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
成海岩拿掉她脸上的枕头:“去开门吧。”
闻笙下床去开门,一下子就呆住了。两个服务生站在门前,各自推着一辆推车。一辆是餐车,倒还好说。另一辆,堆了老高全是纸袋。闻笙呆呆地看着,这纸袋她是有点熟悉的,黄秘书送来的衣物,全是用形形色色的纸袋装的。那这堆的像山一样高的纸袋是?
服务生将两辆推车推到屋里,成海岩说声谢谢,关上门。
闻笙呆呆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啊?”
“一件一件地换给我看。”成海岩随手拿起一个纸袋向下一倒,一片丝绸像瀑布一样流到地上。这便是刚刚他打那个日语电话吩咐黄佳茜去做的事,现在的上海,效率果然是越来越高了。
闻笙睁大眼睛看着他:“干什么?”
成海岩很喜欢看到她现在这个吃惊的表情,非常可爱,带一点女人味的小迷糊,剪水双眸睁得大大的,能看见她清澈瞳仁中那个自己的影子。可以看到这个表情,花点人力物力去开个小玩笑,真是物超所值。
成海岩伸手勾住她下巴:“别动。”
闻笙不动,看着他。他凑近她眼睛,近得几乎触到她细长的睫毛。
成海岩只是忽然心血来潮,想要仔细地看看她眼中的那个自己。印象中他从未看过别人眼中自己的倒影。那是因为他不在乎自己,更不在乎别人眼中的自己。然而刚刚的一刹那,他忽然生出一点好奇之心,想要看看自己映在别人眼中的影子。在这么清澈的一双眼睛里,这种影子会不会清楚些,干净些?
成海岩哑然失笑,这不像是一个智商高达一百六的门萨会员和身家数亿的成功商人会做的把戏。何闻笙的幼稚和单纯似乎传染了他。或许这是他选择她的理由?和这个小动物般的女孩待在一起,可以让他这颗无处寄托的心暂时变得轻松一些,这种相处是很有趣并且很愉快的。
“李恺文都有偌大的艳福,我总得证明一下我这边风景更是独好才心甘吧。”他从鼻子里逸出一声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随手倒勾起几个袋子,里面的衣服像流水一样流到地上,轻绫软罗,质料奇美,但看去都似睡衣,设计都很独特,但绝对是不宜走出卧室以外地盘的东西。
闻笙头疼,果然后患无穷,说来说去,还是那句“那种衣服,不可以穿给别的男人看”。成海岩今天是怎么了?玩心大起。是他最近太闲了,还是太无聊了?
成海岩笑着把一件软雾似的纱衣往她身上抛去,闻笙红着脸躲开。接下来有好一阵子的时光,就在这封闭世界中两个人的追逐玩笑中度过了。好在豪雅的客房极大,足以容得下这种躲迷藏的游戏。
牵牵绊绊中,那些衣物被洒得到处都是,地毯上绫罗绸缎,一片狼藉的华丽。倒是一件也不曾穿过。实在浪费之极。闻笙脚下被衣带绊得一跌,被他伸手捞在怀中,两人在地上滚了一会儿,被埋没在一堆柔软的衣料中,不知怎地就演变成肌肤之亲。地上更加地一片狼藉。
结束以后,他抱闻笙去冲洗。闻笙没有抗拒,一片瀑布似的水帘中,她只是沉默,静听自己的心跳。她是个很渴望安全感的人,然而这样私密的亲近,究竟是加强了还是损害了她的安全?闻笙说不上来。她一直不是个善于整理自己思绪的人,有时会显得反复无常,连自己也觉得烦恼。
成海岩用大浴巾包了闻笙,像包一只小猫似的,放在床上,把她的湿答答的头发垂在一侧。闻笙说要吹干,他不许,说是喜欢长头发自己慢慢地变干,最后变成清凉而微润的一束,散在白晰的肩颈之畔会十分动人,抓住了握在手中,也另有一种趣味。闻笙不晓得这算什么道理,但也随他爱好。
成海岩拍拍她头:“饿了吧?”
闻笙经他提醒才想起时间,然而豪雅的客房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钟。关上门关上窗帘开了灯,这里是一个与世隔绝不分日夜的小世界。仿佛只要你愿意,可以无限度地关上它通往外部世界的门。闻笙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些被社会认为非常成功的男人们愿意每年上缴巨额年费给豪雅了。
未等闻笙回答,成海岩已过去用托盘拿了几碟点心过来放在床边。
闻笙看他毫不在意地踏过那一堆锦绣,有些看不过眼,不禁皱皱眉:“像你这样浪费,真是一点也不心疼自己,挣钱不是很累吗?”
“挣钱很累么?”成海岩想了想,笑笑,“也对,似乎很多人都说累。”
他回到床上,斜靠在闻笙身边,神情带着几分懒散,拿小银箸夹了点心,像喂猫咪似的喂给闻笙,似乎这是个颇有趣味的游戏。闻笙配合他的动作,不管喂的是什么,都乖乖地吃掉。她嘴角沾上一点点心渣子,成海岩看了,笑,伸手为她掸掉。
闻笙听了他的话,怔了怔,倒没有在意他的动作:“像你这样了不起的人,是不是无论什么工作对你来说都无所谓?”
成海岩放下银箸,轻轻捏捏她脸颊:“我没有工作。挣钱,或者花钱,都只是一种方式,用来消磨每天的时间罢了。不然,这么长的人生,每天日出日落,要怎么打发?”
所以,一个数字后面跟了几个零,是进帐还是出帐,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和何闻笙在一起,往本质说,也不过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只是,这和挣钱花钱又不同,就像演戏一样,中间有一种假定性。他必须遵守这种假定性,游戏才会显得好玩。
闻笙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说,语气很平常,但有一种莫名的倦淡在里面,仿佛已走过十丈红尘千山万水,八方风景都已看透,没有什么值得在意。其中又有一种无意识的居高临下的自负,试想,是什么样的人,可以用这般口气说话?把财富、名望、地位、享乐这人生种种都看作若有若无的东西,懒得计较。
闻笙看着他,那种不真实的困惑又在心中升腾起来。
成海岩笑笑:“怎么了?”
闻笙据实以答:“没什么,觉得你很怪。”
成海岩闭着眼休息,微笑:“怪吗?不见得,我不过是个无聊自私的人。”是这个世界太高看他了,总以为成非应该如何如何,成海岩又应该如何如何。他的几十年,都在这种期待和仰望中度过,早已麻木不仁。
在他闭眼的时候,闻笙终于有机会观察他。让任何人来评判都无话可说,成海岩确实拥有第一流的外表,轮廓分明的五官,无论是分开还是合并在一起,都是异乎常人的好看。女人们描述想象中的某个男人时常喜欢用“成熟英俊”这四个字,成海岩就恰似给这四个字作了一个活生生的注解。罗列一下成海岩的条件,很容易让人想到两个字,完美。然而,闻笙先天的聪敏却让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他的身上有什么不对劲。不知道存在于哪里,但是她就是知道。
闻笙心想,成海岩把她的世界搞得太复杂了。在遇见他之前,闻笙从不知道这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多难以理解的人和难以理解的事。从成海岩的方向望出去,世界无边无垠,不可控制。
未知是迷人的,也是令人畏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