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华，你这没规没矩的小鬼，有这么嘲讽你姨妈的吗？”田爱姑狠狠瞪了郑晓华一眼这么呵斥。
“我哪里敢嘲讽姨妈你，是你自己多心了吧？”郑晓华哈哈一笑，心里充满了一种报复后的愉悦感。
“知道这么一句话吗：牛吃稻草鸭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福。”田爱姑斜着他，也不冷不热的回敬了一句。
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不服气的嘀咕道，“是一包草的绣花枕头又怎么样？手笨脚懒嘴巴馋了又怎么样？我在薛家几十年，公婆见了我格外的慈祥，丈夫见了我百般的疼爱，嗨嗨，钱任由我花，家任由我管。平时一不愁吃二不愁穿，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服日子。哪像你妈那么的命仿佛是浸泡在黄连缸里这么的苦，先是嫁了个挺不错的郑居正，谁知就这么的命薄，短短几年你爸他就死了。后来嫁给了鲁真林，从此变得暗无天日没了出头的时间。她整天和眼泪打交道，整天为盘算如何节约钞票过日子而过早愁老了她那张以前比我还漂亮白嫩的脸庞。想不到小赤佬你现在倒敢嘲笑起我来了！”
田爱姑的大女儿薛晶晶也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大姑娘了。以前的事情她虽然不知道，但见母亲和表哥这么的唇枪舌剑，又听他把自己和妹妹比喻成是一对绣花枕头，她的心里也很不高兴。她也想不客气的嘲笑郑晓华几句，但遗憾的是肚子里拿不出恰当的话来，只好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转脸对身边的妹妹薛莹莹说到：“莹莹，你瞧瞧这晶莹溪的破路破房破地方，连个简单的高楼大厦也没有，比我们南京鼓楼差多啦！你说这儿的风景好，我看连莫愁湖中的一个角落儿都没法比。”
郑晓华朝薛晶晶看看，心想小丫头你人不大，但口气倒还不小。嗬嗬，这晶莹溪确实比不了鼓楼的热闹和莫愁湖的优美，但这里的风景至少比你们住的地方好看多了。你们那里，除了拥挤的弄堂房子之外还有什么？
看见薛晶晶朝自己投来得意的一瞥，于是他微微一笑，点头应到：“这是自然的。南京嘛，六朝故都，上下几代君王的皇城啊，当然是好的。不但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而且还有数不胜数的名胜古迹。我们浦江这光山秃水的小地方怎么可以和它媲美？所以见多识广的表妹你自然也就显得尊贵娇气了些，看我们这里自然也就全都是破路破房破地方了。殊不知人是不应该拿这些天造地设的自然风光借来炫耀自己的，因为它们是自然风光而不是你薛家掏钱请人建筑出来的私人花园，所以我觉得你读的书都读到鼻孔里去了。”
听郑晓华这么讽刺女儿，田爱姑有点受不了了。她略略沉下脸，侧过脑袋看着他很不高兴的责问到：“晓华啊，你这小鬼是不是在厌恶我们的到来？这么说来，姨妈我厚着脸皮，带着三个孩子特地到你家来负荆请罪还是来错了？”
“姨妈你这话我可不敢当。”郑晓华赶紧赔着笑脸答道，“你是看得起我们，所以才放下阔太太的架子贵步踏贱地，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来的，哪能说成是负荆请罪？这对家徒四壁的我们来说，可是蓬荜生辉的大喜事啊！我妈妈和我担心的倒是我家一贫二寒，朽枝枯叶的树上怎么栖得住你们几只尊贵的凤凰？所以，这几天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到之处，还望姨妈和三位表妹表弟多多见谅。”
听郑晓华把她们母子捧得如此高贵，因爱慕虚荣而又没有听出他言外之音的田爱姑这才回嗔作喜，笑嘻嘻的点头应到：“嗳，你这才像是外甥小辈说出来的话。晓华，还要走多少路啊？这么冷的天，我快走不动啦，或者你帮我们叫辆三轮车怎么样？”
“前面就到了。”郑晓华微微一笑，指着很远一处绿压压黑黝黝的树林笑道，“姨妈你看到了吗，就在那树林的前面。我们这里虽然比不上莫愁湖的风光，却也有着另外一种林光溪色的迷人风韵。而这种小桥流水人家的惬意，是你们南京住的那个地方根本享受不到的。嗯，踏过前面的小桥就是内溪，进了内溪就有居民住户了。”
这“晶莹溪”里的民居建筑格调基本上差不多：清一色的平房倚溪而筑。每家的住宅后面都是蓊郁茂密的竹林，前面都有一块很大的空地，里面栽种着各式各样的蔬菜。这门外田地中间有一条小径通向蜿蜒清澈的“晶莹溪”或者是它的支流“桃花浜”。这小径的两旁，则分别栽种着自家喜欢的果树和花卉。民居的最后，是几大片茂密的树林。走出树林，则是一条铁路。走过铁路，也就意味着走出了“晶莹溪”这个村庄。因此，这“晶莹溪”里处处弥漫着田园风光的气息，犹如一方小小的世外桃源。
来到鲁家附近，田爱姑停下脚步凝眸细看，姐姐家还真的变了样。以前的草房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溜四间青砖乌瓦砌就的平房。墙壁被石灰水刷的雪白，因为天寒的缘故，客堂间两扇朱红色的对开木门醒目的关着。红色的木门嵌镶在雪白的墙壁中，看上去特别赏心悦目。
这还不算，鲁家甚至连屋檐外面地上的走道都是用砖头一块块竖着铺就的。这砖道有一米宽，十米长，并高出地面约有一寸的距离。这样的铺法，可以在下雨天把雨水挡在屋檐的外面，并让回家的人在门外把鞋子在砖地上用力蹬几下或者换上干净的鞋子，避免把烂糟糟的泥巴带进干净的家中。
让她暗中咋舌的还有：这从客堂间大门一直通向溪边的小径都是用青砖铺成。光这些用砖头铺成的通道需要花多少钱，就可以知道姐姐家现在的经济状况了。
有近二十年没来了。这小径两旁的树木已经长大并且连片成荫。虽然是寒风透骨的冬天，但那些美丽如伞的樟树却依然绿的发翠，宛如两条翠龙卧在半空中，给这苍白无力的冬季无形中增添了盎然的生机。
“晓华，你家这么大的新房子都是你出钱翻造的？”田爱姑不敢相信的问。眼前这个小鬼不就二十六岁吗，凭什么本事能赚这么多的钱？告诉谁谁都不可能相信啊！哦，不会是偷来的吧？不过也不像，他敢偷这么多的钱，他妈妈也不敢拿来明目张胆的盖房子啊！
“是我妈持家持的好。”郑晓华微笑着，闪烁其辞的答道，“精打细算的她平时既节约又勤俭，从来不舍得买一分钱的零食吃，也从来不花一分不该花的钱，所以十多年来才积攒到了可以翻造房子的钞票。”
“唉，你妈真是个好当家。不容易哦！”田爱姑不胜感叹的回答。
“是的，我妈确实不容易。”郑晓华收敛起笑容，颇有同感的点头应道，“她时常对我们说这么一句话：吃不穷，穿不穷，算盘不到一世穷。该花的钱再多也要花，不该花的钱一分都不能花。记得前年夏天的一个星期日，我回家时天实在是太热，正巧看到叫卖棒冰的人骑着自行车经过门口，就出去花两毛钱买了五根棒冰，每人一根。我妈看到后把我狠狠说了一顿。她说最多买三根、我和弟弟妹妹每人一根就够了，她和爸爸都不吃的，这样不就节约了八分钱？这件事，我一直深深的记在心里。要不，我们家怎么可能翻造得起新房子？”
“我家要么不吃，要吃就吃大雪糕或者小冰砖。”一边的薛小溪忽然搭上了话，老气横秋的说道，“我连小雪糕都不吃，这冰棍更没什么好吃的，淡刮刮的一点牛奶味道都没有。”
“当然，你家有钱嘛！”郑晓华顺口应着，同时朝他看看，和他开玩笑道，“你是阔门富少，我们是寒家子弟，不论吃的还是穿的，自然都是不一样的。不过小表弟，什么叫‘家贫出孝子’你明白吗？对了，你还小，还不懂这些生活哲理。过十年后也许我会和你聊这方面的内容。到家了。妈，开门，姨妈她们来了。”
门开了，十七年没见过面的姐妹俩一个站在门外，一个伫立在客堂内相互凝视着，你看着我，我瞅着你，相对无言。
在田慧姑的眼里，四十岁超过的妹妹还是那么的年轻。虽然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但由于保养的好，所以她的容貌体态基本上没变，仍是胖嘟嘟的很福态。圆圆的脸庞，白净的皮肤，红润的脸颊，一对明亮的大眼依然充满了魅力。
这姐妹俩在年轻的时候，谁都说当姐姐的田慧姑要比妹妹田爱姑漂亮秀气得多。
而在田爱姑的眼里，五十岁还没到的姐姐却苍老了许多。她的额头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耳边的两鬓也有了些许的花白，脸上昔日的光彩早已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是岁月带来的沧桑。然而，她的精神很好，看上去有一种对生活现状心满意足的感觉。
“爱姑，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干什么？赶快带着孩子进来啊。”田慧姑打破了沉默，脸上勉强露出一抹笑容招呼妹妹。
“姐！”跨门而进的田爱姑一声呜咽的叫唤，伸出双手拉住姐姐的手臂，看着她，心里一酸，眼泪忽然涌上了眼眶。
“哭什么啊？这么些年没见了，应该高兴才对啊！”田慧姑这么说着，自己的眼眶却也忍不住湿润了。
“姐，是我不好，以前年龄小不懂事，因为对晓华不好，所以让你生气不理我了。”田爱姑羞愧的低下头检讨自己以前的错。
“都是十几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提这个干什么？”田慧姑勉强一笑，掏出手帕擦着眼睛，让妹妹和三个孩子在桌子前坐下。这三个孩子，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就像田爱姑第一次看到鲁敏华一样。
薛晶晶姐妹见过大姨妈后，又和鲁敏华相互见面打招呼。
这几个孩子中，薛晶晶比鲁敏华只大两个月，所以鲁敏华叫薛晶晶表姐，薛莹莹和薛小溪就是表妹和表弟了。而在外面玩、还没回来的鲁宾华最小，是个标准的小表弟。
刚才的石磨等物品已经收掉，客堂间变得宽阔起来。
郑晓华在一边朝四位小妹环顾了一眼，自己的妹妹鲁敏华穿着一套半新不旧的卡其服装，显得普通朴素；而两位表妹则穿的是崭新的锻子棉袄，看上去相当的华丽富贵，充分表现出不是出自于经济条件一般的人家。他在暗中叹了口气，心想按她们这家狗眼珠子看人轻的一贯德行，这次怎么会来到这在他们眼里穷得叮当响的鲁家做客？难道真是良心发现，是特地来这里为以前的事情向母亲和自己赔礼道歉的？就她们的品行来看，这好像是绝对不可能的。
田慧姑拿过桌子上的苹果，要切开分给几个小朋友吃。可是仔细一看，上面也不知怎的，竟有被牙齿轻轻啃过的痕迹。心里觉得奇怪的她皱了一下眉头，把苹果放到一边，拿出儿子带来的其它零食给她们吃。并给田爱姑泡了一杯茶，让她喝了暖暖身子。
看着新拆开的茶叶罐头，田爱姑心里微微一愣：乖乖，姐姐家里现在不得了啊，连赫赫有名的中国名茶“碧螺春”都喝了起来，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嘛！要知道，这茶可是相当珍贵的，连她们这么有钱的人家平时都不敢问津的，姐姐倒好，把这苏州当地人都舍不得招待一般客人的名茶很随便的拿出来招待她了。
“真是吓煞人的香。”用鼻子嗅着杯子里的茶香，她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表示自己对茶叶很内行。接着问道，“姐，你们家里现在条件这么好啊，连姐夫喝的茶叶都这么高档？”
“哪里？”田慧姑微微一笑，实实在在的回答道，“我家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条件去买这种茶叶喝？这是人家送给晓华的。他舍不得喝，就带回来了。”
“晓华他现在到底做什么工作，人家竟送这么高级的茶叶给他？”田爱姑疑惑的问。她始终不敢相信郑晓华能赚那么多的钱和有人送给他这么高档的礼品。
“画画。”田慧姑简短的回答。说到这个，她的眉宇间顿时溢出一股抑制不住的骄傲和自豪。
田爱姑又对郑晓华细细的打量了几眼，忍不住夸奖到：“晓华长得实在是英俊得很。大概有二十五、六岁了吧？嗯，姐姐，他应该有对象了吧？这么秀气的小伙子，工作又这么好，很让人羡慕的。可惜是穷了点，否则一定有不少的姑娘会主动追求他的。”她的语气里，又不禁意的流露出那么一点瞧不起人的傲慢来。
听她这么说，田慧姑的眉毛一挑，心想都几十年了，你这看不起人的个性怎么还没改掉？她看看在一边默不做声的儿子，脸上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然后不卑不亢的回答田爱姑到：“这件事你问他自己就是了。”
郑晓华挠着头皮觑着田爱姑，嘻嘻冷笑到：“像我们这么贫穷的人家，哪个娇贵的姑娘肯下嫁？我至今还是光棍一条呢。嗬嗬，不过姨妈你放心，我家虽然穷，但我相信我妈到时候照样抱孙子。”
“这当然。”田爱姑悠悠的喝着茶，口无遮挡的应道，“你这样的相貌和工作，还怕找不到老婆？就是外面拾垃圾的瘪三也能讨到老婆的。只是高的不成，那就将就些，随便找个姑娘对付着过吧。”
田慧姑听了又恼又气又好笑，她看着田爱姑点头含蓄的应到：“是啊，我也这么说，可他偏偏不听也不急，说什么‘梧桐自有凤凰栖’。听听这狂妄的话，口气大着呢！总想攀个高亲。俗话说儿大不由娘，所以由他吧，只要到时候我能抱孙子就行了。”
听她母子俩都这么说，田爱姑估计郑晓华还没有女朋友，于是乐哈哈的打趣到：“‘梧桐自有凤凰栖’？晓华你的口气也实在是大了点。你要是能攀到高亲，那真是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
见她这么形容自己，郑晓华气得真想一脚把她踹到门外去才解恨。他强行忍着火气，刚想找话讽刺这个看不起人的姨妈几句，不防被一边正和薛晶晶、薛莹莹姐妹说话的鲁敏华抢了先。
别看鲁敏华年龄小，可她的嘴巴却相当的厉害。
一开始，她对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姨妈一点都不了解，后来弟弟鲁宾华回来告状说姨妈骂他是个没有教养的乡巴佬，她心里就有点不高兴了。看到弟弟为了报复故意恶作剧的在两个苹果上各浅浅的啃了几口不给她们吃，她虽然觉得弟弟这样做很不礼貌，但也没说什么，只当没看到就是了。
后来她虽然和薛晶晶姐妹俩说话，但旁边大人的话自然而然的也传进她的耳朵。姨妈的口气里有明显瞧不起她鲁家的味道，她也忍住了没说什么，因为她觉得母亲和哥哥会对姨妈的话进行反驳或者说是不予理睬的。
现在又听姨妈把哥哥形容成了外面捡垃圾的垃圾瘪三属于同一种档次，紧接着又听她把哥哥说成了“癞蛤蟆”，忍无可忍的她决定对这个令人讨厌的姨妈进行反击了。
“姨妈，你不会是一条两只眼珠子长在头顶心上的‘朝天龙’吧？”沉着脸的她老实不客气的冲着田爱姑嚷嚷道，“我哥哥才不是癞蛤蟆呢，他就是一棵挺拔参天的梧桐，就是一只洁白无瑕的天鹅！就好像你家有钱，别人家都没钱似的。哼，没钱我家能翻造得起这么好的房子……”
“小敏，大人说话没你插嘴的分！”田慧姑脸一沉眼一瞪，对女儿一声断喝，打断了她还想说下去的内容。女儿毕竟还小，是个沉不住气的孩子，愤怒之下说不定就会把焦丽淑是郑晓华女朋友的事情也抖出来。
尽管表面上她是这么呵斥女儿，但心里却很感慨：女儿也大了，能为哥哥抱不平了，该她这个当母亲的扬眉吐气了。
