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白色的门扉半开半掩，点点飞花飘进来。
榻榻米上摊着长长白绢，酒瞳认真的提着毛笔，在上面一笔一划的书写，旁边，暴雪安静的看着他，如同一个教导弟弟读书的姐姐。
这样的静谧，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雪，你喜欢什么动物？”酒瞳微笑着问道。
“猫。”暴雪答道。
然后，酒瞳在白绢上写下，最喜欢的动物：猫。
“雪，你喜欢什么建筑？”酒瞳提起笔，继续问道。
“教堂，还有一栋住着许多怪人的公寓。”暴雪答道。
于是，酒瞳继续落笔。
他们就这么一问一答着，白色的绢，渐渐布满墨色字体……
“雪，你喜欢谁？”酒瞳的声音突然有些紧张有些希翼。
暴雪看着他，却没有答话，只是唇一勾，微笑道：“很多呀，只是，我说了，你能放过他们吗？”
酒瞳没有说话，琥珀色的瞳孔，幽暗着难言的情绪。
一个星期前，京都王令一下，血洗鬼族。
同一时刻，暴雪和饕餮，还有鬼将三人，在庆祝酒瞳学业有成的宴会上，喝下他亲手敬来的清酒。
一杯，两杯，三杯……夭，波姬小丝，海公公倒在宴席上，旁边自有突然出现的武士将他们捆绑起来。
而暴雪，杀手的训练给了她百毒不侵的体质，她眼睁睁的看着，饕餮喝下那杯飘着菊花的清酒后，突然间脆弱无比……他单膝跪在地上，忍着咽喉中阵阵低哑的嘶吼，一头靛蓝色的长发从发根开始，渐染成与她一样的，乌黑……
“菊玉，千年来传承于朱雀王族的至宝，拥有月缺转换之力……”酒瞳站在源静风身边，大大的琥珀瞳看着她，“喝下它泡的酒，则人成妖，妖成人。”
暴雪靠在饕餮身边，他的疼经由他压抑的颤抖，传到她身上，于是，她如他一般的痛。
她再一次失去选择的余地，而那个琥珀瞳的孩子，则失去了她全部的信任。
樱花凄美如初，而他们之间，却不复最初。
“是我的错。”宴席散去，昏迷过去的饕餮三人，被众多的武士带走，暴雪对着酒瞳笑的冷淡，“我居然会以为，我可以改变你。”
那一刻，酒瞳眼中闪过悲戚，就如同被抛弃一般。
接下来的七天，两人一直这么安静的坐在阁楼中，看窗外樱花飘散，有一下没一下的说话，话语里皆是剑拔弩张的谈判。
“我会放，可是我放了，你就会喜欢我吗？你就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酒瞳哀戚的看着暴雪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暴雪冷淡的笑道。
“那个雨夜……是你陪在我身边，抱着我，安慰我，我永远都忘不掉的！”酒瞳突然激动起来，上前扯着暴雪的袖子，眼睛闪闪发亮。
“如果换一个人呢？我只不过是出现的恰到好处而已，根本就没有一辈子这么重的意义！如果换一个人呢？换一个人，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陪着你，抱着你，安慰你，你是不是就……”暴雪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执着于那天雨夜，执着于那一夜出现的那个人，那个拥抱，那片温暖，失去他，就如同失去整个世界……
从来，就没有如果，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就是他出现，然后，成为她生命的永恒。
暴雪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责备他的资格，只有叹了口气看向窗外，思索着，那个混蛋到底完事了没？
而酒瞳，依旧扯着暴雪的袖子，不依不饶的喊：“那你呢？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于那个鬼族呢？我承认，他很强很强，有着强大的力量，也有着庞大的势力，甚至……还很英俊，可是我会比他更强的啊，也会比他更有势力，而且我是狐狸，只要你希望，我可以变成任何一种漂亮的样貌，只要你喜欢，我只要你喜欢我啊……”
暴雪回过头来，盯着他，很冷静的说：“那我要你不喜欢我，你可以做到吗？”
酒瞳含着眼泪拼命摇头。
暴雪叹了口气，苦笑道：“那你又要我怎么喜欢你呢？我也做不到啊……我们，都做不到，都控制不了……”
我们，都做不到，都控制不了……那份急切的思念。
大火噼噼啪啪的烧着地上的断木与尸骸。
阴阳师驱使着式神，僧侣们诵念着佛法，前仆后继的冲杀入鬼族的营地，遭遇的却不是妖术，而是一阵箭雨。
“埋伏！”有人大喊起来，刚冲进来的人又转身向后逃窜，却被同僚堵着了去路。他们毕竟是血肉之躯，虽然在对付鬼族方面有着极大优势，可是若是对手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抑或是专门对付人类的兵器，他们也照样得败走。
可这似乎才是开始，刚刚一马平川的道路上，此刻却突然钻出许多鬼族，也不肯上前，只是丢下一地钉子陷阱就跑。立刻又折减了大批阴阳师与僧侣。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视全场，指挥鬼族阴谋埋伏的碧绿黄瓜人——莱茵阴测测的笑起来：“哼哼哼……跟我玩偷袭……”
随在他身后的高大鬼族们被他笑的一抖一抖的，只觉得这位新品种鬼族，真是绿的可怕，人品比他的皮肤更可怕。
“怎么样？”莱茵回过头，瞄了那些鬼族一眼。
“哦哦哦！是这样的，飞头蛮部队已经掩护着厉鬼部队潜入京都地牢了……只是服部大人说有事就不一起了。”一个牛头怪搭着毛巾，边擦汗边说，末了还加上一句，“那个啥，黄瓜大人啊，俺还能回京都卖豆腐不？”
“什么黄瓜？是莱茵啊！莱茵！！”莱茵抓狂了，恨不得立刻将之丢到楼下去填土，“少跟我提你家的鬼豆腐，哼，服部……这个混蛋，这么个紧急时刻，他跑哪去？就传个信给我，完了就要我来给那两只出生入死出谋划策打生打死，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还未发泄完，就感觉到自己的裤腿被谁拉扯着，莱茵低下头一看，只见一个白色和服的小雪女，扯着他的裤腿对他笑：“莱茵大大。”
“干什么？”莱茵看了半晌还是没法子把她和那一大堆长得差不多的雪女分开来。
“我是舞十七呀，莱茵大大。”小雪女似乎看出来莱茵的心思，指着自己的脸蛋，第N次提醒道。
“……哦，十七啊，干什么，我很忙啊！”莱茵皱着眉头，就要把她拍到一边去，小雪女连忙将手里的小碗捧起来：“莱茵大大，你已经在这里指挥了三天了，吃点豆腐好嘛？”
葱白的小手，捧着一碗白白嫩嫩的水豆腐。
莱茵愣了愣，身旁，牛头怪咳咳两声点起脚，小碎步退下，只留他们二人在此，小雪女从来雪白的面孔倒映在水豆腐上，居然有了点点红晕。
“莱茵大大？莱茵大大？……”连声呼唤将莱茵的神唤回来，小雪女可怜兮兮的看着他，眼睛里点点含莹，“莱茵大大，你不喜欢吃十七的豆腐吗？”
这个时候，答不喜欢不成，答喜欢那会乐死那群躲在柱子后面看好戏的家伙。
莱茵觉得自己的脸都抽的有些扭曲了，只好僵硬着面孔，伸手接过那碗水豆腐一饮而尽，放下小碗时，小雪女的笑容，如同一朵开在阳光下的小白花。
“以后你还可以送来。”莱茵听到自己这么正儿八经的说，心里自己都有些鄙视自己老牛吃嫩草。
可是，他真的是……很喜欢听那一声声呼唤，莱茵莱茵。那不是自己在黑夜里孤独的呼唤，宛如招魂，而是开在阳光之下的一朵小白花，迎风而吟。
好吧，就算是为了这碗水豆腐，他也得打赢这场仗，顺便去把那对活宝救出来，也算还了他们的人情……
莱茵回过头，继续注视着战场，却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诡异的开始思念，思念那纯洁的笑容和那一碗水豆腐，他居然，很想回过头，看她是不是还在自己身后。
“莱茵大大~”一个可爱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莱茵侧过头，看到小雪女用妖术堆了一个大雪人，她坐在雪人晃着小脚丫对他笑，“天气热，十七在这里帮你降温好不好？”
“……随便你了。”莱茵回过头，重新看向战场。
我们，都做不到，都控制不了……那份急切的思念。
除非，你能在我身边。
鬼族城下，阴阳师首领一脸恼怒的对着马上青年吼道：“到底怎么回事？这些肮脏的鬼族怎么会有那么多兵器？还有这些陷阱埋伏是怎么回事？这和你先前说的不一样啊！源静风！”
马上青年一袭白袍，优雅一笑：“看来，似乎有一个不得了的家伙，加入对方的阵营了呀。”他说此话之时，身旁的源氏武士已经将刀横在阴阳师首领的脖子上，源静风对他优雅一笑，风华绝代：“另外，请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是我在求你，而是你们在求我，若此次无法将鬼族消灭殆尽，日后待他们融入人民，你们拿什么理由高高在上接受人民的侍奉？你们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恐吓着人民？”
阴阳师首领哑然，唯唯诺诺的向源静风道歉，可眼中恨意丝毫不减。
源静风略略苦笑，心中忧虑……殿下，这些腐朽的人，滥用力量的人，真的是你选择的依靠对象吗？天下，终究要交托到他们手中么？
想到这里，源静风瞳中闪过一丝冰寒，倒不如趁此次……
然而，世事无常，就在源静风动了杀机之时，一丝狠厉之色窜过阴阳师首领的瞳孔，放在他身后的手，悄悄的打了个手势……
然后，追随在武士之后的阴阳师们集体趴下或者滚到旁边林中，一阵箭雨从身后袭来，任凭源静风如何英雄一介人物，虽然紧急反应过来，也仍旧身中数箭，身旁一众武士，更是或死或伤，倒了一片。
源静风红色太刀撑在地上，咬紧牙关回头望去。
那睡在队伍最末的阴阳师，手握漆弓，箭在弦上，一个熟悉的身影，笑着站在队伍中，那是——右大臣赤木刚。
“赤木刚！你居然……”源静风斥道，努力撑着身子，仰首挺胸的站起来。
“呵呵，正是老夫。”赤木刚遥遥微笑，“也没什么居然，那个稚子，居然舍弃我们一帮老臣不用，反而想着蓄养一群鬼怪！也不想想，千百年来组成朱雀京的三阶层，阴阳师与僧侣与我们有多大干系，居然就这么着……”赤木刚叹息着摇头不已。
“右大臣大人说的是啊！那人血统混杂，居然有一半妖怪血统，如何能成为高高在上的天皇，总之，我们阴阳师一流和僧侣一流，都站在大人一方，若论血统之高贵，也只有大人可以……呵呵呵……”阴阳师首领笑了起来，站在他一旁，“至于静风少将，死在扫荡鬼族的沙场上，可谓是名垂千古啊，您还不满意吗？”
“是吗？”源静风微微一笑，漂亮的凤目，盯着对方，手中，红色太刀缓缓出鞘，他声音冰冷，宛如修罗，“叛逆者，死！”
身旁，还留着一口气的武士，挣扎着站起来，雪亮的刀出鞘，用最后一滴血见证他们的誓言与存在的意义——此生此命，为我天皇。
右大臣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大袖一挥：“放箭放箭！”
无数箭矢迎面而来，源静风不躲不避，他眼中雪亮，其人如刀出鞘，带着一往无前的杀气奔涌而出，刀光凌厉，没有一根箭能再扎进他身上，而他身旁，同行的武士却越来越少。
他已经无力保护，他只剩，出刀。
第一刀，斩下对方的手腕，鲜血飞溅，迷乱了众人的眼睛。
第二刀，砍下对方的头颅，无数的头颅跌落在地上，巨大的恐惧肆虐在战场。
第三箭，源静风拿下背上的弓，瞄准了已经在往后逃跑的右大臣，一箭中的，将他的头颅钉在树上。
没有人能在战场上打败源静风，因为，他就是沙场。
只是，浪淘沙，绝不会放过沙场。
源静风持刀而立，鲜血顺着刀锋滴落，他回过头，脚步有些踉跄，腥风血雨中，只有他一人孤独站立，而他，其实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呵，生命，犹如樱吹雪，转瞬即逝呀。”源静风低低笑起来，然后，红色太刀落在地
上，他微笑着闭上眼睛，向后倒去，却倒在一个颤抖的柔软肩膀上。
那熟悉的香味，飘渺在他的鼻翼，源静风仿佛又回到了他人生最美妙的那夜，有一个女子，为他温柔委婉的低头盈盈。
“雪姬？”源静风朦朦胧胧的呼唤道。
那个自他身后，拥抱着他，支撑着他的身体，颤抖的厉害，用带着哭泣的声音回应道：“……恩。”
五感渐渐失去，而源静风却并不觉得遗憾，他微笑着，如同花开一瞬的八重樱，伸出手，抚向那人的脸庞：“……我回来了。”
却不等那人回答，那只手，就无力的垂下。
服部一守抱着源静风，哭的浑身颤抖，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源静风脸上：“你回来了……哥哥……”
无数个难耐的夜晚，见证着一个孩子孤独的成长。
他整个人生所期待的，不过是他的兄长，能对他说一句，我回来了。
我们，都做不到，都控制不了……那份急切的思念。
除非，你能在我身边。
若你不在，我所能做的，就是尽我一切力量，去你身边。
京都黑牢中。
几名厉鬼焦急的对发色全黑的饕餮说：“首领，您现在还不能去！”
“吵死了！”饕餮烦躁的甩了甩手。
一旁，海公公乐呵呵的说：“我赌一百块，现在掰手劲您一定比不过波姬！”
饕餮皱着眉看着对方，海公公却不惧不怒的笑：“大人啊，您必须去救暴雪大人，可您不能成为她的负担！”
“你想说什么？”饕餮烦躁异常。
波姬小丝呵呵一笑，严肃的对他说：“请命令我们就好。”
“大人。”夭分开二人，走到饕餮面前，明亮的对他笑，“我们是王侍，掌刑者和礼乐司，可是你们从来不曾使用过我们，请使用我们吧……惩罚，救赎，毁灭，大人，您需要什么力量？”
“唧唧歪歪的。”饕餮冷哼一声，“我从来都只会毁灭！只选毁灭！”
“遵循您的愿望。”夭快意一笑，周身放出一股巨大红光，犹如烈焰中盛开的红莲。
待红光散去，夭已经消失在原地，而饕餮手中则多了一柄长剑，红色的穗尾在剑柄后飘扬，剑身修长，巨大的风肆虐在剑身上。
千万年来，选择侍奉饕餮与暴雪的洪荒之民所沉淀下来的能力——化武。
此刻，第一次展现在世人眼前的，是代表毁灭的剑——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