮呆了，莫谦，影子夫君，回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完全搞不懂了。
冬天，又要到了，可却不是很冷。
“让白哥哥，你不该帮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的。他们是人！不是妖哎！”小叶子还是不免替让白担心，不知以后的结果会如何。
古沐风静静地立于竹林里，负手听耳边树叶萧索的声音，阳光出来了，那么温暖，晨曦的光华仿佛一瞬间凝聚在他的脸上，他不以为然地笑了，“妖又如何？人又如何？我们也只是比他们活得更久一些而已。”
如此，而已。
他触及袖囊里的荷包，淡淡地勾唇，这是左小蛮送给他的礼物，而那荷包上绣着的那朵纯白的花朵，是左小蛮刚学会刺绣时为他绣上去的。那个时候，她的针法非但不熟练，而且还显得有些拙劣，可是，却是刺到她的手指都出了血。
这样的心，就够了，好不好看，不重要了。
珍贵的，可以回忆的，很多很多，譬如左小蛮的荷包，亦如莫谦的簪子，他等了十年，才将它亲手交给林月宝。
影子夫君，终于得此圆满。
那日送走左小蛮一行人后，林月宝仍是风雨不改地等在那个地方，连茉莉花都落了，她的情郎还未归来。
她痴痴地望了日落的最后一线光，落寞地转身离去，忽听后面传来熟悉的呼唤，如同百转千回，终于尘埃落定，他说，“月宝，我回来了。”莫谦高高地向她摆手，他早已在她身边，只是这一回，将能牵手白头。
林月宝的背影狠狠地一震，两行清泪掉落。她转身，从他的眼角到眉梢，一切一切都是那样的清晰，那个人，她以为等待了一世的人，终于回来。两人竟然痴痴地站在两端，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你回来了。”
“回来了，我来娶你了，月宝。”
“好。”
他们之间隔了千年、隔了生死的距离终于拉近，这之间，这无论曾经有多少惊涛骇浪、分崩离析，都已然不重要，原来，只要看着爱的人的容颜就可以安心。
安心，左小蛮的心正是忐忑不安，除了皇甫俊那个嚣张跋扈的讨厌鬼之外，府里又来了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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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影。”古青云笑得慈眉善目的，朝还未走近的左小蛮招呼着，异常的热情，眉眼间掩不住的喜悦之色，那笑，有些像是左小蛮在大漠里拐别人买驼铃的笑容，伪善、另有目的，仿佛是涂了蜜的假象，只为了诱惑猎物。
左小蛮心里直发毛，还是硬着头皮走了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爹爹，弄影先去夫子那里了，他在等我。”她哪里会去书房找庄生，不过是编个幌子好早早脱身。
左小蛮以余光瞥见周遭一切，松鹤堂里似乎总有些大人物来，前几日是太子殿下，今天又来了一对样貌不俗的父女，至少从穿戴上看上去的确不俗，定然不是七夜城的人。
“弄影，今日不必去夫子那里了，女儿家，哪里需要学那么些写写画画的，嫁个好人家才是正道！”古青云脸一沉，不轻不重地掷下话。
左小蛮在心里连连点头，喜不自禁，正是正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爹爹您实在是太有才华了。
她扬起的笑靥随着古青云下面的话稍稍散了去，也同样正色地向一旁笑得肥肉哆嗦的米当家行了礼，“弄影，这位是你的米伯伯，他是京城最大的商人，大雁国鼎鼎有名的‘第一算盘’，连我们现下的米也是他家米庄供应的。”古青云的笑弧扩张得愈大，左小蛮真担心他会把嘴给笑裂开了，有什么事情值得那么乐的？
古青云没让她思虑太久，说话掷地有声，“米伯伯，也是你未来要侍奉的公公。”
左小蛮不自然地僵直了身子，眼巴巴地看着古青云嘴巴一张一合，吐出震惊人心的讯息。
哎？
松鹤堂果然是不详之处，牛鬼蛇神都会无孔不入地打乱左小蛮的生活。她抿了抿唇，“爹爹……女儿还小……”左小蛮试着推脱，在此间隙里，趁机打量了米家父女的模样，米家的当家倒是普通不已，若是扔到街上估计也没人会以为他有多特别，除了他一身的富贵装备着实叫人晃花了眼。
米家女儿，十五六岁，皮肤雪白，星眸美目，笑若春风，她见左小蛮偷看自己，泛起甜蜜蜜的笑容，眉心一点绛红痣勾人遐思，连左小蛮看了都禁不住神往了一番，米家女儿果真是美得令人心痒痒，要是到了出阁的年纪，定是个抢手货。
若是米家长子长得像他的妹妹一般，倒也应该是英俊非凡，可若是像他爹爹的话，左小蛮无法想象会是如何肥头大耳的模样。
她不禁为自己的漫天乱想红了脸，左小蛮啊左小蛮，你到底在想什么，别忘了，你喜欢的人，只有古沐风，对，只有他。思及此，她愉悦地扬起一抹笑，连古青云呼唤她也未曾听到。
“弄影……弄影……咳。”
左小蛮回神，“爹爹……”
“你甫出生，我与你娘就决意将你许给米家，定下了此娃娃亲，等你及笄了，便嫁去京城吧。这可是你三生修来的福份！”古青云看了看左小蛮拧眉的神色，一猜便知这女儿是心不甘情不愿，他端起大家长的威严，按捺下心下的怒火。
对于古青云而言，除了儿子，女儿不过是助他飞黄腾达的工具罢了，工具又有何资格说不。
他原本以为米家如此富贵后，约莫是忘记了曾经的拟下的亲事，倒是没料到，米阿福会主动找上自己，还提及十几年前戏言的约定。古青云自然是喜不自禁，捡到了宝，没有理由不死死巴着。
“阿福哥，小孩子不懂事，真是没规矩，让你见笑了。”他向左小蛮怒瞪一眼后，又转脸和米阿福寒暄了起来。
左小蛮原本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米阿福，这名字，多配合这身板哪。刚如此想，米阿福抬起精明的小眼睛，摸了摸下巴稀疏的胡茬，尖尖细细的声音响了起来，“哎哟，青云弟弟，我们两个谁跟谁，还那么见外，讨厌死了。”
左小蛮强忍着笑意，肩膀无声地抖动了两下。
古青云、米阿福，年纪相仿，同样变态。
米家女儿悄悄地漾起笑颜，如花儿般娇媚，让人恨不得揉进怀里亲一亲。她的视线与左小蛮相撞，默契地相视一笑，绛红痣随之美人笑，耀眼夺目。
美人主动走了过来，声音也极好听，她说，“弄影，长大的样子，好可爱。”语毕，又是甜蜜地笑，像个娃娃。
左小蛮被她瞧得有点羞怯了，本能地回避了她的手，“姐姐才漂亮呢……”她夸米家女儿，倒是发自肺腑。
还在喋喋不休的两个男人又将话题转了回来，“弄影，你小时候可是喜欢你富贵哥哥的紧哪！”古青云信口胡诌起来，反正她那时只是襁褓的婴儿，爱说什么还不是随他高兴，“看来，现在还是很缠他呀。哈哈哈……”
左小蛮听不懂古青云在说什么，不知如何回答，朝美人吐了吐舌头。
美人“咯咯”地笑，美目闪着柔光。
“富贵，快和你未来的娘子多说说话。”米阿福看两人有些熟悉了，趁热打铁地催促道。
“你好，弄影，我是米富贵。”美人伸出友谊之手，一笑回春姿，可却撩拨不起左小蛮的心湖。
左小蛮向后退了一步，不信地摇首。
眼前的美人，居然是个男的！
他的名字叫做，米、富、贵！
是她娃娃亲的对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