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邵安琪所说,闻笙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收到了酬金的五分之一。看着银行卡上显示的数字,闻笙觉得有些不真实。像开玩笑一般,签了个名字,一转身,已得到丰厚酬劳。这个世界真是千奇百怪。
拿着取款机吐出来的钞票,闻笙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百感交集。终于确定一件事,她和箫箫的生活,以后就着落在这些数字上了。这个感觉很奇妙,一面觉得安全,一面觉得茫然。
闻笙不看重钱,何家虽然清贫,但何忆苦从未让儿女认为钱是多么重要的东西,闻笙和箫箫从来不会在钱财面前失色动容。
闻笙一直觉得父亲像一个老境颓唐的末代书生,带着一身不合时宜的风骨,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她和箫箫沾染了这种不合时宜,走出小城来,发现高情难入时人眼,步履维艰。闻笙真庆幸父亲终身未曾走出那座江南小城。
闻笙把钞票轻轻握在胸前,默默祷念了一会儿,希望天国的父母能因此而安慰,至少,他们已不必担心看到她和箫箫流离失所,狼狈不堪。
狼狈不堪是生活对待高傲的人们的最沉重打击。不管你是否善良,是否正义,是否蕙质兰心,是否锦心绣口,是否超凡脱俗,它根本不给你公平决斗壮烈牺牲的机会,只带着一脸无赖相把你踏倒在泥泞中,让你狼狈不堪。就像对付有洁癖的烈士,最有效的方法不是严刑拷打,而是让他置身于污秽之中却无法自绝于世。于是,再骄傲的人,也得低下那颗头颅。
闻笙一直不喜欢钞票闻起来的味道,有些腥气,总有一种不太卫生的感觉,但备受压力的她也不得不承认生活离不开这样一种味道。
闻笙很喜欢传说中的理想国,人人都物质丰足精神充裕,整个世界明媚灿烂没有贫穷亦没有罪恶,你可以放心地一个人走到天涯海角,边走边唱,从容不迫。
闻笙自知幼稚。
但是,幻想是让生活美好的一层面纱,就如同世界文学的大花园里离不开童话这样的童言稚语。世界从来不是因为懂得计算的聪明人而美好,打动我们的总是被那些天真的人做的傻事。没有了那些天真的幻想,生活难免会因为太机械化而让我们觉得受伤。
闻笙记着邵安琪的吩咐,在学校旁边的店子里买了新的手机,办了号码。
新号码的第一个电话当然是打给箫箫。
电话拨通,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懒洋洋地问了句:“喂?”
闻笙一怔,下意识地去检查自己是否打错。但确实没错,只是接电话的不是箫箫。
她刚想提起箫箫的名字,那端已传来箫箫的声音:“喂?请问你是……”
闻笙微笑:“箫箫,是我。”
箫箫的声音一下子从淡淡的无所谓变得轻快起来:“姐姐!今天又不是周末,为什么打电话?这是什么号码?”
“这是新的手机号,刚刚换的。我换了新兼职,需要和人家联系。”闻笙解释。
箫箫的态度显示他对这些世务显然不太在意:“什么新工作?我记得你说过你在给一个设计师打工……”
闻笙简而言之:“上海的一个公司,找我签一个广告模特的合约。报酬很丰厚,足够供我们读书、生活,也许还可以给你开个小画展了。所以,我就签了。”
箫箫沉默了一下,道:“不用再想什么画展的事情了,我已经不想开画展了。”
闻笙并不把他这种孩子气的颓废当真,笑道:“为什么?难道你不记得你小时候的心愿了?开一个个人画展,让所有的人都看到你画的画,然后在你最得意的作品下面,邂逅一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她把你当成她一个人的莫奈。不会不记得了吧?我还笑过你呢。”
箫箫愣了一下,答道:“不用开画展,我也找到她了呀。”
闻笙听了大为高兴:“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箫箫顿了一下,道:“还早呢,我单恋。”
闻笙忍不住笑:“讨厌的小孩,不想告诉我就直说吧,还单恋……多厉害的女孩子,能让我家箫箫单恋她啊?你不是一直号称少女杀手吗?”
箫箫换了个话题:“做模特好玩吗?”
“还不知道呢,还没有开始工作。不过,管理这个项目的姐姐,看起来人很好也很能干,应该会蛮好吧。”闻笙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刚刚接电话的是谁?你的朋友吗?”
箫箫支吾了一下,解释道:“是一学长,在他这里讨论一下课堂笔记,要考试了啊……手机放在桌子上,离他比较近,他就接了。只见过一两次,不算是朋友。”
闻笙奇道:“你居然和人讨论笔记?”箫箫聪明,但有点玩世,一向不把读书当回事,考试前突击功课,只求及格就好。
和闻笙不同,闻笙一向用功,功课一流。到了文化课分数普遍偏低的音乐学院,她的学识更显得有如神人,根本不用提“复习功课”这四个字。至于专业课,她的导师和她理念不同,闻笙不愿勉强,于是更不需强求结果。
闻笙不疑有它。
事实上,闻笙正在为徐为所说的那件事苦恼。答是或者否,都不对。这个有点荒唐的问题似乎根本没有答案。
邵安琪让闻笙去见她,却仍然没有什么吩咐,只是和闻笙海阔天空地闲聊。
坐在邵安琪舒适的办公室里,闻笙略觉不安。
邵安琪看了笑:“你在担心什么?”
闻笙不知怎地,忽然问了一句让自己都莫名其妙的话:“邵小姐,您认识成海岩吗?”
邵安琪仔细看着她的脸,继而一笑:“恒基的成海岩?认识。在商业酒会上见过,聊过几句。”
闻笙听了她的回答,看着她淡然自若的脸庞,渐渐安下心来,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我随便问问……”闻笙自己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大概是成海岩的影子一直在心里徘徊,让她觉得不安?
邵安琪道:“你想我介绍成总给你认识?”
闻笙拼命摇头:“不是,不是,我……”
邵安琪笑,闻笙始知她在和自己开玩笑。
笑完了,邵安琪道:“你真是有趣。放心,你这个工作很好做的,你只要保持你原来的样子就行了。就当是拍一辑艺术照。”
闻笙不明白:“既然是这么容易的工作,为什么报酬要给这么高呢?很多职业比这个要辛苦得多。”这个世界的规则,真不公平。
邵安琪益发要笑:“还有人嫌报酬太多的?真是傻孩子。”
她亲自送闻笙出去,告诉闻笙:“以后叫我安琪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