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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第 140 章

翌日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我自锦衾中探出半边身子,并不讶异为何到得此刻都没有任何人来唤我起身,定然又是那人吩咐了下去,除了我自己醒转,谁也不能擅自扰了我。

绣夜许是听到帐内的动静,蹑手蹑脚地走近了榻前轻声道:“王妃,您醒了?”

我低低应了声,为着她突然拉开了床帏,骤然闯入的那一丝光亮晃得我眼晕不已,忙抬手挡住了眼睛。绣夜见了我的动作便很是惶恐,迅速挡在了我身前,一叠声地自责道:“都怪奴婢不小心,王妃可刺着眼了?”

我摇摇头,身上锦衾与肌肤那直接而毫无遮挡的接触令我猝然警醒,这才省悟自己此刻身上未着片缕。尴尬地忙忙伸手去捉那随着我的动作已然滑到膝头处的锦衾,一抬眼却见静竹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绣夜见了我局促的模样,此番也不惶恐了,便有些忍笑,忙伸手取过我的亵衣背对着静竹的身影为我穿了起来。我由着她窸窸窣窣的动作着,抬眼见静竹怀中抱着一只荧光斐然的羊脂玉匣子,我一怔,“这是什么?”

静竹近前福了一福,方递过那匣子笑道:“宫里来人送来的,说是上好的长白双头人参,极难寻着的,便是宫里药库统共也只得三株。”

“怎么,这么快便已传到宫中了?”我不由暗暗心惊,从我回府到现下不过一夜,亦只不过是晚膳前拓跋朔传来一名太医为我抚了抚脉,宫中竟便已得了消息,竟派人送来如此贵重的补品。如此速度,倒真是……令我不得不留心在意了。

静竹也有些诧异,但仍是道:“奴婢也不清楚,今儿晨上皇后娘娘便遣了高公公来送这人参,还带话要王妃千万保重身体。当时王妃尚未晨起,王爷临走前又吩咐了不准任何人扰了王妃,所以奴婢便没有让高公公进来。”

绣夜见我一味沉吟,不由有些心慌,忍不住道:“王妃,可是奴婢们做错事了?那高公公……”

“无妨。”我摆了摆手,眼见屋中更无外人,掀开锦衾便滑下榻去。绣夜紧随我身后,忙拎了一件湖水绿的软罗袍为我裹在了身上,轻轻系好腰间的束带。我趿拉着石青色绣海棠的缎面绣鞋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凝望着镜中的自己,目光对上眼下那清晰的一点朱红,心头一震,一时恍惚,一时警醒。我蓦地抬手扶住铜镜,新笋般的指尖缓缓掠过眼下那一点刺目。我曼声开口:“静竹,王爷现下不在府中罢?”

静竹点点头,应道:“回王妃的话,王爷天没亮透便起身去了大营了。”

“嗯。”我静静沉吟,很快定下了主意。“绣夜,你立刻服侍我洗漱更衣,静竹。”

“王妃有何吩咐?”她立即紧上一步,俯身站在我身前。

我有些烦躁地阖眼,抚了抚额头。“你即刻吩咐下去教穆昌安排肩舆,我要进宫。”

“是。”静竹虽是微微一怔,却仍是地点点头,应了声便躬身退了出去,并未多问。

“王妃要进宫?”绣夜为我梳头的动作滞了滞,有些忧心地望我,“可是,王爷吩咐过——”

“规矩总是要有的。”我摆手打断了她的疑问,我此次返回大漠,本便应亲去觐见帝后,如今皇后派人送来了东西,于情于理我更不能置若罔闻,安心领受了。这皇宫却是非去不可的。

静竹被我方才那句反问倒似乎问出些不安了来,犹疑着劝道:“奴婢斗胆,王妃还是等王爷回来再拿主意罢?”她说着话,秀气的眉头紧紧蹙着,倒似凭生了恁多烦恼。“奴婢听说三王爷与咱们王爷近来关系不是很好,皇后娘娘又是三王爷的亲母,奴婢担心……”

我摆摆手,她未说出口的担心,我心下自然是雪样清明。那日在宝镜池畔拓跋朔便说的清楚,杳娘为了报复于他,竟而与拓跋安勾结,这才能得了我们一行的下落。如是想来我们一行自出了雁门关,行踪便在拓跋安的监视之下了,不,或者更早,早在彭城郡的时候拓跋安便已安排了人手一路跟随我们了,只是不知为了何种缘由,他只是监视我们,却并没有更尖锐的举动。许也是忌惮拓跋朔的实力而不敢轻举妄动罢?

摇摇头,不再多想,眼瞅着绣夜极是麻利地绾绾盘盘,几个起落,竟也将我素日常常梳作的堕马髻梳了个有模有样。看来熟能生巧总是不错的,这几个月来她每日为我梳妆,手法果真长进不少。我听她边忙着边道:“王妃,奴婢也觉得静竹姊说的有道理,这皇宫您还是不去的好,横竖如今也有王爷为您作主呢,要是怕被人说失礼,您只一概推作不知也便罢了,不知者不罪么。”

我就着镜中倒影斜睨了她一眼,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一脸一本正经的紧张着,心头一软,忍不住探手在她腰上捏了一把,笑道:“你倒替我想得周全。”

她被我突然的一捏,一时忍俊不禁忙揉身退后,吃吃笑道:“别——好痒!”

我缩回手来,支颐望着镜中自己那张甫一晨起,尚未添任何修饰的清颜,肤色有些微苍白,愈发衬着一双眼瞳黑得彻底。突然想起幼时顽皮背着爹爹跑去市集上玩,却被不知哪里来的一位相士正经百八地观面相告说我是命中注定至贵之人。彼时只觉好笑,亦隐隐有些不以为然。爹爹官至一品兵部尚书,当今虽非皇后却执掌凤印管理六宫的颐妃又是我的亲姨母,我命中的富贵早已是注定,又何须他巧嘴锦上添花?然而他不顾我的不以为然坚持要送我的那一句偈语却令彼时的我心中茫然而不得尽解。

拌假拌痴难拌鸳,作王作主难作凰。

我心中一惊,这当初一句早已被我抛在脑后的偈语此刻涌上心头,竟让我莫名地不快了起来。我微微抬眼,瞧见静竹置放在一侧的那只羊脂玉匣子,顿时明了自己心中因何不安。我镇声道:“王爷固然疼惜我,只是规矩却不可废,尤其是目下多事之秋,你可知稍有不慎便会落人把柄,平白教人说王爷是非。”

绣夜不防我突然如此严肃,很是惶恐,忙缩身道:“王妃息怒,是奴婢胡言乱语惹王妃不快,奴婢该死!”

我摆摆手,望着她惶恐不安的模样,心头便很是寥然。不过是我自己私心里的一点没头没绪的念想,又何况惹得她如此慌张?我待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静竹端着一应洗漱用具走了进来,福了一福。“王妃,奴婢已吩咐下备轿了,待王妃洗漱后用过早膳,便可进宫。”

再次踏入那古朴沉重的承天宫,我早已非初时心境。着意穿了鹅黄色湘绣海棠的一件软烟罗,下罩月白色轻纱百水裙。腰间松松系了一条湘黄玉索,足下一双妃红色绣鞋,在这初夏的时令望去既不失礼仪,又轻便舒适。妆容亦是极淡的,只匀了薄薄的一层玉簪粉,描了涵烟眉,唇上一点石榴娇。绣夜要为我细描眉妆与斜红,我却不愿过于华丽繁复了,只取金箔点了落梅,至于那眼下的一点,却是由着它去了。

下了肩舆,沿着一段青石小路慢慢行着,很快便迎上来一名翠色衣衫的小宫女,梳着一根乌牙牙的发辫,随着她轻快的脚步微微地跳动,瞧去很是青春盎然。见了我,不过躬身福了一福,脆声道:“王妃,娘娘有请!”

我点点头,便由着她自转身引路。绣夜扶着我不疾不徐地行着,低着头只不言语,静竹倒似与那宫女有些交情,笑道:“今儿不是该当文茜姊姊当值么,怎地是蓝茵姊替她了?”

那小宫女闻言侧脸瞥了静竹一眼,又极快地瞄了瞄四周,眼见并无他人留意我们一行,方才低声道:“还不是为了那——”她口中说着话,目光蓦地掠过我面上,却是明显一怔,忙刹住了话头,极快地扭过脸去。

静竹也是微微一怔,“怎么?”

话音未落,脚下却已拐进了御花园。眼瞧着满园的姹紫嫣红,蜂飞蝶舞,除了北地常见的那些儿花花草草,难得地竟还种了北地极是少见的玉簪花、芍药花。我饶是怔忡,却也有些欢喜,忍不住问道:“芍药生来眷恋水土,是极难在北地存活的,却不知是哪位巧手工匠竟能在这极北之地栽种成活,我实在是仰慕得紧。”

我原是冲着那蓝茵问话,然而她尚未开口,一个我虽只听过三两次,却早已铭刻心头的声音却蓦地里传来。

“不过几株花草罢了,难得姊姊喜欢,小妹改日让那余容郎君去姊姊园中栽上些儿便是。区区小事,又有何难呢?”

我心口巨震,循声望去,一个高挑纤长的身影不知何时竟已立在廊下,正微仰着下颚,居高临下地望着我。青丝如瀑,只在头心偏脑后处绾了一个赤金的鸾纹环,结着五彩的丝绦,混在发中,阳光下一闪一闪地亮着晃眼的光芒。艳色的一袭氅衣,宽大的袖口处结着繁复的流苏,微风中一晃一晃,望入眼中,隐隐如绕成团的丝麻,阵阵地腻烦。

她见我望着她并不开口,眼珠骨碌碌转了转,移步走下了廊子,立在我身前不过三五步处,曼声道:“怎么,姊姊不认得小妹了?”

我自然认得。高句丽的熙华公主,恋慕拓跋朔的熙华公主,一心要取我而代之的……

熙华公主。

我不动声色地迎了上去,微微颔首与她见了平礼,末了静静一笑。“公主,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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