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闻笙带到了另一家酒店的娱乐中心。
走进旋转门时,他问闻笙:“记得在北京见过的邵华强吗?”
闻笙点点头:“他是你的朋友。”
成海岩听了,淡淡一笑:“有没有好奇过他是做什么的?”
闻笙轻声道:“他做的事有点可怕。”
成海岩微笑:“小姑娘。”
这个附属于星级酒店的娱乐中心最重要的娱乐就是它装修豪华的地下赌场。坐拥豪财的男人们和他们家里那些寂寥无所寄托的太太们是这里的常客。穿着制服的服务生和衣着时尚的美貌少女穿梭来去,服侍着他们的需要。
这是浮华城市必备的销金窟。
闻笙没想到成海岩把她带到这里来,她忐忑地看着他掏出金卡,刷了十个筹码。那些银色的筹码,做得非常精致漂亮,只有一元硬币大小。每一只,代表着一万块人民币。
他轻轻抛了抛手里的筹码,问她:“知道赌博一共有多少种方式吗?”
闻笙摇摇头,紧张地道:“你……”
成海岩指了指那些隔开的大厅:“扑克,骰子,买单双……每一个房间的玩法都不同,你来给我选一种?”
闻笙咬住嘴唇:“你喜欢赌?”
“非常讨厌。”
“那你用这种方式解压?”
成海岩笑笑:“解压……你认为我的压力很大?”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很轻柔,但却让人觉得不安。闻笙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我有更好的方式,比如,找个漂亮且听话的女人,把她宠得无法无天。”他轻轻捏捏闻笙的脸颊,“选吧,如果一定要赌一场,让我看看你会选什么方式。”
闻笙选了骰子。
他笑笑:“好,这种赌法,看似尽人事,实则听天命。最适合天生赌客的一种方式。”
他牵起闻笙的手走进其中一个房间。
房间很大很豪华,没有窗户,从墙壁到天花板,嵌着无数金色的小灯,像散布夜空的星星。房间里有六张长桌。
有一个人输光了筹码,脸色惨白地离开他的座位。
成海岩走过去,接替了他的位子。闻笙一直盯着那个失魂落魄离去的豪客走出这个房间,有些惊惧和不安。
有服务生在成海岩的身边加了一张椅子,让闻笙坐下。
“闻笙,知道赌博的精义是什么吗?”
闻笙无法回答。
他自动说出答案:“是不在乎输赢,不在乎,它便无法牵制你,于是,输赢得失,都不能扰乱你的心。这是一种很邪乎的规则,和人生一样。越是不在乎,越会得到更多。如果总想得到更多,总有一次会一败涂地。”
第一局开始,他把十个筹码全都押出去,抓着闻笙的手摇骰子。
三局过去,他面前的筹码变成五十多个。身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他留下一只筹码,把其余的全押了出去。
他抓住闻笙的手,感觉到闻笙手里在出汗。
他笑笑:“紧张什么?怕我输?别怕,十年前,我还靠这些养活自己。”
十年前,他还在清华读书。
闻笙看着他,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为什么?”
对面的人在摇骰子,骰子撞击骰盅时发出特有的哗啦啦的响声。他看着闻笙,温柔地道:“你想知道?”
闻笙点点头。
“从高三到大三,我用地下赌场赢来的钱付学费和生活费。”他轻轻掸了掸留下的那个筹码,“虽然很讨厌邵华强弄的这些调调,但不得不说,这些的确曾是我的衣食父母。”
闻笙知道他母亲去世时,他十八岁,也是在那一年,他离开父亲成君威。原来,孤身一人时,他靠这种方式生活。
闻笙一直以为邵华强作为北京城的黑道闻人,做的是电影中那些杀人越货走私贩毒的勾当。此次才知,原来他是赌场大亨。他们一家人,千奇百怪。
轮到他摇骰子。
他拿起骰盅,对身边的闻笙说:“不过,那都是些很脏很小的小赌场,连骰盅和桌子都很不干净,人员也是鱼龙混杂。像这样的高级赌场都被一些特殊人物控制着,我不能去。”
他竟然对闻笙谈起自己的事,闻笙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只能听,不敢回答。
这一把他又赢,又有一堆新的骰子被推向他面前。
他仍然只留那一只,把其它的全押出去。
这一次他输光。
闻笙睁大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他丝毫不在乎对面对手的欣喜若狂,只是看着闻笙,道:“你猜赢的人会怎么样?会拿着筹码走出去还是继续?输的人,比如我,又该怎么样?”
“如果一直不离开赌桌,什么时候才是结束?”
他笑笑:“根据我的经验,赌钱的人,很少有赢了主动离开赌桌的。人的头脑,在这种时刻是最不清醒的,所有的赌场都没有窗户和时钟,就是让你忘了外面的世界,在这里一直赌下去。赌到没有筹码,才是结束。在地下赌场那会儿我很有名,因为我不但经常赢,而且赢了就收手走人。”
闻笙呆呆地看着他。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赢了会怎样,输了又怎样?”
闻笙茫然:“我不知道,我不赌。”
成海岩笑笑:“你不赌钱,但你赌人生。从你走进谜城的那一刻起,你就开始赌了。左或者右,在迷宫里走来走去,总会有一个结局。你想要什么样的结局?”
闻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又该他下注了。
他拈起那仅剩的一只筹码,问闻笙:“这一次,你希望我是赢还是输?”
闻笙眼里忽然涌出一点泪意,也许是委屈。他这种捉摸不定的态度,让她疲于应付。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状况。
“我希望你输。”她冲口而出。
他们摇骰盅。
骰盅开出来,他赢了个满堂红。所有的筹码重新回到他面前,甚至比之前更多。
旁观者中有人惊呼。
他的嘴角带微微的笑意,看着闻笙:“看来,上天不满足你的心愿。”
“上天?”闻笙咬着嘴唇,看他,“有命运这种东西存在吗?”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命运即是偶然。”然后起身离开赌桌。服务生过来为他收拾桌上的筹码。
闻笙跟着他离开,低低地道:“你又是在赢的时候离开桌子。”
“得到想要的东西,获得那种满足感才算是赢,我想要的不是钱。”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闻笙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我什么都不想要。”他这样回答。
服务生带他们到贵宾室去兑换筹码,经理过来,殷勤地问:“先生是想换成现金还是支票?”
成海岩含笑,微微摇头:“都不用。我想见徐先生。”
闻笙脸色刷地惨白。
那经理一呆:“先生您……”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是谁。不认识徐为的话,你们每个月三成的抽成要交给谁?国税局吗?”成海岩淡淡地道。
经理第一反应是怀疑他的身份,莫非是上面派来的匿名巡查官员?想想又不会。开这么一间高级赌场,不用说也是早已搭通了天线地线。有人来查的话,怎么会不知情呢?交给邵华强的三成抽成就白交了?
“要是来查你们的,就不会在这儿玩了。你告诉徐为,我姓成。”
经理不再多说,退出门外打电话。
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闻笙。闻笙跌坐在座位上,呆呆地看着他。
成海岩微微一笑:“徐为不会吃了你,别吓成这样。”
徐为很快到了,进门看见这种情况,立刻了然。他极聪明,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笑,笑容里透着一点尴尬。
成海岩平静地看着他,道:“告诉邵华强,适可而止。”
徐为耸耸肩:“毕竟是亲兄弟,何必搞得跟仇人一样?邵先生也是一片好心。”
成海岩冷笑,却没说什么,转身看着闻笙。
闻笙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像陷入了流沙,无力动作,只能那样仰看着他,脸色苍白。
成海岩伸手把她从沙发里拉起来。
闻笙站在他面前,没有一个字可以为自己辩白。
他注视了她一会儿,把一个银色的筹码塞进她手中,那是他从那一堆赢得的中拿出来的一个。
轻轻凑近她的耳朵,他轻柔地说:“再见,笨蛋小特务。”
闻笙的眼泪掉了下来:“成非,我……”
他替她擦掉眼泪,转身欲走。
徐为脸上的表情很自然,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他客气地问:“你明天早上的飞机?”
“早上八点,如果打算在机场绑架我的话,现在就开始准备人手吧。”成海岩淡淡地道。
徐为笑笑:“怎么会呢?我只是想祝你一路顺风,毕竟,人生无常,我可还希望以后能有个交朋友的机会。”
“谢谢。”成海岩转身出门。
徐为看着闻笙,摊摊手:“对不起。”
闻笙擦干眼泪:“愿赌服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别人没有关系。”
徐为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她,闻笙摇摇头。
徐为的眼光落在桌子上的一堆筹码上,有些叹息:“我一直很奇怪,邵先生说他当年靠地下赌场为生。赌骰子这种事,纯属运气,和智力因素没任何关系,为什么他会一赢再赢?难道真得有天之骄子这一说?”
闻笙想到成非刚刚对她说过的,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所以他也没有赢。
那么,是谁赢了?
那么多赌客在赌场里来来往往,一掷万金。他们都是身怀万贯的高官巨贾,每个人想得到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