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这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本来这件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可是,雯雯这个儿子,实在聪明得过分。她母亲不懂事,这孩子就懂事得早。四五岁起,他就能照顾他妈妈。到六七岁,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妈遵照他的意思来办了。”
“她听小孩子的?”曾晶忍不住疑问。
“是啊。不管能靠不能靠,她天生就爱依靠个什么人。从前是依靠我先生,后来这一头没得靠了,她就甘心被她儿子给惯着。我有次去看他们母子,那时成非这孩子也就六七岁吧。我进屋去,看到他在喂他妈妈吃药。雯雯从小就怕吃药,以前在我家时,吃药都要我先生哄着她才肯吃。换成他们母子俩过活,居然那孩子也懂得怎样威逼利诱地让她吃药。跟小大人儿似的,叫人一点也小瞧不得。”
原来成海岩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曾晶想象着那样一个场景,不是不熟悉的。三岁看老,这句话最适合成海岩这样的早慧儿。
“您说后来成先生娶了金雯雯?”
“是。后来他看到了成非这个孩子,跟我当初猜想得一样,他一见了就喜欢得不得了,说才是他的儿子。我一知道这个消息就吓坏了。结果他也没对我生什么气,和颜悦色地,就叫我签字离婚。我先生这个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他决定了什么事,你就是跟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是没用的,他根本不吃这一套。我能怎么办?除了闷在屋里自己哭一场,也只能随他意思,签字离婚罢了。”她颇有唏嘘。
“您很爱他?”曾晶忍不住问了一句。
邵芸听了这句话倒是笑了:“你们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流行什么情啊爱的。我们那个时候,有几个人这么说?结婚也无非是找个依靠罢了。舍不得是舍不得,倒也见得就谁没了谁就过不了日子。起初是伤心了几年,淌眼抹泪的咒他几句。后来,日子过得安逸,这过去的事情也就过去了。他给的离婚赡养费多得吓人,我是在和他离婚时才知道原来他这么有钱。靠着他的钱吃好的穿好的,养自己养儿子,再整天咒他,倒显得我成个什么人了?”
邵芸这种“过日子”的逻辑是曾晶从来没有见过的,她注视着这个富态的老妇人,一时不知她是慧是愚。
“他是怎么知道成海岩……成非这个儿子的?”
“那时候刚刚改革开放没几年,流行接外宾来参观。成非那时候还在读小学一年级。他们学校里来了一拨外国教育部门的人来交流。他们那个领头的老外,一个人离了队伍在学校里溜答,结果碰到成非躲在一个角落里读一本洋文书。外国人看了新鲜,就上去跟他聊天。结果,一聊发现了不得,就写了篇稿子发在当时的北京日报上。一下子,半个北京城都知道有个神童。我先生当然也就知道了。”
“听您这么说,好像他娶金雯雯就是为了给这个儿子一个名分?”
邵芸点点头:“他是个风流的男人,一个金雯雯,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青春少女,在他心中并不占太多分量。结婚以后,雯雯受的折磨也不少。这孩子,对我先生是死心塌地,我看了都佩服。”
曾晶想了想:“我知道她好像过世很早。能不能跟我讲一讲,她怎么过世的?”
邵芸听了,倒是沉默了。
“您不愿意说?”
“我亲身经历过的事,与我有关,和你说说,当是讲古,感叹两句也不算什么。但事关别人的过世,我还是不宜多言。”她婉言拒绝。
“那您能跟我讲一点成非后来的事吗?”
“他的事,我也只是听华强说过一点,自己还闹不明白,又怎么讲给你听?你想知道,不如去问我儿子。他们兄弟虽然不和,却也比我知道的要多得多。”
“那关于成君威先生的事呢?”
邵芸还是摇头:“我花了半辈子,也没弄明白这个男人,早就不操这个心了。曾小姐,虽说你有难处,可看你的模样,非富即贵,想必办法多的是,又需要别人帮你多少呢?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一辈子的大事也不过是嫁了次人离了次婚,能说的,已经和你说得差不多了。”
曾晶知道多说无益,也不再勉强,吁了一口气,道:“谢谢您,邵阿姨。”
她起身,向邵芸微微鞠了个躬:“算起来,也是您的晚辈。以后有机会,会再来看望您。”
邵芸看看她,叹了口气:“晚辈……真是冤孽。曾小姐,不管怎么说有这么点渊源,我还是劝你两句,家庭的问题,只能因势利导,无论有理没理,都不宜强取。还有一句话是‘得饶人处且铙人’,一味地不饶人,势必要把自己给搭进去。还是少争一口闲气,多替孩子想想吧。”
曾晶微微一笑:“谢谢您,我会记住的。再见。”
邵芸唤出文娟:“送客人出门吧。”她也从沙发上起身,向曾晶点点头,“曾小姐,你路上慢走。”
邵芸进了小孩涛涛的房间。
涛涛的妈妈文娟出来送曾晶出去。看来邵芸很少有客人,文娟看曾晶的表情既惊疑又客气,还带着几分敬畏。
曾晶在电梯前等候,一边对她微笑:“您请回吧,我一个人等一会儿就行了。”
“没事没事,我还是在这儿陪你等吧。”
“您和邵女士是怎么认识的?”
文娟的脸上露出一些腼腆之色,仍然如实相告:“我们夫妻辞了工作到北京来做点小生意,结果我老公卷了家里的钱和别人跑了。幸亏遇到一个好心的徐先生,见我们无家可归就介绍我来给邵姨做保姆,我们母子就在这里安顿下来了。”
“邵女士真是个好心人。”
文娟点点头:“是,她是我们母子的大恩人,待我们真是像一家人一样。”
“邵女士的儿子常回来吗?”
“一个月回个两三趟吧。邵先生对老太太特别孝敬,不过就是生意大,人忙。”
电梯到了。
曾晶笑笑:“再见。”走进了电梯。文娟替她按下按钮。
离开邵芸所住的大厦,曾晶长长吐了一口气,脸色渐渐变冷。
邵芸告诉她的事情也许不够多,但有最重要的一点。成海岩还有一个名字叫成非。有两个名字就会有两个身份。他给了她一个完美的成海岩,但很有可能,他隐藏了一个真实的成非。
曾晶心里浮现出他一贯微笑温雅的脸庞,不知道自己是该恨他还是该佩服他。曾晶一直想要一个强者做自己的老公,如今看来,这个男人是太强了,强到令人无福消受。
她拿出手机拨电话给曾焱。
“哥,是我。你立刻帮我查成非这个名字的所有资料。”说完这句话她按掉手机,思考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站在北京寒冷的夜色里,一时间,曾晶也有一种荒谬的做梦感。人生,是最无法揣测的一件事。仅仅是几个月,生活就忽然变了面孔换了方向,成了一个完全崭新的游戏。并且,她不一定是那个命定的赢家。
片刻之后,曾焱给她回电:“这个叫成非的和成海岩家有关系吗?这个人,在九几年就已经死亡销户了。”
死亡销户,曾晶啪地合上手机,心中恼怒不已。她一直聪明自负,以为自己无时无刻不是处在一个控制的地位上。但现在,她觉得自己被成海岩给耍了。
一辆出租车停在她面前:“小姐,要打车吗?”
曾晶点点头,拉开车门上车。
司要回头问了一句:“小姐要去哪里?”
“等等,让我想一想。”
片刻,她平静地道:“世纪华阳酒店,谢谢。”
当手下来报告说有一位曾晶曾小姐要求见邵总时,邵华强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曾什么?”
“曾晶。”手下报得一清二楚。因为那位小姐还特意向他解释了一下,三个太阳的晶。
邵华强挥手:“带她来吧。”
曾晶坐在邵华强的会客室时,已经恢复她高贵犀利仪态万方的形象:“邵总好大的排场。”她扬起眉微笑。
“曾大小姐见笑了,一介草民罢了。”
“邵总肯见我,想必已经心里有数了。”
邵华强摇摇头:“没数。我不知道你来找我是要干嘛。”
“我想请你告诉我,成海岩过去都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吗?”
邵华强笑笑:“不如去问他本人。”
“说得好,那他本人在哪儿呢?”曾晶原本是通过侦探得知成海岩今天飞来北京的日程。然而也许是被成海岩发觉,到了北京之后,成海岩忽然杳无踪迹。
“他在哪儿我应该知道?”
“你是他哥哥。”
邵华强平静地看着她:“那曾小姐你呢?你是他老婆。”
曾晶被自己的逻辑呛了一下,脸色微变。
“明天的这个时候,他在巴黎。曾小姐如果有什么打算,趁早准备吧。”
曾晶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没想到成非要去巴黎,更没想到邵华强会主动相告。
“我没耐心看你们这样耗下去,不如快刀斩乱麻。曾小姐,我期待你巴黎之行的结果。”邵华强起身,叫人送客。
曾晶从沙发上站起来,淡淡一笑:“我不知道邵总心里对这个结果抱着什么样的期待,如果叫你失望,请不要怪我。再见。”
曾晶转身离开。
曾晶打电话给曾振中的秘书,吩咐他无论以任何方式,为自己搞到明天去巴黎的机票和手续。
姚秘书吃了一惊:“这么紧急,是有什么事吗?”
“是一个临时决定的画家聚会,对我很重要。姚秘书,辛苦你了。”曾晶挂掉电话。
电话另一端的姚秘书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连夜去办这件事。曾振中这个千金一向任性,说一不二,他早已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