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笙周六开始去FL打工。
一走出校门就看见黄佳茜的车。她拉开车门下车,笑着同闻笙打招呼:“早上好。”
闻笙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黄佳茜把闻笙交给她的那只珠宝盒递给闻笙。
“你的东西,他让我带来还给你。还有手机,当然你不喜欢的话可以随时换新的,”黄佳茜把闻笙托她还给成海岩的盒子递给闻笙,“要换季了,后备厢里堆的全是买给你的秋装。帮我一起拿进去好吗?”
闻笙不接。
黄佳茜把盒子放在她手里:“不要为难我好吧?闻笙,我只是奉命行事。”
“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辞职不准吧,你可以亲自去问他。”黄佳茜看着闻笙,“其实我建议你不要离开他。闻笙,既然你都爱上他了,又何必一定要离开他呢?男人和女人之间根本没有必要算得这么清楚。你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还带着一个弟弟,要怎样生活?柴米油盐,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无论如何,成海岩至少可以给你一个依靠吧。”
闻笙看着她微微地笑:“你真是个好秘书。”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黄佳茜看着她故作若无其事,这本来是一种成熟的举动,然而发生在何闻笙身上,看起来却无论如何都流露出几分天真,像是一个倔强的小孩,强行穿上大人的衣服,还固执地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黄佳茜不由地对闻笙的家庭好奇不已,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在二十一世纪,养出这样的女孩子,千金小姐的意气,却是贫女的命。
一辆车子驶过来,驾车的男子摇下车窗笑吟吟地唤闻笙:“何小姐,今天是你第一天上班,我顺道来送你过去。”
黄佳茜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一张英俊的混血儿的脸庞,依稀有几分面熟,似乎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黄佳茜惊讶:“你找了工作?兼职?”
闻笙点点头。
闻笙没有想到Kevin会来接她上班,照她本意并不想接受新任老板(虽然他自己坚持认为两人是朋友)的热情,但因为黄佳茜在场,闻笙心一横,道了声“抱歉”,转身就上了Kevin的车。
Kevin对黄佳茜致以一个礼节性的微笑,随即驱车离开。
黄佳茜呆在原地很久,觉得有些戏剧化。反应过来之后她给成海岩打电话,满心里只想到一句话,果然美女是从来不愁没有出路的。
难怪个个女人都梦想当美女,不用费心去招蜂引蝶,依然有各路护花使者不绝而来。
闻笙从后视镜里看到黄佳茜打手机,她知道这个电话十之八九是打给成海岩。成海岩会是什么反应呢?闻笙莫名其妙地联想了出去,一低头发现,黄佳寒塞回给她的盒子原来还抱在手里。
闻笙脑中忽然闪出那日在御木本珠宝店里的情形来,他在她面前蹲下身去,亲自将这条珍珠链子扣在她的脚腕上,然后起身看着她微笑。
即使是人鱼公主从海里出来的时候,戴的也无非是这么个东西了。闻笙还记得这是他说的话。他很会说话,每次都会让人感觉到一种无意为之的温柔,似乎那是他与生俱来的风度。然而,闻笙却又总觉得,有一些暖昧不清的东西,是不属于风度而的范围的。
闻笙怀疑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因为知道自己从小就很擅长幻想和做白日梦,所以她从来不敢轻易肯定别人对自己的好,很怕那不是真的,一碰就碎。久而久之,形成习惯,被别人看在眼里反觉她沉静清高,有大家闺秀之风。其实说穿了不过如此。
Kevin笑笑:“真想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么感伤。”
闻笙觉得自己失礼,心中有几分惴惴,故意换了个话题:“今天都有什么工作需要我做?”
Kevin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一会儿到了之后我帮你问问Kella好了。”
闻笙的第一份真正的工作,幸而幸甚地遇到了Kevin Lee这样不专业的老板。
Kevin并不常去FL的店。事实证明Kevin是刻意去接闻笙,并非他所说的顺道。将闻笙送到FL之后,他简单地交待了Kella几句话,驱车离去。
第一天到FL,需要闻笙去做的工作实在不多,无非是熟悉一下店里。Kella虽然已经知道闻笙会来店里打工,但是亲眼看到闻笙仍然很高兴。这个台湾女孩,二十岁来大陆,虽然比闻笙大不了几岁,但比闻笙要练达得多,待人真诚热情。看闻笙有心事,她便故意讲许多新奇好笑的事来逗她开心。她每年往来台陆两地,有许多有趣的见闻,是闻笙从来没听说过的。
十点多钟的时候,闻笙收到来自成海岩的礼物。一束浅粉色的香水百合自然花束,花朵间点缀着十二颗GODIVA巧克力。没有卡片,没有署名,但闻笙知道这是成海岩送的。他送礼物一向送女人的最爱,珠宝,华服,鲜花,巧克力。
送花的女孩子一边艳羡地观察着FL那精致高尚的店面,一边催她签收,闻笙下意识地签了,心中有几分恍惚。这是她第一次收到别人相赠的花束,又是来自成海岩,他制造了她生命中的许多第一次。如果他们是正常的恋人,那么收到这束花时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闻笙抱着那束花,默立良久,转身往店里面走。心里的感受,不是一句话可以说得清的。看到送花的少女出现在店门口的那一刻,闻笙心里一直悬着的某种不安成真,成海岩终于出现了。潜意识里,她知道他一定会出现。但是,出现的只是他的礼物,不是他本人。闻笙不知道自己荡悠在半空的那颗心,是应该放下还是应该吊得更高,她也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女孩子看到喜欢的东西,会本能地Kella跑过来看她抱的花束,眼里冒出两颗红心:“哇!好漂亮的香水百合,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这么漂亮的香水百合……”看到包装在花丛里的巧克力,她脸上露出惊异之色,“咦?这是比利时的高迪瓦。上海也可以买到高迪瓦吗?”
闻笙将巧克力的一面送往她面前。
Kella眼前一亮:“谢谢!我好喜欢这个的,可是在上海一直买不到……”
闻笙看到她忽然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不由地微笑。真是可爱,当初发明巧克力这种食物的一定是个男人,大概他是为了要看到女人像这样单纯又可爱的时候吧。
Kella白晰的手指灵巧地拈起一颗金色的巧克力球,剥去外面的包装纸。闻笙看着她将那颗精致的沾满果仁的球形巧克力放进小巧的嘴巴里,然后发出品尝美味时满足的字母音。闻笙觉得,这个画面真是单纯而美好。所有的女人,都是单纯而美好。
闻笙没有再看那束花一眼,将它轻轻地放在了茶桌上。香水百合是一种高贵而娇弱的花朵,巧克力是一种备受宠爱的食物,它们都与饥饿和贫乏无关,只适合那些同样备受宠爱和呵护的女人。也许是因为女人们都渴望被宠爱和呵护,所以她们溺爱鲜花和巧克力,坚持要在情人节得到这种孩子气的礼物。
下班的时候,闻笙想要离开。Kella提醒她忘了拿花,闻笙道了声谢,抱起来就走。
等公车的时候,闻笙看到一个小女孩,大概有七八岁,穿着红色的小裙子和毛毛裤,样子乖巧而可爱,似乎是刚刚哭过,满脸泪痕,牵着妈妈的手,在那里等公车。
闻笙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看到那个小女孩的一刻,莫名其妙地想要上前去擦干她的眼泪,是什么事情,让她哭得这样伤心这样委屈。
成年人总以为小孩的伤心是不重要的,无非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事实上,伤心就是伤心,七岁的伤心、十七岁的伤心和三十七岁的伤心只有原因的不同,没有实质的差别。原因都是世俗的,不值得计较。
闻笙走过去弯下腰,把怀里的花束递给她抱着,拿出手帕擦干了她的眼泪。在这个过程里,那个小女孩因为吃惊,而睁大一双纯黑的眼睛看着她。而她的妈妈,则至始至终惊愕地呆在那里。
闻笙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难过,也许她根本不愿意对别人说,也许她自己也讲不清楚。闻笙转身离开,听到那小女孩的妈妈在后面惊疑不定地嘟囔了一句“有病啊这小姑娘”。
闻笙嘴角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她也觉得自己有病。
公车门在身后闭合时,闻笙看到公车站里那个小女孩,静静地隔着玻璃窗盯着她。闻笙微笑,试着对她招手。那一双黑黑的大眼睛,隔着玻璃门,看起来还是那么清晰而漂亮。只有孩子的眼睛才会那么漂亮。
闻笙在一刹那想到了自己从未想到的事情,以后应该做什么。她想她应该去和孩子待在一起,她不适合外面的世界,只适合陪她们玩耍,弹琴给她们听,让她们开心,也让她们教自己快乐。
闻笙的包里躺着那只装着珍珠脚链的盒子。随着公车的轻微抖动,闻笙觉得那只盒子在轻轻撞着她的心脏,提醒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她知道自己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等待成海岩,等待他终于出现,然后两人结清帐单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