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晶约石皓出来,在一家酒吧见面。
石皓有些吃惊,他是成海岩的朋友,在大学里就和曾晶很熟。但曾晶自从追到成海岩后,很少再约他出来见面。电话里曾晶的语气淡淡的,分明是有些不正常。
石皓对曾晶的事一向很上心,挂了电话火速赶到她说的地点。看到一身轻简秋装仍然灿若玫瑰的曾晶独坐一隅。
石皓在曾晶对面坐下:“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对。”
曾晶把玩着一个酒杯,不语。
石皓一边召来侍者点东西,一边对曾晶道:“究竟什么事?不是连我这多年的哥们儿都不能说吧?”
曾晶确实不想说。和石皓固然颇有交情,但以曾晶的个性,凡是有损她完美形象的事情,凡是她出现失误的事情,她和任何人都不会说,当然,尤其是成海岩。也绝不希望别人在她面前提起。曾晶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尤为在意自己在成海岩面前是否完美。
“你还记得以前在学校的事情吗?”
石皓点点头:“还行吧,我记性一向不坏。你指哪件?是我们建筑系的还是你们美院的?”
“成海岩以前期末时,都干什么?”曾晶状似随意地问。
曾晶在学校的时候见成海岩次数并不多。基本上,十次有八次是透过石皓得以成功。但石皓当年在学校里是个纯情乖小孩,对功课看得很紧,每到期末,必闭关K书,任凭曾晶怎么威逼利诱,也绝不动摇。所以,曾晶在期末的时候,总是难觅成海岩的行踪。
“怎么了?怎么忽然问这个?”石皓想了想,“我也记不大清啊。他在学校里一向独来独往的,我又不能跟老妈子似的天天跟着他。”
成海岩在清华时是建筑系的名人,几乎无人不知建筑系有天才坐阵,思维力量之强大,创意之随意,远非常人能比。各种测评和考试对成海岩来说从来不在话下,所以,应该说他没有像正常的学生一样承受过课业和求知的真正压力。
曾晶沉默地玩了一会儿酒杯。
“把你和成海岩认识的过程再说一遍吧。”
石皓惊异地看着她:“你怎么了?”忽然想到成海岩近日的出轨举动,瞬间似乎明白了曾晶的怪异是从何而来。那个最后的“了”字就低了下去。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石皓的性情一直很单纯,就像他的生长环境一样,天津城的小康之家,和睦幸福,未有过真正的黑暗和挫折,所以石皓一直很爽朗,不会掩藏心思,即使从学校毕业数年后至今,位子做到了恒基的工程部总监,依然有人错认他是个刚踏出校门的大学生。
曾晶一眼看出石皓已经知道些什么事,最起码他知道成海岩有情人。
曾晶脸上一热,感到有些难堪。她知道在石皓的眼里她一向完美如女神,曾晶对石皓绝无异想,但她却希望石皓保持这种信仰。来自男性的这种信仰是让女人永远容光焕发的化妆圣品。曾晶不希望自己的完美形象和幸福生活在他眼里有任何的损伤。
曾晶轻轻出了一口气:“再给我讲讲你们怎么认识的吧。”
石皓看了她一眼:“进大学时,系里让他作代表给新生训话,你不是也去旁听了吗?”
石皓当时还带着些高中生的幼稚和傻气,一生中终于见到第一位强人,激动万分,无论如何都想结交一番。但成海岩虽然待人礼貌周到,却并非容易结交的那一类人。石皓年轻,反而更觉崇拜,一心想跟着这位传说中的师兄,沾些仙气。
一来二去,也就有了一些薄薄的交情,石皓做事认真,知识扎实,创意也好,两人合作过一两个项目。真正成为好朋友是某次寒假里待在学校做项目,做完后已接近除夕,石皓偶然得知成海岩孤身一人生活,过年也只能一个人冷冷清清,就力邀成海岩到他家去吃年夜饭。成海岩拒绝不了伙伴的这种热情,天津反正也近,也就和他一同去了。
石皓的父亲开一家规模中等的饭庄,母亲是小学教师。夫妻俩都是谦和大方待人非常舒适的人,对儿子带回家的同学朋友一向尽心尽力地招待。石家夫妇见儿子这次带回的朋友这样出色,惊愕之余,对成海岩是真心喜欢,非常周到,有如子侄。成海岩陪石爸爸对饮、下棋,纵论时事,石爸爸一直遗憾儿子没有酒量,也懒于下棋和陪他谈天,得此良伴,惊喜万分。石妈妈半生和孩子打交道,性情十分温柔慈祥,对这个俊逸少年更是像对第二个儿子一样尽心,只恨没有生个女儿可以把他招揽进自己家。
成海岩原本只打算到石家应酬一下当天就离开。然而,被这种从未见过的欢乐家庭的气氛所打动,就在石家多耽了几天。石皓的爸妈一直留他到过完农历年,才放他回学校。
之后,石皓便与成海岩成了好朋友。成海岩偶尔会再去石家做客,但之后,再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长期的停留。
再之后……
石皓沉默,再之后的事情,曾晶比他清楚。
再之后,传说中才貌双全家世显赫的校花曾晶就找上了相形之下默默无闻的石皓。
曾晶抿了一口酒,淡淡地笑。
这些大学时代的往事,算来已经数年之久,为什么她却觉得犹在昨日?是时间在曾晶的世界里没有留下痕迹?还是一切变化她都未曾察觉?
曾晶注目酒杯中那摇荡的液体,一时间心意萧索。也只有成海岩能让她感到挫败,但这种挫败却永远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石皓,你了解……我么?”曾晶想问他“了解成海岩吗”,然而终究不愿意这么问出口,话到唇边改了口。
石皓微微愕然:“为什么这么问?”
曾晶笑:“随便问问,看看你怎么说。你要是觉得我性格可恶还是人老珠黄什么的就直说吧,恕你无罪。支使了你这么多年,想想也挺过意不去的。”
石皓是见证她和成海岩风风雨雨情路的一个月老,在曾晶的心目中地位自然非同一般。她希望她的爱情是被人瞻仰和传颂的。石皓的存在,是岁月的一本笔记。
石皓开玩笑:“知道过意不去就让成海岩给我加薪吧。”
“你说,生活的面貌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样子,和我们想的完全不同?”曾晶低语,“这半年渐渐画不出什么新的东西了,人生太圆满,没有什么求之不得的欲望,再涂涂抹抹也没什么意思,不如退后做个画商,反正画廊渐渐上了正轨。”
“人创造出来的东西呢,有两种,一种是没饭吃饿出来的,一种是吃饱了撑出来的。你就专事后一种。”石皓下点评。
曾晶嗤以以鼻:“说的好像我还是不知人生疾苦的小姑娘似的。”
“说的好像你不是似的。大小姐,别忘了你是怎么长大的,说起来是已经为人妻母,恐怕到现在,鞋底还没沾过两次雨水吧?”石皓取笑她。
若在往日,曾晶只将这玩笑付之一哂,然而此刻听了,心中却忽然有说不出的触动。
石皓结掉帐单,和曾晶一起走出那家酒吧时,曾晶依然若有所思。
石皓看着曾晶离开,他心知曾晶的反常必和成海岩有关,想安慰她些什么,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话说。曾晶和成海岩那种奇怪的婚姻关系已经保持了好几年,曾晶沉浸其中自得其乐。旁人是没有资格说什么的,况且他们夫妻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连石皓也说不上来。他们从不似正常夫妻一样形影相依吵吵闹闹,他们更像是电影中出现的夫妻,一对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眷属。
石皓是成海岩的朋友,但他并不了解成海岩。至于曾晶,养尊处优的她思维一贯与平常世界不合拍,不能以常理度之。
成海岩是曾晶的禁区,旁人不敢轻易跟她提起,因为曾晶不喜欢别人主动在她面前提起成海岩,那会让她有一种私人领地被侵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