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英没有听清往前凑了凑：“卫国，你说什么？”
春卫国带着氧气罩的唇张合了一下，重复道：“安志。”
马定海第一次就听到了他在说的是什么，他对春卫国叹气：“你这个老东西，老糊涂了，见那个孩子干什么。”
“安志。”春卫国执着的一遍遍的重复着这两个字，金玉英回头看了看马定海，两人先按了铃，待值班医生进来查看情况后，两人走到一边，金玉英对丈夫询问道：“你什么意见？”
马定海叹口气：“让他见见吧，老春可不是个会回头的人，既然他要见原本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的孩子，就肯定是有他的理由。”
金玉英为难：“那丹丹那边怎么说？”
“能怎么说，让马东阳这小子把她拖住了，赶紧打电话让安志来一趟。”
医生检查了一遍对两位老人道：“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不要刺激到首长。”
送走了医生，马定海走过去低头看着春卫国：“老东西，你跟我斗了一辈子，这会儿忽然听不见你数落我，我还觉得浑身不舒服，你赶紧给我把病养好了，咱们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接着斗。”
春卫国眼神有些涣散，看了看马定海又看了看金玉英：“多照顾丹丹。”
金玉英走近坐到椅子边上握着他的手：“你放心，丹丹对我来说就跟亲孙女儿没有什么两样，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春卫国点点头，转头看向马定海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马定海走近些，居高临下：“老东西，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儿，我这辈子也没有跟你低过头，不过为了我孙子和你孙女儿的幸福，这次我就跟你低一次头，你能不能抛开咱们俩的个人恩怨，把你家丹丹下嫁到我们马家来？我保证，丹丹在我们马家绝对受不着委屈。”
春卫国难得的咧了咧嘴，就好像打赢了无数场胜仗一样的开心，他口气有些喘的说道：“既然你求我了，我就答应你。”
金玉英坐在一边低叹：“这是你们俩个这辈子做的最齐心协力的一件事儿了，能够在有生之年看到你们两个这么心齐，我真是知足了。”
马定海声音中充满不悦：“你看你这是说的什么不吉利的话，你赶紧去给阳子打个电话去，让阳子拖住丹丹。”
金玉英点头从病床前站起身走到一边给马东阳打电话。
马定海走近些，看着春卫国的脸：“老春啊，你可真得快点好起来，不然丹丹可怎么办呐。”
“你不也是她爷爷吗，你不早就盼望我给你让位了吗。”春家爷爷唇边的笑意有些牵强，看的出，他此刻很痛苦。
马定海叹气：“我是盼着把你孙女儿抢来，可没想着你给我让位，你的位子我可不喜欢。”
“不管喜不喜欢，这些都只能给你了，都帮我照顾好。”春爷爷的口气里依然是一贯的命令式。
“我是你的副官还是奴才，你当你还是个大领导啊，看你现在躺在这里的样子，我可真没把你放在眼里，不接受你的命令。”
“是请求。”
春卫国只说了三个字却让马定海足足愣了有十秒钟，是请求，春卫国跟他斗了一辈子，什么时候说过请求这两个字？
“我有个秘密已经藏在心里二十多年了，临了了，我也不打算带走，你靠近些。”春卫国动不了，只能小声的说着。
马定海低下身子耳朵靠过去，就听春卫国对他讲述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意外和本不该错位的人生。
听起来像是别人的故事，可春卫国却讲的字字血泪，让马定海这个经历了沧桑的老人都吃了一惊。
春卫国讲的极简单，可马定海却全都听懂了，好半响后，他抬起头有些诧异：“你说的都是真的。”
春卫国点头不语。
“这就是你抛弃了安志的真正原因？”马定海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春卫国依旧点头：“不能不抛弃，一切都是为了丹丹，这是我跟安志之间无言的默契。”
马定海站起身：“老春你放心，我已经帮你找了安志，有些事儿，是该到时候面对了。”
“别让丹丹知道。”
“这你放心，我有数儿。”
春安志接到金姨的电话，第一时间就开车冲到了医院，他从外面气喘吁吁的找到春卫国的病房，马定海和金玉英相携走出病房，春安志一下子扑到春卫国的病床前跪在那里悲戚的握着春卫国的手：“爸。”
“你起来。”春卫国垂目看着春安志，春安志摇头：“爸，你就让我跪着吧，跪着才心安。”
见他倔强，春卫国也不再勉强，他闭眼：“安志哪，我怕是日子不多了，以后丹丹就只能还给你们了。”
“爸，别这么说，你会长命百岁的。”春安志铁铮铮的硬汉也会流泪。
“我没有多少力气，你仔细听我说，当年那事儿我知道不能完全怪你，可我们春家终究是辜负了晴雨，安志呐，你不能这么一味逃避下去，你得找到晴雨赎罪呀，晴雨这半辈子算起来也是毁在我们春家手里了，不光是晴雨，还有晴雪也是，咱们春家欠了这姐妹俩的，我是没有机会偿还这份罪孽了，万一我熬不过这一关，就这么撒手去了，你就把我没有做完的事儿继续做完吧，该报的恩，该还的债，还有该收的账，一笔一笔都算清楚了。”
“爸，别说这些丧气话，你不能有事儿，你要是有了事儿，丹丹会更痛苦的，丹丹对我的恨这辈子是很难消了，你得活着，好好活着帮我享受一下这孩子的孝顺。还有啊，对不起晴雨和晴雪的不是春家，是我，不光是她们姐妹俩，还有琦儿和婉湘，她们四个我是都辜负了，爸，你以前说的对，在女人这方面，我这辈子是白活了，所有女人我都辜负了，伤害了。”
春卫国说话时间太久有些累了，他本来睁着眼睛看春安志的眼睛微微闭上，摇头：“琦儿那里已经没有机会补救了，待我下去了，我这个老头子亲自向她磕头赔罪去。赵婉湘那里，我不领这份情，不管你有没有辜负，她都是自作孽，我不会承认他是我春家的儿媳妇的。至于晴雨，哎，我这老头子当初如果公正点，晴雨也不会这样委屈的活了二十多年，我一辈子喊着自己有多正直不阿，可最后还不是逼你辜负了那个孩子，说到底，那个孩子才是最委屈的，有家不能回，有孩子不能认，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甚至连她活的好坏都没有人晓得。”晴雨是春卫国这后半辈子的心结，如果生前能够亲口听到晴雨说一句不怨，不恨，那他死也无悔了。
春安志跪在那里抱着头，紧紧的揪着头发，痛苦莫名：“爸，我怎么会这么失败。”
“你还没有答应我要找回晴雨呢，晴雨回来了，真相才能大白，那么丹丹也就不再是没有妈疼的孩子，我不希望我去了以后，丹丹就变成孤苦无依的小草，我想让她能够像笑笑一样，受了委屈会跑回家里跟她妈诉苦，晴雨如果知道丹丹受了委屈，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她会给丹丹出头的。”想到丹丹之前在外面差点被人欺负，春卫国真是想要杀人的心都有了，这可是他最宝贝的孙女儿，是谁这么大胆的胆敢伤害他的心肝宝贝。
春安志纠结了一会儿点点头：“爸我答应你，我会把晴雨找出来，不过我想晴雨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这个我也想过，毕竟这可是她一辈子的幸福呀。找到她后，你多在她面前提丹丹，作为一个母亲，总不会对自己的孩子无动于衷。实在不行，就找小周帮你，别人说话或许没用，可小周说话，她还是会听一些的。我的嘱咐你都记住了吗？”
春安志点头：“我都记住了，爸，对不起，这大半辈子我没有好好照顾你，没有在你膝前尽一个儿子的义务，是我不好。”
“我怨过你，本来好好的日子怎么就非要走到这一步，可后来我想通了，你也是无奈之举，那时候如果不是我逼你和琦儿要孩子，你们也不会做这些糊涂的事儿，归根究底一切都是我的贪念，如果我容忍你们没有孩子，或许你跟琦儿现在还过的好好的，也根本不会有后来这些事儿发生。但是安志呐，反过来一想，我也很庆幸当年晴雨帮你生了丹丹这个宝贝丫头，没有丹丹，我也活不到现在。所以，我现在是怨天怨地怨我自己，却唯独不怨你们。”
春卫国的老伴儿走的时候曾经提醒过他，将来有一天他肯定会后悔，那时候他那么坚定的对老伴儿说他绝对不会后悔，可现在回头想想，那时候老伴儿的话是对的，他执着了一辈子，全都是执着的死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